2、第 2 章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温柔缱绻,却也带着在漫长岁月里沉淀的机械感。

又故意咬重“请”这个字,让明栖地想起来和邵明阳的对话。

她冷哼一声,重复了一遍:“那你助理有没有告诉你,我是让你三跪九叩来请我的?”

“嗯?”闻骆反问一声,抬手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

他这一动,身上清冽的雪松气味给人团团包围住,明栖几乎不会呼吸,只好用漂亮的眼睛瞪他:“你干嘛?”

“还有力气凶我,没傻。”

闻骆将手掌转了方向,曲指,在她额头上一弹:“那怎么还说傻话了?”

他没用什么力气,可明栖却惯性的肩胛骨一缩,又条件反射一般精准地拉住他的手腕。

按照预定的程序,明栖应该一口咬上去。

可她动作做到一半,又猛然松手。

眼前站着的男人,已经不是幼时随意打闹的伙伴,而是要日日夜夜battel的塑料老公。

明栖往后退了两步,在两人中间空出一些距离,提醒闻骆注意分寸。

“随你的便,”她懒散应道,语气带着一点天然的娇憨,但说出的内容却让人不太舒服:“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明栖。”闻骆沉声叫她,翻墨似的眸子紧紧落在她的身上,里面情绪汹涌。

“怎么?”明栖挑眉,不甘示弱地看回去:“闻总这就不耐烦了?”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服输。

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关佳意感觉到嗖嗖的寒意。

黄昏的光斜照在明栖的身上,裁剪出半明半暗光影结构。

光洁的额头,浓黑而细长的眉,线条分明的红唇,就连好看的眼睛里都浮着一层疏离。

闻骆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空气中一阵沉默。

来往人群里不断有人看过来。

没一会儿,展厅大门从里面打开,陆续有人过去排队。

明栖先闻骆一步转身,放弃了后台进场的体面,拉着关佳意去排队。

*

近些年来,随着大众对时尚的关注度不断提高,国内时装周的水平也有提高,前来参加的买手、时尚杂志工作人员以及品牌代言人都乱做一团。

有座位的坐着的,没有位置只能站着的。

明栖没有这种烦恼,因为各大秀场上,她永远可以坐在第一排。

落座之后,她双腿交叠斜放,目光在会场里绕了一圈,突然来了点兴趣。

废弃的工厂内部,有些破旧的机械设施并没有被清走,反而重新镀色、做旧,T台也是不规则的金属线条形状,整体氛围庞大而厚重、复古而诡谲。

可这点兴趣在看看清楚旁边落座之人的一瞬间,消失殆尽。

“你怎么进来了?”明栖偏头看向闻骆,语气疑惑。

“看秀。”闻骆淡淡道:“不然路过?”

“哦?”明栖:“不是来请我回家?”

闻骆:“顺道请你回家。”

明栖:“……”

明家大小姐,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头一次被人“顺道”了。

这叫明栖十分不爽,面色顿时冷了下来,狠狠瞪他。

闻骆对她眼底的愤怒置若罔闻,反而挑眉笑道:“七七看我看的好认真。”

明栖:“?”

闻骆指了下自己的脸:“这么让人入迷?”

明栖:“……”

怎么有人脸都不要了?

果然是和明泽在一起时间太久,脸皮比城墙还厚。

明栖没有好气地送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反正我不回家,你自己想办法跟家里交代吧。”

闻骆喉结上下滚了滚,又问:“真的不回?”

明栖:“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

“成,”闻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着吧。”

什么叫等着吧?

还没来得及怼回去,T台上光线就变了变,同时音乐声响起。

走秀要开始了。

明栖重新将目光放在T台上。

场下,有DJ在打碟,现场演奏背景音乐。

Rapper给DJ打了个手势,音乐声响起,重金属音乐刺耳且带激昂的厚重感,配合上现场的机械质感,一瞬间给人拉进赛博朋克的氛围。

模特正式出场。

明栖眼睛眯了眯,葱白的指尖在黑裙上一点一点。

美丽、高傲但全神贯注,像是挣脱束缚的公主锁定属于自己的猎物。

她的目光随着身材高挑的模特移动,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没有泄露一点情绪。

音乐切换了一下,一位新的模特出场。

闻骆看到,明栖的身体微不可见地向前倾斜了下,目光渐深,待模特走进,“啧”了一声。

一场走秀不过是二十几分钟的时间,几十套服装一一展示过,空气里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怎么样?”关佳意问明栖。

这场展虽然打着“新国潮”的概念,但真正出彩的设计并不多。

明栖红唇轻启:“那件圣女元素的衣服是哪个品牌的?”

关佳意翻动手册,报出个品牌,又愣了下。

“怎么了?”

关佳意指了指品牌创始人:“你看。”

手册上,印着三个大字——盛时烟。

明栖冷嗤一声:“还真是阴魂不散。”

明栖和盛时烟的矛盾,要从高中时代讲起。

那时候的明栖长相好,成绩斐然,家境优渥,也有无数的男生准备一场惊动学校的告白只为叫她看自己一眼。

她是世界围绕的中心,性子自然骄纵高傲了些,颇不讨女生喜欢,特别是在文科班。

盛时烟就是讨厌明栖的一号头目。

明栖不交作业,她告状。

明栖逃课,她怂恿老师查课。

明栖写什么课外练习册她要买,甚至明栖每天的穿衣搭配她都要学。

总之不管什么都要暗搓搓地比一比。

最开始,明栖气不过还会和盛时烟理论,可盛时烟动不动就哭得梨花带雨,又把自己包装成正义之士,班里很多女生甚至老师也认为她是对的。

明栖不会哭,也高傲,没少在小事上受委屈。

再后来,明栖去国外读服装设计,盛时烟留在读电影学院,本来是人生轨迹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可今偏不巧撞上了,且盛时烟非要以自己的业余来碰瓷明栖的专业领域,并给踩着明栖的职业底线疯狂跳芭蕾。

明栖没有再忍下去的道理。

*

走秀过后,有些人陆续离场,也有一些买手和时尚杂志编辑到后台下订单。

相较于T台的热闹,后台各个品牌展位排列,交流也井然有序。

明栖作为业内颇负盛名的时尚投资人,也被ANNI引入后台。

“明小姐,有看中的设计师或者作品吗?”

