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边给依依整理衣服,松糖边说,“姑娘胆子真大。”
白果在梳妆台前整理首饰,跟一句:“姑娘和我们自是不一样的,公子对姑娘也不一样。”
松糖回想起依依抱着公子乱摸的情景,扑哧一声笑出来。
依依始终无话。
她在想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情。
她骗了楚倦年。
今晚竞技场的确会发生些什么——楚倦年去了,才会有血光之灾。
即便侥幸避过,也会卷入案讼。
她是故意激他自寻死路。
但她没有想到,楚倦年会这么谨慎,拖着她当垫背的。
现在往外递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自己随机应变。
“那个……”依依拽了拽宽大的领口,“能不能换一身啊,这个活动起来不方便。”
松糖给她穿的是套露肩的华服,精致的锁骨和柔美的肩颈线将她衬得格外娇贵,白玉般的肌肤透露着滑腻的光泽,还没有盘发,已经漂亮到让人惊叹。
“我的祖宗呀,这套好看!”松糖视线黏在她身上,左瞧右瞧,越看越喜欢。
“姑娘头一回跟公子一起出去,自然要拿出最耀眼的行头啦。”松糖将她牵到镜子前,压低声音打趣她,“您不希望公子日后常来吗?”
依依尴尬笑笑,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方才应是演的太过了,场面话,楚倦年都不信,她们却当真了。
往后该怎么做人啊……
算了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祖师爷不会怪她的。
“姑娘想用什么簪?”白果看着镜子里明艳的女子,在玉簪和步摇上拿不定主意。
依依无所谓道:“方便就好,我不懂这些。”
白果眼中的喜色顿时被心疼所取代。
和姑娘相处这几天,总是会忘记她眼睛看不见这个事实。
视线在她暴露在外的肩头上逗留片刻,不禁产生了动摇。
姑娘觉得这身衣服难受,可她们却因为好看、漂亮这些她根本无法感知的理由而劝她穿。
未免有些自私。
可是……她们已经收拾好了一会儿,再耽搁下去怕公子不高兴。
“怎么了?”依依问。
“没什么。”白果赶忙收敛心神,为她戴好玉簪,又扶着她出去。
这身衣服果然不太方便,靴底比平时厚了一倍,走起来的时候须得十二分的小心,否则可能要崴脚。
依依心中暗想,还是道袍穿着舒服。
——为了迷惑这头凶兽,她的牺牲可太大了!
她们没听人来催促,还以为楚倦年已经离开。
没成想,一开门,却发现他仍慵懒地坐在院子里,正在跟管事交代着什么。
听见动静,楚倦年遣了旁人,漫不经心地回头。
秋高气爽的傍晚,残阳如血,将陈旧的小院落渲染成温馨柔和的色彩。
也将依依周身笼罩出淡淡的黄晕,娇软得如梦似幻。
两个小丫鬟视他如洪水猛兽,又第一时间跪了下去。
没了搀扶,依依觉得自己像踩在高跷上,双手维持着被搀扶的动作,挺胸立背,僵硬着不敢乱动。
烟雾色的眸子被夕阳镀上灿金的融合色,像只受了惊吓而猛然缩紧瞳孔的猫儿。
楚倦年捏着茶盅的指尖顿时收紧。
视线在她精心打扮过的发髻和勒紧的腰身上掠过,眼底的情绪更幽深了几分。
日落西山,绚丽的暮光很快淡去,蒙上黑夜灰暗的阴影。
依依大片的肩颈露在外面,白得晃眼。
然而,秋风一吹,却冷得她有点哆嗦。
“斗兽场不是后花园。”楚倦年放下茶盅,歪头看着她,“穿成这样,是打算假扮花蝴蝶,去迷惑那些斗兽吗?”
依依:“……”
话虽然难听,但正好她不想穿,不如趁机换掉。
“是妾身考虑不周。”依依双手捂在胸前,从善如流,“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妾身马上去换。”
楚倦年垂眸,竟真的答了。
“就上回那套吧。”说着,唇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松糖和白果对视一眼,大为震惊。
公子的口味,可真特别啊!
依依愣了愣,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哪套的时候,简直高兴得要笑出来了。
太好了!
那才是她该穿的衣服!
宽大又保暖,不仅舒服,逃跑也方便。
“好,再等我一下,马上就来。”依依边歪歪斜斜往房里走,边将头上繁复厚重的珠钗全拔了下来。
道袍就得配单螺髻,她马上就要找回真正的快乐了!
三下五除二换回了熟悉的衣服,依依脚步轻快,走到楚倦年身边时,还自然地挽了他的胳膊。
楚倦年神情骤然一冷。
依依却浑然未觉,仰头“看”着他:“走吧。”
眼前这张轻松自然的笑脸逐渐和方才紧张惊惧的表情重叠,不知怎的,楚倦年放下了拂开她的手。
原本,依依想把他当成人形拐杖,只可惜他走得快,要时不时小跑两步才跟得上。
实在追的辛苦,干脆不挽着他了,双手抄在袖子里,破罐子破摔地徐徐缀在后面。
楚倦年率先上了马车,左等右等也没见依依。
梳妆要等,走路要等,上车也要等?
真是个麻烦精。
楚倦年压不住心里的火,暴躁地想,回来就弄死!
