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月25日。1蒲式耳小麦粉已经涨到3里拉14索尔多,而且小麦粉的数量还很少。今天,有个卖面包的女人在出售小麦粉和面包的格拉诺广场上被人杀害。杀人者是附近的农民。他杀人后抢走了面包,可是回到家一看,饿着肚子等面包的孩子已经饿死。绝望的农民留下面包,自己上吊了。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6日。今天妇女们涌到格拉诺广场,引发了严重的混乱。为抢到面包和小麦粉,人人都争先恐后。又有一个女人被群众踩踏而死。还有几个女人被救出时已半死不活。多么悲惨的事啊!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2月7日。今天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狂欢节起源于异教,我们过了一天真正的圣日。
上午,男女老少都参加了萨伏那罗拉的弥撒。回家后,大家都按照他的教导,吃了一顿朴素的饭食。下午,大伙儿都参加了街上的大游行。队伍中央抬着多纳泰罗创作的幼年耶稣像。耶稣像由4位天使护卫,画像中的幼年耶稣左手拿着野蔷薇花冠,右手做着为人们祝福的手势。
许多人跟着耶稣像游行。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拿着红色的十字架,大家不断唱着圣歌。白衣少年走在队伍两侧,手捧银盘,向聚集在道路上的人们化缘,所有人都争先响应着少年。
游行队伍来到领主广场时,那里已用奢侈品堆起了一座大金字塔似的大山,高度约有30布拉乔奥(约18米),周长约有120布拉乔奥(约72米)。这山被分成了7层,堆满了狂欢节用的各式各样的奢侈品。不光有狂欢节用的面具和化装用具,还有假发、发髻、梳子和扑克牌等,另外还有异教题材的绘画和雕刻。听人们传言说,还有从僧尼庵没收的薄伽丘的《十日谈》。在这堆成山的奢侈品周围,堆了很多捆柴薪。
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少年们在佣兵凉廊中排好队,开始唱起圣歌。有人发出了信号,金字塔的四个角上点起了火。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金字塔,火焰冲天而起,四周充满烟气。政府乐队开始奏乐,市政厅塔楼上钟声大作,全市教堂的大钟跟着响起。群众高声欢呼,开始祈祷,感谢上帝。祈祷声、圣歌声和钟声交织在一起,从跪着的人们头上淌过。
这才是上帝的国度。萨伏那罗拉站在烧着的“金字塔”边祈祷,人们跪着,仰望着他那神圣而庄严的身姿。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2月9日。为了商讨几天后就要开始的四旬节期间的弥撒事务,我在教皇身边度过了整整一个上午。工作终于做完,心情轻松下来。除我以外,教皇好像也是这样。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前天发生在佛罗伦萨的事情。
我说:“陛下,听说佛罗伦萨发生的那事被叫作‘烧毁虚荣’。还听说当时在点火前,有一个威尼斯商人请求用4万达克特买走全部物品,但他不但被当场拒绝,还被当作堕落的典型追得满大街跑。
“不过我怎么也不理解,佛罗伦萨如今正苦于严重的粮食危机,为了一片面包都会死人,为什么却非要胡乱地烧掉昂贵的抄本和艺术品呢?我觉得如果卖给那个说要买去的威尼斯人,就能买回小麦粉了,要多少就能买多少。”
教皇道:“弗洛里德,也许是你还年轻,理解不了。但我若是处于萨伏那罗拉的立场,也会像他一样做的。好好想想,在最严重的粮食危机中挣扎的时候,他为什么要特意搞什么‘烧毁虚荣’呢?好好想想,他明知堆积成山的艺术品可以变成面包,却为什么要拒绝呢?原因在于,为了彻底贯彻他是受上帝之命的说法,他需要这样做。
“有道是‘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这句话点出了人性真实的一面。萨伏那罗拉这人把这句话与‘烧毁虚荣’结合起来,十分巧妙地操纵了民众。他成功地让民众相信了真正的救赎不是靠小麦粉,而是靠饿着肚子的祈祷。
“但是,不只靠食物活着这句话说的是不只靠食物,而不是说活着不靠食物。可对萨伏那罗拉来说,说不靠食物更合适,因为人在饿着的时候要比吃饱的时候更容易狂热。
“弗洛里德,你还记得萨伏那罗拉以前说过,哪怕全世界毁灭了他也不会屈服吗?这句话感动了人们,人们都说多么真挚的思想,多么高洁的人品啊!可我当时却认为,这是一个多么自私残酷的人啊。换成我,如果世界要为了贯彻自己的思想而毁灭,那我一定会赶紧收回那样的思想。
“这就是所谓理想主义者那类人的可怕之处,是为自己所主张的主义殉葬的那类人的危险之处。我坚信,要用一个民族的毁灭去换取的思想是绝对不存在的,更不要说要用世界的毁灭去换取了!”
