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好一点就无法无天了。”楚倦年倾身,凑近她,“谁准你直呼我的姓名?”
“道歉嘛,总要严肃些。”依依似乎已经摸准了他的性格,知道他只是习惯把话说的严重,实际上并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起码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真的杀掉她。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
“并未觉得你有多么严肃。”楚倦年说,“而且,你为哪一桩事道歉?”
言下之意,依依对不起他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依依放下勺子,抬起面容,朝着他的方向:“别的事情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只是刺你的这一剑,我的确于心有愧。”
她实话实说,“就为这一桩吧。”
“这一桩可就严重许多了。”楚倦年往后一倚,手腕懒散地搭在靠背上,“口头道歉,不太合适。”
“第一次给人道歉,我也不太懂。”依依小心谨慎道,“莫非还需要什么补偿?”
看着她紧张又担心的模样,楚倦年觉得有意思极了。
“当然。”楚倦年说,“你去打听打听,哪有你这样道歉的?”
“那你,想要什么补偿啊?”
“这就要问问你能给我什么补偿了。”
“……”
依依陷入了迷茫,她能再给他两个大耳刮子,但这应该不是他想要的吧……
“总要你先提出来。”依依说,“我做到的,都尽量满足你。”
担心他误会自己在说大话,补了句,“这样可够诚意?”
“勉强吧。”楚倦年似乎真的在思考,“只要我开口,你真的都可以?”
“只要不过分。”
依依道,“一不能触犯律法,二不能太难为我一个瞎子。”
楚倦年看进她漂亮的烟雾色眼睛。
照样自窗棂斜斜照进来,衬得这双眼睛更加飘渺,仿佛随时会乘风而散。
而她似乎并不介意自己眼睛看不见这件事,经常把瞎啊,盲啊的,挂在嘴边。
楚倦年不爱听。
“先欠着吧。暂时想不到你能做什么。”
说着,目光落到她吃了一半的豆腐脑上面,“再吃两口,马上走了。”
话题转得太快,依依都没来得及反应,但想到他说宴席晚上才开,中间那么漫长的过程可能都得饿着,赶紧听话地低头吃了起来。
她吃相斯文,即使加快速度也不觉得狼狈,反而只会让人觉得她碗里的东西很好吃。
一碗豆腐脑见了底,想到旁边还有素卷饼,拿起来准备啃之前,问了他一句:“你不吃一点吗?”
“先前不想。”楚倦年抿茶,目光却落在她花瓣似的唇上。
现在,有点想……
依依嗷呜咬一口卷饼,里面的酱汁甜甜辣辣,带着豆豉的浓郁香味,好吃到眼睛都眯了起来。
又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
楚倦年看着她大快朵颐,目光和软。
消灭掉一半,依依面露难色:“吃不下了。”
“那走吧。”楚倦年起身。
依依赶紧擦干净手,拎着略有些厚重的裙摆跟上他的脚步。
这回楚倦年没像之前那样走得那么快了,始终和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依依看不见路,走着走着就会下意识往旁边偏移,楚倦年便在此时出手拎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回来。
几次下来,左边都袖子被揪出了一个小小的褶儿。
依依察觉到了,悄悄捋了捋,结果怎么都捋不平,想到早上松糖用小铜斗熨烫了好久,眼下就要糟蹋了,干脆挽住了楚倦年的胳膊,紧紧跟在他身边,免得他再来揪自己。
楚倦年看着她从袖口露出的一点粉色指尖,挑了挑眉,并未说什么。
到了车前,还大发慈悲地让她先上去。
依依本下意识还想谢那个马奴,但突然想到了楚倦年那句莫名的“你可以只对我一个人说”,硬生生将转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感激地拍了拍马奴的肩膀。
马奴被拍的一愣,半边身子都矮了下去。
楚倦年盯着马奴的肩,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马奴刚觉得莫名其妙,转瞬就感觉到一阵逼人的寒意,自他的身后传来。
当即跪倒在地,一瞬间脊背发凉,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就在马奴以为自己命休矣时,突然听见楚倦年如天籁般的赦免:“样貌不错,往后去做门房,不必出现在此。”
荀田就这样跪在那里,直到马车离开,都没有反应过来。
管事乐了:“你小子近日拜了什么菩萨,突然就升迁了,没听见殿下的话吗?赶紧收拾收拾从马棚搬出去吧,领了月钱,别忘了请喝酒啊。”
荀田这才恍惚过来,看着马车的方向,擦了擦额上的汗。
马车里,楚倦年冷下来的脸色并未有所缓解,大刀阔斧地坐在那里,只给依依留了一小片地方,依依的膝盖无法避免地抵在他的大腿。
依依只好合着腿,尽量不触碰到他。
楚倦年瞥见她的小动作,来了句:“再躲,干脆下车步行去。”
依依:“……”
这人又怎么了?刚刚突然提拔那个小马奴,还以为他心情挺好呢,结果又是新一轮的发疯。
“那你别挤我。”依依用膝盖撞了下他的腿。
楚倦年晃了晃神,目光落到她素色的衣裙之上,细长纤瘦的双腿形状隐约可见,隔着厚重繁复的裙摆花纹,挠痒痒似的抵着他。
眸光暗了暗。
楚倦年大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横抱到了腿上。
“还挤么?”他问。
突然被拥进宽阔胸膛的依依:“……”
这种惩罚人的方法都想得出来,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依依很想将他推开,楚倦年却好像很满意这个状态,大手按着她的侧脸,让她彻底窝进他怀里。
下巴垫在她头顶,楚倦年随手抽过小桌上的书。
“别乱动。”老神在在地翻一页。
依依感受到几乎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她的力道,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她天没亮就起来盘的发髻!