不耐烦地掀开车帘,却看到依依正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踱步。
因为看不见,走两步就往旁边偏,下人连忙胆战心惊地给她指回来。
依依还乐在其中似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楚倦年沉着脸,闭上眼睛,坐在车里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脑子里却全是依依明艳的笑脸。
修长雪白的颈子被粗布袍子裹得严严实实,可他看到过,颈项下滑腻透光的白玉肌肤,以及若隐若现的柔软沟壑。
楚倦年深深吸了口气。
刚将那些画面赶开,依依的声音就出现在了耳边。
“谢谢你。”她跟扶她上车的马奴说。
接着,缓缓往前挪了两步,摸索着攀上楚倦年的臂膀,最后,从容地在他身旁的软垫坐下。
柔软的掌心隔着布料熨贴着他的皮肤,转瞬即逝。
可她身上清甜的香气却源源不断传递过来,说不明白是什么味道,很淡,从来没闻过,怪好闻的。
楚倦年无奈睁开眼,随手从案上扯了本书,心烦意乱地翻了起来。
马车平稳前行,依依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楚倦年半天也没看进一个字,干脆单手支颐,懒散地偏头打量她。
突然,马车碾过石子,微微晃动了一下。
依依重心不稳,朝他栽了过去。
猛地放大的明艳脸孔让楚倦年一怔,下意识后退,双手撑住了她的肩膀。
“嗯……”依依悠悠转醒,睁开朦胧的睡眼,烟雾色的眸子里一片空茫,“到了吗?”
“你竟然睡着了?”楚倦年挑眉。
依依用力眨了眨眼睛,敌不过困意,索性抱住他的胳膊,侧脸贴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点点头。
“我一坐车就困……到了叫我。”
楚倦年直接气笑了。
“不是说有血光之灾吗?”他大手捏上依依脸颊,虎口抵着她肉肉的下巴,收着力道晃了晃,“别是你吧。”
依依困极,干脆顺势将下巴抵着他的虎口,睡了过去。
楚倦年视线渐冷,目光从她肉肉的下巴移到交错的领口处,指尖跃跃欲试。
——直接掐死她算了。
不过……
他脑海中浮起第一次见她的场景,以及方才她为了自保说出的那些词语。
撕咬、啃噬,阻力重重……波及,仿佛被血盆大口包住一样,对应牢狱、监管、案讼……
就好像她亲眼看到了未来。
他不禁抬起她的脸,目光落在她薄薄的眼皮和纤长乌黑的睫毛上面。
早前他也听过些奇闻逸事,尤其是这种长相与常人有异的,多半都有什么特殊能力。
梁王此次谋图甚大,总不至于拿区区一个从事之女来作引,所以,这小瞎子定有过人之处。
她若真能未卜先知,留着也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这身脾气得改改,实在太会气人了。
依依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发觉有人在捏她的脸,她蹙了蹙眉,立刻醒了。
“到了吗?”一开口,才发觉自己下颌发紧,仿佛被人掐了许久似的。
不敢置信地“看”向楚倦年,“你趁我睡觉打我了?”
楚倦年晃了晃自己酸麻的右手,冷哼了一声,没理她,直接下车了。
依依:“……”什么人啊!
“诶?公子,等等我。”
外面人声鼎沸,可不比在楚府,走丢了没人给她引路。
依依连忙追上楚倦年。
可能是因为人多,老是碰上和他寒暄的,楚倦年这次走得慢了许多。
依依不必追赶他,于是心安理得地将他当成人形拐杖。
楚倦年的斗犬都被依依养废了,在瘦下来之前,实在没脸让任何一只代表楚府出战。
“听着,楚府不养闲人,你既然表露了自己的作用,就好好展示给我看。”
在二楼的隔间落座,楚倦年交代她,“今日全当你赔我的。待会儿我会告诉你场中斗兽的特征,你告诉我押谁能赢。
“但凡有一个回合没押中,你知道后果。”
依依还有点没睡醒,敷衍地点点头。
随即又漫不经心问:“有吃的吗?饿了。”
楚倦年怀疑她可能会在吃的里面藏些什么玄机,用以传递信息,或者直接在他眼前跟小厮对暗号。
“人,不用吃那么多饭。”他残忍地说,“实在想吃,明天我烧给你。”
依依在心里骂了他一百八十遍。
“公子,话不是这么说的。”依依正色道,“我早跟您说了今日必有血光之灾,您偏要来,还带上我一起。”
“您到底是希望我断的准,还是断的不准?”
她又笑了,还是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仿佛很自信能铁口直断,言出法随。
“若我断的准,此时不让我吃,阴间极有可能多两个饿死鬼。”
“若我断的不准,此时让我吃个饱,回去正好便宜冲霄院的小可爱们,您稳赚不赔。”
越说越离谱,楚倦年反倒有点想看看她究竟胆大到什么程度。
“吃什么。”
“哇!多谢公子,就知道公子最好了!妾身吃素,另不吃葱姜蒜韭,其他都行。”
楚倦年:“……”
看了眼桌上的菜牌,没有一样达到她的要求。
冷脸丢开,召来贴身护卫夜明。
“去珍馐阁买碗红豆圆子,”顿了顿,压着怒火,“再加一碟桂花糕吧。”
夜明惊恐地瞪大眼睛,殿下不是过午不食吗?
这都快半夜了,买什么红豆圆子?
而且,那玩意儿甜不拉几的,不是给小孩儿吃的吗!
“辛苦你啦。”依依在旁补充一句。
夜明登时更害怕了。赶紧使出了日行千里的脚程,飞速逃离现场。
他前脚刚走,楼下的斗兽场仿佛水进了油锅一样,沸腾喧闹起来。
楚倦年的另一名贴身护卫昼影进来隔间。
“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大鱼已经咬钩了。”
楚倦年勾勾唇,偏头看着依依:“你呢?依依,你准备好了吗?”
依依被他问的背后发凉。
这疯子……别是已经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了,但没完全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