卢卡·兰杜奇的日记:
佛罗伦萨。2月12日。今天是四旬节的第一个礼拜日,我去听萨伏那罗拉的布道。布道从始至终都是对教廷的激烈抨击。超过1万人的听众也都像沉浸在深深的大海中一样听着布道。
“听听上帝的话吧:我尽了努力给你圣洁的修道衣,你却连碰都不碰一下。
“圣水盘里没有圣水,却溢满着傲慢。秘迹被用金钱买卖。淫欲把你变成了不知羞耻的娼妓。你比畜生还要下等。你是可憎的妖孽。
“过去你们多少有点以此为耻,可现在没有一个人以此为耻,人们毫不掩饰这些罪过。
“过去神职人员称自己的孩子为侄,现在却公然直呼其子而毫不隐讳。
“简直就跟坐在所罗门的椅子上一样,让有钱人的希望成真,心善而没钱的人却会被赶出罗马。
“罗马教会啊!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的丑陋。你已臭气熏天。你哭泣的时候很快就要到来。相信上帝的人会进攻而来,灭亡罗马、灭亡意大利的时候一定会来到。”
听完萨伏那罗拉布道回来的途中,我去了领主广场,在那里见到了同业行会的同人。据他说,昨天晚上市政当局要在格拉诺广场专给穷人发放面包,结果发生哄抢,有一男一女被群众踩踏而死。我感到世界末日就要来临,心情晦暗。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3月9日。这几天教廷里的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至今一直是多数派的萨伏那罗拉同情者们开始对萨伏那罗拉逐渐反感。过去这些人一直说并非不懂得他的心情,但见萨伏那罗拉的布道变为露骨地反对罗马教会,他们也许感到火已开始烧到了自己的脚下。就连这一派的领袖卡拉法枢机主教这些日子也不再在教皇面前为萨伏那罗拉辩护了。
但教廷内部也并没有就此拧成一股绳来反对萨伏那罗拉。在年轻主教中萨伏那罗拉的同情者似乎还拥有隐形的势力。
就算是这样,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以前使出的所有策略都以失败而告终,他究竟打算以后怎么办呢?
今年1月起,大军开始在里昂集结的流言就不绝于耳。人们都说,法国国王正在专心准备下一次入侵意大利,这个情报确切可靠。传言说萨伏那罗拉与法国国王之间经常交换信函,而为他们传递信件的正是敌视教皇的朱利亚诺·德拉·罗韦雷。如果这个传言属实,那么3年前法军入侵意大利的历史将再次上演。
法军入侵意大利的口实法国国王要多少有多少,尽管在我们看来都不正当。那波利王位继承权、米兰公国继承权,还有,既然当上了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保护人,还从佛罗伦萨收取年贡钱,他就有义务保护佛罗伦萨不受外敌侵略。现状已经发展到不容乐观的地步。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3月11日。今天,意大利各国驻罗马大使收到教皇发来的邀请,在梵蒂冈会谈。议题毋庸赘言,就是再度确认各国对反法同盟的态度。威尼斯、米兰、那波利等强国以及所有其他加盟国,一致同意团结一致共同抗法。
佛罗伦萨是唯一没有参加同盟的国家。会议决定对佛罗伦萨进行个别交涉。教皇要求佛罗伦萨政府派遣特命全权大使前来。看来现实主义者亚历山大六世打算选择其他道路,而不采用以往处理萨伏那罗拉问题的方法了。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3月14日。佛罗伦萨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布拉奇昨夜抵达罗马。他与教皇开始了会谈。教皇说:
“我已经不再想追究3年前把法军引进意大利的那些人的罪责了。建立在意大利各国势力均衡之上的和平和其他的一切都因为这一事件而面目全非。我们现在必须考虑如何重建由此而改变了的今日之意大利。挑起法军入侵的罪魁祸首米兰公爵‘摩尔人’现在也已经明白了此事。除了你的国家佛罗伦萨以外,其他各国也都理解了重建意大利的必要性,明白了要重建就不能让法军进入意大利。
“所以,请佛罗伦萨重新考虑坚持与法国国王结盟的问题。我想请你们回到我们这边来。你们不也是好好的意大利人吗?法国人就让他们待在法国好了。”
布拉奇大使试着进行反驳,说佛罗伦萨绝对需要比萨,只有法国国王承诺把比萨交给佛罗伦萨。教皇继续说道:
