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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九月三十长青帝对诸皇子宣布废太子后,前太子就一直不曾见过他。

“来人,想法子去一趟廉亲王府,或者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外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儿?快去打听!”

前太子不停的安慰着自己,想着说不定廉亲王只是忙于公事,毕竟廉亲王原就是个忙起来连吃饭睡觉都会忘了的人。可略一思量,就知晓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以往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事实上,廉亲王不单单是前太子的兄弟,更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公开明确支持他的人。尤其廉亲王本身出身就不低,生母是贵为四妃之一,养母更是继后,加之又被赐封为亲王,且手头握有实权。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在朝堂上名声虽不大好,可这在前太子眼中,非但不是缺陷,反而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倘若失去了这样一个有力的支持者,对于如今已经失势的前太子来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打击。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儿。”

甭管再怎么努力的自我安慰,都抵不过廉亲王未曾来探视他的事实。尤其等他派出去的人被撵回来后,前太子几乎感到了一丝绝望。再往后,底下宫人想方设法的得了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得知廉亲王还真就没闲着,明明都临近过年了,那位爷依然忙着四处讨债,以至于那些个已经从废太子一事中缓过来的人家,纷纷又再度进入了诅咒日常。

这个消息稍微给了前太子一丝安慰,他琢磨着,也许等小年夜,廉亲王还会向上次那般替他向长青帝求救。或者因着这次时日尚短,会等到大年夜宫宴上?再不然,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前,他总能替自己求情了罢?

然而,甚么都没有。

小年夜过去了,大年夜也悄然而逝,旋即便是正月里的拜年,等出了正月十五,年味儿渐渐的散去了,而东宫里也不再像年前那般时常有人来探视,慢慢的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

廉亲王就跟消失了一般,若非偶尔还能听到宫人提起谁家又被廉亲王讨债了,前太子都要以为那货死了呢!

——还不如死了,至少这样他就用不着这般绝望了。

就在前太子一日比一日绝望之时,京城里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要不怎么说人们都是健忘的呢?尤其是京城里的老百姓们,连改朝换代的事儿他们都经历过,像废太子这种事儿,虽说最开始难免惊疑不定,可既然过去了那就无需再费神了。没多久,大家就各过各的,仿佛完全忘却了年前的那场混乱。

可惜,老百姓们忘却了,却并不代表长青帝也会跟着忘却。

先前是顾忌到年关将至,很多事情都不能处理,可如今都出了年关了,谁还会在意这些?长青帝接连下了数道圣旨,以从未有过的雷霆手段狠狠的治罪了朝堂上多位重臣。

也许,不该说是从未有过,而是应当说长青帝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狠戾手段,从正月十六开始,几乎每隔一两日就会有人获罪入狱,直至二月初二,左都御史雷潭上折恳请长青帝复立皇太子……

该说甚么才好呢?这年头,真的是不缺勇于作死的人,长青帝明摆着心情不好,竟还有人硬着头皮冲上去寻死,哪怕素来有不杀言官的说法,可身为圣上,若真想整治臣子,有的是法子,哪里就一定要用杀招了?

于是,这位勇于作死的左都御史大人成功的得了一通训斥,并被勒令闭门思过一月。

这已经很善良了,起码没死也没被革职查办。只是即便如此,这也给后来者提了醒,至少在短时间内,应当没人再向长青帝递折子了,毕竟,即便是作死也没必要一个跟着一个抢着上去。

就在这位倒霉的左都御史大人被勒令闭门思过之后没几日,前太子殿下终于想尽一切法子,让人递了消息出去。确切的说,是前太子趁着廉亲王的胞弟十四皇子来探视时,好话说尽终于让其同意帮忙带个话儿。

至二月中,廉亲王独自一人前往了东宫。

因着前太子虽被拘禁,可长青帝并未严令不准探视的缘故,事实上前太子一家子并未吃太多苦头。该有的份例一应都不曾短缺,仅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然而在很多时候,优渥的生活并不能抚平绝望,待廉亲王见到了久违的前太子时,饶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仍有一瞬间的震惊。

前太子的容貌原是极好的,丰神俊朗体态修长,加之他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以至于曾被多人赞誉为十全十美之人。

可惜,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听说二哥想见我?”面对曾经的太子二哥,廉亲王收了素日里的自称,只是固有的习惯却不曾更改,保持着惯有的冰山脸,开门见山的问道。

虽只是数月的拘禁,可前太子的心态确是变了许多,他隐隐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却很是不愿意相信,因而在见到了曾经的支持者时,一个没忍住便径直问出了口:“你为何不替孤向父皇求情?”

