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最耀眼的那个呢?在王府里,长子的身份足以镇住一切,可当他们一家子入主皇宫时,这个优势荡然无存。
正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既是儒家所提倡的嫡长传承制度,同时也是最为讽刺的一种说法。若是在民间,哪怕是世家大族,都会因着忌讳流言蜚语,而选择立嫡长子为继承人,若无嫡子要么过继一个,要么就将庶长子记成嫡子。可惜,这种说法在皇室不过是徒惹笑话罢了,至少徒家王朝建立至今,还从未遵守过这种民间默认的规则。
可怜的锦时,他错就错在当发现优势不在之时,选择了最错误的一种方式,以为泰安帝是个废物?还是指望泰安帝顾念父子之情?很可惜,泰安帝既非废物,更不会在意这点儿感情。
命中注定,锦时会是失败者,只是他的失败却也牵连到了至亲的两个女人。
——锦时的母妃静妃娘娘,以及他那未过门的妻子。
说起来,静妃也是个可怜人,她是最早进入泰安帝潜邸的几人之一,跟某些有宠无子或者有子无宠的人不同,她既有儿女又有宠爱,一生诞下了三子一女,只是等泰安帝登基时,就仅剩了锦时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她以为,有一个儿子也够了,毕竟她的儿子年岁最长,学问办事能力都不错,加上另两位皇子年岁还小,论出身也不差甚么。退一步说,即便泰安帝将皇位予了旁人,身为长子的锦时也能得个亲王爵位。
结果,等待静妃的却是唯一的儿子被过继了出去……
也许锦时还是能得到亲王爵位,毕竟以泰安帝的性子,既然做了,那就铁定做到底,前太子如今的义忠亲王是不会再有儿子的。如此一来,作为嗣子的锦时将来会承袭爵位,可这一切都跟静妃毫无关系了。
过继,意味着连出身都改了,是最为彻底的一种改头换面,也最能让人打从心底里升起一种绝望至极的悲伤。
从今以后,锦时将成为义忠亲王之子,别说跟静妃毫无关系了,他跟泰安帝都只能成为叔侄,而非父子。
这让她如何不绝望?!
然而,还有一人,或者说是一大家子的人,在听到了锦时被过继的消息后,整个家族都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黎阁老一家子。
说起这户人家,贾母倒是知之甚多。黎家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当然,他们家全是文人,对于徒家天下做出的贡献是有,却并非不可或缺的。因此,在之后的赐封上头,只得了一座宅子和几个金锭子并一些所谓的贡缎。好在,到底是数代忠臣,且打天下时需要武将,治天下却是需要文人的。也因此,黎家虽没能在一开始就出人头地,可几十年近百年下来,他们家反而愈来愈好了。
不似贾赦那般乍然爆发,而是逐步稳妥的上升。
按说像这样的人家,并不会选择站队,更不会像贾家那般想借着女子的裙袍往上爬。可谁让世事难料呢?或者也可以说,是咽不下那口气。
那位黎阁老年轻时就跟张家老太爷有嫌隙,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武将较量高下很是容易,文人却极难。俩人偏又都是自命不凡之人,打小一路上顺畅无比,冷不丁的碰到一起,不曾发生越比越有交情的事儿,反而愈发的看对方不顺眼了。
不是仇恨,还没有那么严重,可相看两厌却是真的。
话说当年张家嫡长女要说亲时,黎阁老还真存了借此修复关系的念头。可惜,黎家愿意不代表张家也愿意,反正张家老太爷回头就跟荣国公贾代善结为亲家了,尽管这事儿极少有人知晓,却也还是将黎家气了个倒仰。
再往后,便是十二说亲那会儿了。黎家那头到底是开国老臣之一,同贾母的娘家保龄侯府也颇有交情,当然不算深交,却到底相熟多年。贾母并不知晓张家跟黎家的过节,在给十二说亲时,便透过人隐约探问了黎家的意思。然而,贾母虽不知情,黎家那头却是一直都惦记着这件事儿,自然也知晓十二是张家老爷子的外孙,还是最看重的那一个。当下,便以为这是张家迟来的和解,黎阁老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感觉,想着到时候先不表态,非要等张老头求上门来了,再断然拒绝!
想法很不错,结果十二压根就没看上黎家的嫡出大小姐,甚至他就连仔细听贾母说话,只一句全都配不上,转瞬就跟着四皇子跑去塞外行围了。这下好了,黎家那头得到消息,气得黎阁老当时就病倒了。等病养好了,他便吩咐下去,一定要给嫡长孙女寻个极好的人家,哪怕是他豁出去脸面不要,或者要贴补一半家产,这件事情也必须做到!