“我经常同威尼斯大使见面谈话,为的是打探把比萨让给佛罗伦萨的可能性。威尼斯也赞成这样做。就把比萨给你们吧。
“不过,这样做我需要有确切的证据。我不要空话。我要佛罗伦萨废除与法国国王同盟关系的确切证据。此外,我已经命令萨伏那罗拉暂停布道活动,而佛罗伦萨政府却还在放任他继续布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强词夺理和辩解之类对我不起任何作用。我想请你们明白这一点,哪怕只是粗略的明白。”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4月28日。晚上8点,全市钟声大作,通知大家紧急集合,说是被驱逐的皮耶罗·德·美第奇率兵前来,要夺回佛罗伦萨。骑兵加步兵兵力共约2000人,已经从锡耶纳出发上路了,正在靠近佛罗伦萨城郊。
许多市民武装起来,加强了圣皮耶罗·加特利诺城门的防守。时间在紧张的沉默中流逝。未几传来报告说敌人撤退,说美第奇所期待的里应外合没有成功,不得已撤退了。灾难暂时离去,市民们放下心来,留下警卫骨干,各自回家去了。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4月29日。以前从没见过教皇如此震怒。教皇难得发火,但在见了前来报告美第奇失败的紧急使节后,语气粗暴地命人召来乔凡尼·德·美第奇枢机主教。枢机主教刚刚赶到,教皇就劈头盖脸一阵怒吼。
“蠢货!简直就是疯了!单单指望城里美第奇派起义就敢发兵,你们的眼光也太令我失望了!死去的‘伟大的洛伦佐’有这么一群蠢儿子,也够可怜的!
“听着,你给我记住,我一点也不同情被驱逐的美第奇家族!以后绝不允许为所欲为。你去监督你那愚蠢的哥哥,不要让他再干这样的傻事。如果再犯同样的事,那就是你的责任!”
不满20岁的美第奇枢机主教全身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辩解,速速从教皇面前退下。他走后教皇仍不能平息怒气,在我面前重重地踱来踱去,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道:“蠢货!我都知道佛罗伦萨内部反萨伏那罗拉派开始行动了。但那可不是亲美第奇的。假如美第奇企图武力回归,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与萨伏那罗拉派联手反抗。事情刚刚开始朝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就来添乱!”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5月4日。听说昨天政府要求萨伏那罗拉暂停布道。我想,今天是耶稣升天节,是他最后一次布道了,便来到圣母百花大教堂听他布道。听众人数一如既往,肯定超过15000人。萨伏那罗拉开始讲话。
“人们说我就要被开除教籍了,而我正盼望着这样的开除!
“上帝啊!让处罚快快降临吧!我不怕!上帝就在我的身后!哪怕我被开除了教籍,我的声音也会响彻全世界!罗马教皇已被上帝抛弃,他的开除教籍到底有什么价值?我又为什么要服从?”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圣母百花大教堂里有一群男人,用脚把地跺得山响,开始大声扰乱萨伏那罗拉布道。萨伏那罗拉没有害怕退缩,继续布道。这群人把偷偷带进来的武器举在手上,向布道坛冲去。教堂里顿时乱作一团。然而,信徒们一边“主耶稣啊!主耶稣啊!”地叫喊着,一边集结起来保卫布道坛。平时护卫萨伏那罗拉的人已经拔出了剑。这让那群无赖无从下手。但他们仍然远远地围着布道坛,嘴里不停地谩骂萨伏那罗拉。
这种事还是头一遭。简直像是回到了教皇派和皇帝派的时代。萨伏那罗拉已无法继续布道了。他回修道院去了。他走下布道坛,信徒们围在他的周围护卫,女人们也高喊着“主耶稣啊!主耶稣啊!”,流着泪跟在后面,把他送到修道院。
闹事的这帮人自称是“愤激派”、“无良派”,人们也这么叫他们。听说他们把我们这些萨伏那罗拉的信徒叫作“痛哭派”和“修士同伙”。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5月8日。听说今天反萨伏那罗拉派要在圣灵修道院布道,我便过去看了看。来听布道的人非常多,使人感到吃惊。大概有5000人吧,基本上全是男人,绝大多数是二三十岁的人。萨伏那罗拉的听众中,有10多岁的少年,再就是四五十岁的男人和各个年龄层的女人们。相比之下,这里的气氛完全不一样。我们这些人感到像要被挤到教堂的墙角里。