廉亲王漠然的看着前太子,一言不发。

“为何?这到底是为何?孤以为,不管怎么样,你都会支持孤的!可为何连你都背叛了孤?你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是支持大哥吗?可他已经没有未来了,还是你打算自立山头?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看错你了,这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前太子双目赤红一片,眼里的疯狂和绝望各占一半,不过隐隐的还是能看到一丝期待,似乎在等着廉亲王给予他解释。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足足一刻钟后,廉亲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渐渐的露出了一丝狐疑。

“二哥为何会这么想?是我做了甚么事儿,才给了二哥这种错觉吗?”

“你是说你并不曾背叛孤?”蓦地,前太子心中再度燃起了一丝希望,目不转睛的盯着廉亲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不。”廉亲王先是摇了摇头,旋即面上的狐疑之色愈发的浓重了,“这不是背叛的问题,而是……我甚么时候支持过二哥您?”

“你说甚么?”前太子不敢置信的望着廉亲王,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幻听了。

而这一次,似乎是想通了甚么,廉亲王不再像以往那般的惜字如金,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为人子,我该听从父亲的话。为人臣,我自当听从圣上的话。却不知,何时何地我竟成了支持二哥您了?若是您指的是以往我助您的事儿,可那是因为您曾经是储君,又是我的兄长,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帮衬您也是我应当做的事儿。可我从来不是您的属下,何来背叛一说?”

“你帮孤,是因为孤是太子?”

“还有兄长。您是我的兄长,即便如今已不是太子,我也会帮您。”廉亲王平静的道。

“那孤让你去同父皇求情!放孤出去!”说这话时,前太子只直勾勾的盯着廉亲王,可惜后者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不可能。”许是觉得这么说有些不留情面,廉亲王在迟疑之后又道,“您是我的兄长,可那位却是我的父皇,我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兄长,而同父皇作对。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让我为此忤逆父皇。”

“那上次呢?那上次呢?廉王殿下,你倒是跟孤解释一下上次是怎么回事儿?!明明上次,你为了救孤出来,不惜当着众人的面,跪求父皇放了我,甚至为此磕头磕得鲜血淋漓!!”

廉亲王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一丝苦笑,沉默半响后,才吐出了一句话。

待听清楚廉亲王这话后,前太子整个人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那是父皇让我这么做的。

☆、第142章

——那是父皇让我这么做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落在前太子耳中,却不亚于惊天霹雳。待整个人都瘫软在地后,前太子蓦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儿。

长青帝子嗣无数,即便不算公主们,单是皇子就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好些个是年幼夭折的,尤其在早年间,接连没了好几个儿子。像前太子虽序齿为二皇子,可事实上他却是长青帝第七个儿子,在他前头的六个哥哥,除却顺郡王外,无一存活,其中就包括前太子的同胞兄长。也正是因着前头子嗣折损过多,以至于长青帝对于所有的孩子皆极为疼爱,尤其是对他。

前太子犹记得,他年幼之时,旁的兄弟姐妹多半都要好几日才能见到父皇的面,唯独只有他一人,索性就养在长青帝跟前,日日可以见面不说,更得长青帝精心养育,其感情之深厚,让人完全觉不出他们是天家父子。

在那个时候,长青帝之于前太子而言,只是父亲,而非高高在上的王者。

事情究竟是从何时起了变化?说真的,连前太子都说不清楚了。明明他们父子间的感情那般深厚,明明以往长青帝不论是去哪儿但凡见了新鲜玩意儿都会派人给他捎来,明明曾经的曾经他们之间彼此信任互相依赖……

“怎么会这样呢?”