“还行吧。”明栖勉强应付一句,目光轻轻一扫,就看到站在ADMES展台前方的盛时烟。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暂地交汇。

ANNI赶紧介绍:“ADMES是很有代表性的品牌,您可以多关注一下。”

“嗯,”明栖淡淡说道:“我已经支持过了。”

这下轮到ANNI惊讶,盛时烟嘴角的笑容也一瞬间垮下。

明栖接着问道:“ADMES的设计师在哪里?”

国内时尚产业发展缓慢,很多有创意的设计没有出头的机会,明栖从十八岁开始就陆续投资有潜力的设计师和品牌。

最开始很多人不过以为这是世家小姐的无聊消遣,只有几位设计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自荐,没想到在明栖的一番投资加运营下,居然真成功了。

近两年,明栖几乎不会主动联系设计师,突然被她点名,林灵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站出来打招呼:“明栖小姐。”

明栖用指尖点了点展柜上的衣服,红唇轻启:“讲一下作品的设计理念。”

她讲话下巴微扬,语气很淡。

ADMES这次只带来了这一件衣服走秀,黑色的棉麻布料,上面有着重工刺绣,十四世纪欧洲壁画风格的少女,头顶着中国的凤冠,色彩缤纷,中西结合,颇有视觉冲击。

被她一问,盛时烟表情微动,可林灵已经在滔滔不绝。

最后一个落下尾声,明栖轻哂一声:“确定灵感是来源文艺复兴时期宫廷壁画吗?”

她淡淡一问,林灵却莫名心慌:“是……确、确定。”

“是么?”明栖反问:“我看你们的灵感是来自于MASHAME吧?”

闻言,众人纷纷看过来。

都是做时尚相关的行业,大家虽然没听过MASHAME,但根据语境也能推断这是一个牌子。

灵感来源于一个牌子,这不就是在说抄袭?

林灵求救一般看向盛时烟,而后者脸色都变了。

明栖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翻到MASHAME的设计图,放在旁边对比。

除了少女的头顶是圣光外,其他元素一模一样。

林灵顿时脸色苍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关键时刻,还是盛时烟站了出来,声音不卑不亢道:“明小姐,MASHAME和我们的灵感都取自于壁画,有相撞也是正常,都是圣女图的元素而已。”

“是啊,”林灵在旁边帮腔:“不能说MASHAME比我们早发售就是我们抄袭。”

“明栖,”盛时烟突然给她鞠了一躬:“我知道高中时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的过往,可你也是设计师,你知道作品对于设计师和品牌的重要性。”

“如果你真的讨厌我,我可以不出现在有你的地方,但是我们的作品是无辜的……”

她声细如蚊,说到动情处肩膀都跟着颤抖。

现场有很多设计师,也都忌讳自己的灵感被泼脏水,一瞬间就和盛时烟共情起来。

再加上明栖也是嚣张骄纵出了名,又扯出了昔日恩怨,不得不让人怀疑这是她的蓄意报复。

明栖最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反而勾着嘴角笑了声。

这一笑,眼里那点冷漠纷纷晕开,配上美艳的皮囊,更加的高傲难惹。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自信吗?”明栖把手机照片放大,指着图片里少女穿的衣服,看向盛时烟的眼睛:“因为,这件衣服是MASHAME自己画出来的。”

那时,明栖和MASHAME去看了很多欧洲古建筑,最后为了符合“破格”的系列主题,让壁画里的少女穿了不和规制的服装。

“你是和MASHAME共享大脑了吗?能和她的原创设计一模一样!”

明栖说完,慢条斯理地将手机装进手包,又拿纸巾擦了擦手,像是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盛时烟狠狠咬着嘴唇,指甲几乎陷进手掌。

林灵倒是有些懵懵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老板和明栖。

人群里也一阵安静。

设计作品抄袭的事情不少,但是在时装周被当面撕的情节还是百年一见。

行业垃圾解决完,那就再解决一下个人恩怨。

明栖缓步走到盛时烟前面,垂着眼皮睨她:“你不用在有我的场合刻意不出现。”

盛时烟慢慢抬头看她。

她们几乎一般高,侧颜也有几分相似,可明栖骨相更佳,气质又高傲,总是压她一头。

空气分外岑寂。

“你尽管出现,”明栖扶了扶珍珠耳坠,嘴角勾起一道弧度,笑得天地黯然:“有我明栖在的场合,谁会注意你盛时烟。”

她说完,潇洒转身。

一瞬间,似乎有感应般,她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抬头。

闻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后台入口,目光坦荡地试探着她。

隔着明朗又刺目的光线,他眼神里的情绪不甚明朗,似乎想透过这一瞬间,将两人遗落的时光全部补清。

明栖身形一顿,旋即优雅地迈着步子,与他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