可是,这帮年轻人以前都藏哪里去了呢?我确实没有在圣母百花大教堂萨伏那罗拉布道时见过这些人。萨伏那罗拉平时一直在说,我们有很多敌人,佛罗伦萨的改革远未完成,看来这是事实。在圣灵修道院布道的修士说萨伏那罗拉是疯子,我们都被这个疯子骗了。我们为这愚蠢之言惊讶不已。
萨伏那罗拉受到如此无情的非难却被禁止在佛罗伦萨的所有教堂布道,那他究竟还能做什么呢?萨伏那罗拉让多米尼科修士和西尔维斯特罗修士代他布道,但这两人没有他那样有魄力。
这位可怜的萨伏那罗拉,即便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满足了我们的愿望,不能布道,就印刷了书面材料,不断地鼓励着我们。每天妻子忏悔时带回来的书面材料,成了联系我们与这位预言者的唯一纽带。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5月13日。根据罗马收到的一系列信息,佛罗伦萨萨伏那罗拉派的绝大多数已开始动摇。教皇不想失去这个机会,迈出了决定性行动的第一步。今天教皇命我记录了开除教籍的诏书。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致佛罗伦萨圣蒂西玛·安农齐阿塔、圣母诺维拉、圣十字、圣灵各修道院: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问候真正的孩子并致祝福!
最近几年来,我从神职人员和世俗界的很多人士那里听说,圣马可修道院院长吉洛拉莫·萨伏那罗拉用他的狂热思想煽动佛罗伦萨民众,蛊惑朴素的民众之心。
当然,我怀着极大的担心和悲哀之情接受了他们的说法,同时希望他能醒悟到自己行为的错误,从他那危险的做法中回头。我希望他能够理解真正的灵魂之朴素,回归基督,觉悟到对圣罗马教会的神圣服从精神。我一直等待到现在。为此,我给他寄去了亲笔信和诏书形式的信函,请他按照基督徒的最高义务即神圣的服从精神,前来罗马,与我就他的思想和他所说的对他的不实诽谤交换意见,并命他暂时停止包括书面形式的布道。
但是,萨伏那罗拉无视我的命令。我仍然在听取他的申辩,继续等待。然而,他非但没有停止背叛我的行为,反而愈加顽固地拒绝服从。……
我负有作为圣彼得继承人和基督代理人的义务,因而我决定命令你们的修道院和每一个人服从下述决定。即,选择某个节日在所有教堂公布将萨伏那罗拉修士开除教籍的处罚,同时公布他违反教皇即使徒命令的理由,让众人认识到,不服从我的命令将会受到与他同样的开除教籍之处罚。
同时,要使众人认识到,凡听已被开除教籍的萨伏那罗拉布道、阅读他写的东西、与他说话以及企图给他帮助的人,不论神职界人士还是俗世之人都将受到教皇给予的开除教籍处罚。……
与渔夫戒指一同于罗马圣彼得大教堂
1497年5月13日
执笔B·弗洛里德
萨伏那罗拉致亚历山大六世的信函:
祝福教皇陛下并亲吻圣足!
我的主君啊!什么原因让您对您的仆人如此震怒呢?我做了什么坏事,我之所为又带来了什么恶果吗?就算是不怀好意的人诽谤我,我的主君啊,为什么不在相信那些诽谤之前讯问我呢?为什么连我说的都不听呢?
您认为我让教皇陛下——上帝在地上的代理人蒙羞,冒渎了上帝,已经追究了我的不敬之罪,我两年来一直受到弹劾。
但是,几千,不,几万人都愿意做我无罪的证人。而且,我写的书籍和文件也可以证明我的无罪,尽管它们散在各处。……陛下认为我布道时所讲和写在书里的东西不一致吗?我想请您把它们之间的差别明示在光天化日之下。多么鲁莽、多么疯狂的头脑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呢?陛下至今还没有注意到坏人的恐怖和恶意,我感到不可思议。……
感谢上帝吧!我还没有疯狂到、没有傻到利用一切机会让陛下——基督的代理人蒙辱的地步!……
不久,我的题为“十字架的胜利”一书就要出版。书里讲的是坚守信仰的心得体会。通过这本书,您一定能够了解我是一个真正的基督教徒。……
现在已经不会有人来救我,只能等待上帝来救了,只能等待上帝惩罚诽谤我的恶人那一时刻的到来。待到这一切实现的黎明,他们也会悔悟自己的罪过。
衷心尊敬陛下!