许久许久,瘫坐在地上的前太子才如同喃喃自语一般的挤出了这句话,言语之间透着无限凄凉与悲伤。

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人听得这话,都明白前太子只是在自言自语,压根就没打算得到回答。然而,谁让如今在他跟前的是素来以耿直闻名的廉亲王呢?

却说廉亲王,年幼时候也是个喜怒都行于色之人,且还是个话唠外加人来疯,可惜在被长青帝斥责一番后,直接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变成了面瘫冰山脸。而在他的养母过世后,他再度回到了亲生母妃跟前后,因着感情疏离,他索性彻底封闭了自己。到了如今,也只有长青帝才明白,自家这个老四其实就是个耿直的二货。

“二哥做了错事,父皇生气了。”廉亲王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

闻言,前太子起初一愣,旋即怒气上涌,喝道:“孤做错了事儿?你说,孤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开讲经筵、主持祭祀、监国听政……每次父皇交代孤做的事儿,孤可曾出过一丝一毫差错?说孤勾结朝臣,可那些人不是父皇给孤的吗?还有你老四,你不一样听从了父皇的话,在大哥同孤起了冲突时,毫不犹豫的站在孤这一边!”

“那倒是。”廉亲王先是点了点头,旋即面露思索之色,半响后忽的摇了摇头,叹道,“我知晓二哥错在哪里了。”

“你说甚么?孤错在哪里!”前太子忽的意识到了甚么,面色紧张的望着廉亲王。

廉亲王仍保持着严肃的神情,一板一眼的道:“替父皇做事本无错,可二哥却贪恋权势,明明父皇只是将权势暂借予您,可等到要收回时,您却不舍得了。亦如那些个向国库借了欠银之人,拿的时候是痛快了,可等到要归还时却推三阻四的。其实,借银本无错,交情好免了利钱更无妨,就像如今跟在我身边做事的贾恩侯,倘若他一时短了银子开口向我借,我仍是会借予他的。”

“因为他会还……”前太子下意识的接口道,旋即身子忽的颤抖起来,且颤抖的幅度愈发大了,到了最后仿佛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连说话的声音里也明显透着惊颤,“孤以为,父皇松手给了的,那就是孤的了,没想到啊,孤是真的没想到啊,明明已经给了却还会再收回去。”

倏地,前太子猛一抬头,面上除了惊颤外,还有着近乎绝望的醒悟。

“孤明白了,孤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孤很傻,那些一心跟着孤的人则更傻。皇太子算得了甚么,整个天下都是父皇的,我这个皇太子也不过是父皇赐予的,他能赐给孤一切,就能轻易的夺走。那些蠢货,为何跟着孤的都是一群蠢货呢!孤没想到啊,其实老四你才是最聪明的一个。”

前太子感概连连,只是说着说着,却不由的失声痛哭。

他是醒悟了,却醒悟的太晚了。或者应当说,即便醒悟了也没有任何作用,不是人人都能像廉亲王那般淡然的接受一切。

所谓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真的仅仅是一种说法,在接受皇恩时,那种感激涕零很快就会变成理所当然,可若是权利被收回,又有几人能不怀丝毫怨恨呢?至少,前太子认为他自己就做不到。

待哭够了,前太子面上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抬眼看向仍保持着冰山脸的廉亲王,冷不丁的道:“假若有一日,父皇想要老四你的性命,你会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廉亲王如同在谈论今个儿天气一般,淡然的道,“倘若有一日父皇真的要我死,那就证明是我真的错得太离谱了。”

“哈哈哈哈哈……老四,孤真的好后悔,后悔没早日同你敞开心扉谈话。罢了,你走罢,孤相信甭管将来谁会成为储君,你一定能当一个贤王。”

前太子笑出了眼泪来,朦胧之间见廉亲王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之色,旋即向他拱了拱手,便悄然离开了。

……

谁也没有察觉到,待廉亲王离开后不久,一个相貌普通到甚至有些丑陋的宫人,悄悄的离开了东宫,速度极快的掠过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