黎家原就是黎阁老当家做主的,他跟张家老爷子还不一样,张家老爷子早多少年就已经放下权利,连家主之位都让出来了,可黎阁老却是自认为老当益壮,甚么事儿都紧紧捏在手里,半点儿也不肯松开。以至于,他这番话下去,整个家族都为之忙碌起来。
极好的人家,这世上还有甚么比皇室更好的吗?黎家虽称不上权势滔天,却贵在书香传家,再加上家风极好,家族中也每每出一些清贵公子,因而在京城里名声甚至要比张家更好。这原先,他们家没打算高攀,很多人也了解黎阁老的性子,故而都不敢去触霉头。等他们家主动放出消息后,还是有些不愿意或者不敢相信,直到静妃的娘家人在一次宴请上偶然遇到,忍不住上去探了探口风……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般的凑巧。
倘若,十二不曾表示的那般决绝,也不会刺激到黎阁老;倘若,贾母那会儿议亲之前,能稍微探下十二的口风,这事儿则更不会发生;又或者说,当年黎家主动向张家求娶时,能成功的话,则连十二这个人都不会存在了;而究本溯源,若是张家老爷子和黎阁老没那层嫌隙,就能从源头掐掉此事了。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亦如没有后悔药一般。
当整个京城多半人都处于震惊之中时,黎家犹如当头一盆冷水,在片刻的懵逼之后,是绝望的哭泣。
摊上这么个事儿,莫说黎家大小姐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就连黎家弄个不好,连朝堂都待不下去了。以黎阁老这种地位,已经能知晓部分真相了。就算泰安帝并不曾贬谪他,他还敢日日杵在泰安帝跟前吗?就算他老了,退了也无妨,可他的儿子、孙子们呢?即便是选择蛰伏,那也要看时间长短。为何寒门子弟难以出头?没法寻到名师是一回事儿,可真正桎梏他们的是朝堂无人。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些书香世家,之所以每一代都能出好几个能人,不过是互相拉拔帮衬的缘故。可黎家哪怕只蛰伏了十年,再出来时,天都变了。
就说张家好了,当时只离开了京城三年,可等回来之后,张家父子四人皆被放在了闲职上,哪怕后来他们更努力的赶上去,三年时间的空缺也无法再弥补。张家三位老爷学识并不比张家老太爷差多少,可惜官运却就此被阻隔。
等太上皇薨了的消息传来时,黎家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未过门跟已过门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儿,而其中有一年时间缓冲,则可以改变很多很多。
可仿佛就连老天爷都在针对他们一般,泰安帝的圣旨随后就下来了……
黎家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那位嫡出大小姐哭得几番晕厥过去,整个人仿若被抽空了生命力一般,完全看不出来她是曾经被贾母再三赞誉的美人儿。所幸,如今是国丧期间,就算真的哭死过去,也没人敢瞎说甚么,毕竟比起坑害旁人,一不小心坑掉了自己的小命才叫不划算。
那头,贾母也知晓了这事儿,不由的当着来探病的诸人感概道:“我先前还道黎家那姑娘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还拉着她的手仔细夸赞了好一番,想着就她这个出身这个模样,怎么着也该顺畅一辈子,结果……”
被贾政逼着来探病的王夫人,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贾母这话说明了甚么?说明她是实打实的乌鸦嘴!!
可惜,王夫人她不敢说。到了这会儿,她已经知晓贾母身上发生了甚么,她本人倒是有些抵赖狡辩,连怎么说都已经想周全了,怎奈大房那头完全不打算跟她对质,连算账的意思都没有,弄得她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憋得心里难受。她倒是清楚大房之所以没有算账的意思,是因为她的娘家内侄女王熙凤也不干净,还有便是京城里乱成一锅粥,大房暂时没心思来追究她的责任。
是暂时不追究,并非原谅了她。
王夫人打听到的消息是,连王熙凤都被禁足了,不准她管家理事,也不准她走出东面小院,倒是没说不准人探望,可王熙凤素来要面子,怎么可能还愿意待客呢?反正王夫人是没见到她,因此并不清楚她过得好不好,可王夫人却知晓,她的娘娘马上就要不好了!!
想也知晓,贾母这是夸赞了黎家小姐一番,人家就那么惨了,可宫里的娘娘被贾母夸了一轮又一轮,还能有好?