于佛罗伦萨圣马可修道院
1497年5月20日
陛下卑微的儿子和仆人
修士吉洛拉莫·萨伏那罗拉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5月27日。佛罗伦萨政府似乎也因教皇强硬的态度而张皇失措。今天,已经派来特命全权大使布拉奇和佛罗伦萨驻罗马大使贝基两人来见教皇,请求撤销开除教籍的处分。
但教皇似乎已经根本不想再听他们的辩解。我在旁边,觉得再辩解也无济于事。因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对整个事情的知晓程度超出了包括萨伏那罗拉在内所有佛罗伦萨人的想象。萨伏那罗拉的布道、他的出版物、佛罗伦萨政府内部亲萨伏那罗拉派和反萨伏那罗拉派的势力分布及变化情况、佛罗伦萨市民的动向等等,他让人搜集了所有的这些情报。说不定,他比住在佛罗伦萨的人还了解佛罗伦萨的情况。
面对这样的教皇,萨伏那罗拉写那封内容与布道天差地别的信函进行辩解也好,佛罗伦萨大使们的辩解也好,都属徒劳。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6月18日。今天,城里几乎所有教堂都公布了开除萨伏那罗拉教籍一事。理由是他违背了基督徒的首要义务——服从之德。只有圣马可教堂没有公布这事。
虽说是礼拜日,但人们都没有回家,大家站在广场、路边,一直在谈论着这个话题。像我这样的人,不甚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6月19日。今天,妻子拿回来一份印有萨伏那罗拉申辩的材料。尽管规定不能阅读被开除教籍者所写的东西,但在妻子和孩子们的央求下,我便念给他们听了。那上面这样写着:
“这次开除教籍是无效的,无论对上帝还是对人类都属无效。因为这是教皇依据我们的敌人所虚构捏造的事项决定的。
“我平时一直服从于罗马教会的判断。即使现在,我也十分愿意履行服从的义务。但我不应服从违反上帝之法和基督徒之爱的命令。在我们的上级不配上帝赋予他的地位时,我们没有绝对服从的义务。
“你们眼下可以一边继续履行向上帝祈祷的义务,一边做好准备,世界的终结就要到来。只有在那时,我们才能向全世界揭示和传播真相。”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6月19日。教皇的儿子被杀害后投进了台伯河。傍晚来店里的顾客说了这个传言。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6月19日。教皇的三儿子、教会军总司令甘迪亚公爵被暗杀了,到今天已经过去了5天。公爵死后,教皇很颓丧,几乎整整3天不吃不睡。这两三天,在旁人看来,他回到了以前。可是,话少多了。
萨伏那罗拉致亚历山大六世的信函:
致受到至高无上祝福的父亲并亲吻圣足!