弄乱了算谁的?
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不适应,反而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味隔靴搔痒地勾着她。
这味道很像她以前在观里,清晨走在石板路上的时候,经常闻到的,潮湿空气中混杂了花草气息的香火味。
不禁偏过头,挺翘的鼻尖贴近他的领口,偷偷嗅了嗅。
熟悉又让人怀念的氛围包裹了依依,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窝在楚倦年的怀里,任由缱绻的睡意袭来,安稳地睡了过去。
楚倦年垂眸,看着她不设防的侧脸,一阵无语。
这样都能睡得着,终究是他太没有吸引力了吗?
想到这儿,手里的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索性直接扔在桌上,换了个轻松些的姿势,懒散地看着怀里的人。
依依毫不知情,甚至做了个美梦。直到脸颊被人轻轻捏了捏,才悠悠转醒。
“到了。”
楚倦年的拇指在方才捏起的地方轻轻揉了揉,将那抹微红推散,恢复成白皙干净的颜色。
“你先跟余窈过去,我还要到皇陵。”他说,“晚上设宴也是男女分席,应当不会碰面,结束以后让余窈来接你。”
“嗯。”
依依人都睡迷糊了,茫然地点了点头,从他怀里爬起来,“那我走了。”
“去吧。”
一身黑色劲装武服的余窈在车旁等着她,见她出来,伸了只手出去,想让她搭着。
依依却突然伸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豪迈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讲究可言。
余窈:“……”
楚倦年瞧见,摇着头笑了声。
余窈不由得更震惊了。
“小余将军早啊。”依依喊他,“又要麻烦小余将军啦。”
“姑娘说的哪里话。”余窈将她搀下来,“能照顾姑娘才是余某的荣幸。”
他声音好听,说话更好听,对待女孩子的态度既谦和有礼,又幽默风趣,嫌少有男子能做到他这样,依依对他印象很好。
本想着有熟悉的人在场,今日应该不会太无聊,到了门口才得知,此处是内院入口,院里皆是女子,余窈进不去。
说话间,旁边走过一对衣着华贵,容貌上等的年轻男女。
身着甲胄的侍卫连忙跪地行礼,二话不说让他们进去了。
经过他们身边时,那位气质儒雅贵气的高大男子还侧目瞥了眼余窈。
余窈:“……”
“陈清漪。”余窈开口喊住他。并对侍卫说,“他怎么就能进?”
侍卫心中暗想,人家是陈皇后的亲侄,二公主的表哥,你说他为什么能进?
但是听他对待这位贵人的态度,没准儿两人还认识,一时哑然,没敢言语。
陈清漪听见余窈的声音,回头,便猜到了怎么回事。
打了个手势,示意侍卫让他们进来。
侍卫当即抱拳行礼,不再拦着余窈。
余窈冲他点头表示感谢,正想再礼貌笑笑,却听见他旁边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不屑道:“理他干什么?”
陈清漪没答,二人没做任何停留地离开了。
讨了个没趣,余窈撇撇嘴,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剑身上繁复的浮雕,又伸手让依依搭着:“走吧。”
门口耽搁的功夫,陆续有其他大臣的亲眷到场,依依来的不算早,进门时,用来悼念十七皇子的戏班子已经开场了。
唱腔伤感哀戚,实在不像是给活人听的。
听不下去戏的贵女多在院里玩投壶,另有吟诗作画的,曲水流觞的,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的。
依依谁也不认识,就想着找个角落晒晒太阳,听听戏。
没成想,路过廊前的假山时,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年轻女声,带着不忿:“北郸那群鞑子到底什么时候滚?看见他们就烦,表哥你怎么还帮他们?”
“公主慎言。”清雅男声解释一句,“十七殿下祭奠,总不好闹的太难看。”
“难看?十七弟极有可能是质子害死的!兄长都已经说了,偏他唱了一出苦肉计,如今还要到十七弟陵前惺惺作态,我想到就替他恶心。”二公主司云绮怒道。
陈清漪不再答话。
二公主却仍愤恨难平:“对了,余窈身边那个胡姬你瞧见了吗?长得狐狸精一样,听说是个瞎……”
没说完,身边的余窈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二公主一愣,快速越过假山:“什么人?”
依依也是头回听人墙角,不禁尴尬,甚至想让余窈带她避一避。
余窈却理直气壮的,唇角勾着讽刺的笑容,抱剑亭立着,挑衅地看着二公主,和她身后姗姗上前的陈清漪。
“你们!”二公主也愣了愣,但很快就又抬起下颌,凶巴巴地说,“你们做什么偷听别人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