正当王夫人绞尽脑汁的想对策时,贾母冷不丁的又开了口:“唉,命这事儿还真说不准,谁能想到那位竟会将自己的皇长子过继出去呢?也是可怜了黎家那孩子,毕竟那位至今都没明说,太上皇过世以后,义忠亲王能否出了幽禁之所。”
早在多年前,太上皇就将前太子殿下幽禁起来了,直到临终前也未曾解禁。按说,太上皇没了,泰安帝可以自主选择是否释放前太子殿下,可如今都好几日过去了,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估计泰安帝是打算默认太上皇的圣旨,将前太子殿下幽禁到底了。
哦,不对,该是义忠亲王殿下了。
在王夫人心惊胆战的注视下,贾母说起了义忠亲王之事。可还没等王夫人松口气,贾母忽的又道:“最近可有娘娘的消息?静妃的儿子没了,她那位置未必能坐稳。就算坐稳好了,四妃之中还空着一个位置,依我看……”
“您老人家也别看不看的了,安生养着身子骨,没事儿多吃吃喝喝,务必记得少说点儿话。”贾母的话尚未说完,贾赦已经进来了,见王夫人带着探春给贾母请安,便侧过头去不看她们,只冷冷的说出了这句嘲讽之词。
贾母险些没被这话给气晕过去,好在多年以来,她已经能够自我调控晕不晕了,在明知晕厥不会有任何好处之后,贾母果断的改成咬牙切齿的瞪着贾赦:“你也信那等子莫须有的传言?”
“不,我不信。”贾赦是不相信乌鸦嘴的,至少没太相信。可他却也不得不承认,贾母这体质有些诡异,像那种能预知未来的,可偏生预知到了全是坏事儿。好在只要知晓了这一点,想避开也容易得很,同时说不准还能多谋些好处呢。
当下,贾赦便换了一副灿烂至极的笑容,只道:“老太太您还记得前不久曾说过我家琏儿媳妇儿这回肚子里揣的肯定是个哥儿吗?咱们还跟上一回一样,若是她生的是姐儿,那您就得拿出银子来赔偿我们这一房。”
贾母:“……”天!她把这茬可忘记了!!
看着贾母瞬间变脸的模样,贾赦觉得畅快极了。他倒是不差那些个钱,可能坑到这个偏心眼儿的老太太总归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儿。更别说,哪个会嫌钱多扎手?真等贾母百年之后还能轮到他?当然是能坑一点儿是一点儿。
说起来贾母也是真憋屈,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加上她本人就从未信过这个,哪里还会在意?况且,那会儿她说的话多半都是被赖嬷嬷那混账东西引导出来的,想也是,赖嬷嬷同她相识了几乎一辈子,俩人名为主仆,实则多半都是闲磕牙聊天的。那一日的气氛犹好,赖嬷嬷又擅长捧着人,她被捧高兴了,顺势就说了两句,真的真的不带有任何恶意!!
面对贾赦近乎敲诈勒索般的行为,贾母尽可能真实的剖析了自己当日的心理,反复强调她对于包括薛家姐儿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恶意。
这倒是真的,毕竟甭管是宫里的娘娘,还有怀着身子的王熙凤,哪怕是薛宝钗好了,贾母也犯不着特地跟人较劲儿,她是觉得薛宝钗配不上宝玉,却也不至于恶毒到要诅咒人家小姑娘倒血霉。
然而,贾赦完全不信。或者说,信与不信压根就不重要,他就是铁了心来敲诈的。
“老太太,琏儿媳妇儿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这个如今还真不好说,您倒也无需急着辩解。倒是另有一事,我觉得您还是仔细琢磨琢磨该如何是好,毕竟就连我也时常拿琮儿没法,他可不像琏儿那般老实巴交的。”
贾赦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在注意到贾母完全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时,还极为善良的解释了一番。
“琮儿和雍华公主得圣上赐婚,原应当在三月十九成亲的,这公主府包括旁的一切都已经预备好了,帖子也发出去的,估计收到帖子的人家连贺礼都已经齐备了,保不准就连当日要穿的衣裳配的小件都备下了,结果……”
后面就无需多说了,这十二的亲事推迟倒是无妨,可也不想想他是为何推迟的亲事。
——太上皇薨了。
显然,贾母也听明白了,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完全顾不得辩解甚么,哆嗦了半晌之火,才满脸惊悚的道:“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