众多的奇迹,诸多之上帝所为、赞美的话语,著名人物的理性和教诲都已经证明,只有人的由衷信仰才能安抚和慰藉他的灵魂,哪怕他是因了众多殉教者的血而复苏之人。
只有超越理性和感性,委身于上帝的力量和宽容,才能坚韧地忍受和度过所有不幸,进而把苦恼变为喜悦。《圣经》上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使正义消灭。”
正义与为信仰而生的人同在。正义只能存在于信仰之中。
只有生活在信仰的喜悦之中的人才是幸福的人。没有信仰,任何人都不会平安。“无信仰者无平安。”(《旧约·以赛亚书》)
教皇陛下,神圣的基督徒之父啊!陛下的悲伤很快就会变为圣洁的喜悦,上帝会无限宽容我们的罪过。任何慰藉与这种信仰相比都是表面的、空虚的。“时光恨短。”(《新约·哥林多前书》)进到永恒的世界里吧。只需一个信仰,就能使我们进入那个遥远的世界。我之所说均为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亲手所触之后才明白的事情。为使主基督永驻内心,为了避开永劫的惩罚,甘心忍受迫害和不幸吧,落入生之神和怒之神的手中是可怕之事。
陛下啊!把所有信仰都当作拯救吧。……不要听无信仰者之言。只有上帝,才会让受苦恼折磨的灵魂充满喜悦。……
我们基督徒的父亲、神圣的教皇陛下,是谦逊基督徒之爱让我写了这封信。对于贤者无须更多的言语。我所热望陛下的只有一件事:听从上帝的话吧,把信仰当作唯一的慰藉吧!“只有上帝才是一切的慰藉。”(《新约·哥林多后书》)衷心期望陛下多自珍重。
于佛罗伦萨
1497年6月25日
教皇陛下卑微的儿子和仆人
吉洛拉莫·萨伏那罗拉修士亲笔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6月29日。萨伏那罗拉的亲笔信让人思虑良多。第一,有一种看法是相信他所写的,认为这封信是因他由衷同情处在悲痛之中的教皇而写。教廷在心情上同情萨伏那罗拉的那一派人是这样想的。与此相反,另一种看法认为萨伏那罗拉狡猾地利用了这个机会,他知道教皇的苦恼,要乘机说服对方。持这种想法的当然是反萨伏那罗拉派。
不过,无论哪种看法都不能让我信服。如果出于同情,那说服意识也表现得过于强烈了。但萨伏那罗拉所写触及了基督教的真髓。可是同时,这封信与他以前所写的出版物和说教的东西,在腔调或是态度上又有太大的差距,这也是事实。教皇本人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今天傍晚,教皇会见了佛罗伦萨大使布拉奇。亚历山大六世当时这样说道:“大使,反复谈多少次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佛罗伦萨必须早日断绝与法国的同盟关系,应该回到我们意大利人这边来,一道确立意大利的和平。
“关于萨伏那罗拉的问题,我决定再拉他一次。请佛罗伦萨政府方面做他的工作,让他尽早到罗马我这里来。我负责保证他的旅途安全和逗留罗马期间的安全。如果通过我和他之间的充分交谈,他理解了我的立场,愿意与我配合,我会撤销开除教籍的处罚。”
佛罗伦萨大使布拉奇现出了放心的表情,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说要马上向国内报告,很快退了出去。
亲萨伏那罗拉派说,教皇被萨伏那罗拉来信所感动,改变了态度。但这事不能那么简单地断定吧。我不知道还有谁比亚历山大六世更长于读懂人心。他能准确地读懂人们在一人独处时的心情和处在群体中时的心情。甚至可以说,亚历山大六世迄今为止的成功,靠的都是他的这个才能。
教皇必定心中有数。他一定是因为深刻了解萨伏那罗拉这个人,才打算再次尝试仅有的一点可能性,从而不让他成为殉教者。这是我的想法。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5日。安提拉家有一个人被抓,美第奇派的阴谋暴露了。听说这个叫兰伯特的年轻人交代了让美第奇家族回归佛罗伦萨的全部阴谋。在佛罗伦萨,有5个人参与了这个阴谋,他们是贝尔纳多·德尔·内罗、詹诺佐·普奇、洛伦佐·托尔纳博尼、乔凡尼·坎皮、尼科洛·里多尔菲,个个都出自佛罗伦萨的实力家族。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10日。美第奇派的阴谋在城里已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既有人说阴谋真有其事,也有人说那只是兰伯特·安提拉熬不过严刑拷打,讲出了熟人的名字罢了。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15日。共和国政府连日讨论如何处置谋反的5个人。听说已经宣布属于反国家罪,要判处死刑。
兰伯特招供的人名不只这5个人,还有其他的人。但听说他们早已逃亡,只有这5个人没有逃跑,应政府的传唤出了面。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8月15日。10天前佛罗伦萨败露的美第奇派阴谋案中离奇情节太多。
首先,根据兰伯特·安提拉的交代,阴谋的安排似乎是这样的:8月15日夜里把皮耶罗·德·美第奇秘密带进佛罗伦萨,趁此机会城里的美第奇派与皮耶罗带来的士兵里应外合,袭击并放火烧掉反美第奇派实力人物的房屋,占领市政厅,一举夺得佛罗伦萨的政权。
可是,这个计划本身过于大胆,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样会成功。在回答教皇的问题时,乔凡尼·德·美第奇枢机主教称对此完全不知情。
其次是被追究反国家罪的那5个人。
贝尔纳多·德尔·内罗,75岁,是佛罗伦萨政府中的实力人物之一,经验丰富,甚至担任过市政厅的长官,在萨伏那罗拉问题上被视为稳健派的领袖。他与萨伏那罗拉的左右手弗朗切斯科·瓦洛里是政治上的宿敌。对他的判决是知情不报。
洛伦佐·托尔纳博尼,以佛罗伦萨第一绅士而闻名,与美第奇家是姻亲,曾与皮耶罗·德·美第奇过从甚密,但此人在市民中并无人气。不过,他被认为是萨伏那罗拉的崇拜者之一。审判中说他抱有企图,从而接近萨伏那罗拉。
乔凡尼·坎皮,佛罗伦萨屈指可数的富商之一,在民众中间自然并无人气。
詹诺佐·普奇,一个尚未成熟的普通之人。
尼科洛·里多尔菲,里多尔菲家族的当家人,与美第奇家是姻亲,也是稳健派人物之一。
就在这个案子吸引了人们的视听之际,萨伏那罗拉却躲在修道院里撰写题为“十字架的胜利”的书。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17日。180位共和国实力人物被召来开会,从早晨直到深夜。议题是如何判决。弗朗切斯科·瓦洛里等人主张当然要判死刑,并没收财产。但似乎也有相当多的人为这5人辩护。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21日。今晚对5人执行了死刑。我在路上碰到护送棺材回家的洛伦佐·托尔纳博尼家的人。我并未觉得特别悲哀。
听说他们5人提出了上诉。圭德·安东尼奥·韦斯普奇主张,这是萨伏那罗拉制定的新法律,依据这个法律他们有权上诉。但这一主张没有被接受。我觉得这一点有些悲哀。
可是,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这也是其中之一吧。
巴尔托洛梅奥·弗洛里德日志:
罗马。8月23日。凡是自己挑头决定的事情,自己就要去捍卫,这样才能赢得民众的信任。萨伏那罗拉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根据他出力协助制定的新法律,即使是被政府委员会宣判有罪的国事罪犯,也可以向人民提出上诉。他们5人被判有罪,自然会提起上诉。但上诉却被驳回了。这样,无视被认可的上诉权就成为事实。政府花了很长时间第二次讨论了是否受理上诉,其后便立即执行了死刑。听说这是因为主张上诉权的是反萨伏那罗拉派的实力人物韦斯普奇,弗朗切斯科·瓦洛里担心反萨伏那罗拉派造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而且,瓦洛里亲自指挥300名士兵,在执行死刑的巴杰罗宫周围警戒,以牵制被告家属的行动。
瓦洛里4年前在驱逐美第奇家族时就相当活跃,现在又把宿敌贝尔纳多·德尔·内罗判了死刑,似乎已经把佛罗伦萨政府攥在了手里。对萨伏那罗拉而言,这个案子使自己的崇拜者瓦洛里掌握了政权,愤激派势力减弱,他内心窃盼的事情得以实现。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8月24日。没收了死刑犯的财产。在武装士兵的警备之下,各家都没有发生不测事件,真是万幸。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9月17日。今天,一群少年拥到市政厅,要求政府委员会允许萨伏那罗拉布道。听说少年们请愿要求重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布道活动。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0月16日。很多市民被认为与上次的美第奇阴谋有关联而被驱逐出佛罗伦萨。其中还有一直关在监狱里的安提拉。他坦白了一切,从而没有像那5人一样被处以斩首之刑。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0月28日。今年夏天开始流行黑死病,到了秋天也不见减弱,真是一筹莫展。粮食危机似乎终于有所缓解,刚让人心头轻松一下,这传染病就来了。佛罗伦萨市政当局也苦无对策。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因黑死病死去的几乎全是男人。尤其是一家之主。而女人和孩子却个个活蹦乱跳。人们在传,说原因在于是否有坚强的信仰。
卢卡·兰杜奇日记:
佛罗伦萨。12月25日。今天是基督的圣诞节。萨伏那罗拉在圣马可教堂做弥撒。前一天的深夜弥撒加上今天上午的两场弥撒,萨伏那罗拉一共做了三场弥撒。之后,他在节日游行队伍的前面,领着队伍环绕圣马可广场游行。
然后,他转向聚集的人群,告诉大家,他将在明年2月11日七旬节的主日重新开始布道。
“敬畏上帝的人啊!信仰笃深的人啊!我无所畏惧!我将遵从主之命,在七旬节的主日再次回归我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