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是照原样在过,反正他不常有空闲,无事便睡闷觉,做法式三明治,生活的细节其实最容易被感染,只是不自知。
偶尔空闲的午后,一边咬着三明治看恐怖DVD,背上正一阵一阵地发寒,门铃却响起来。
谁?有人要来一般都会打电话,谁会直接找上门来。
萧志皓从猫眼里往外看,陌生人,低着头看不清眉目,可是只一眼却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平和可靠,于是心中一动,开了大门。
“是萧志皓先生吗?我叫蓝奕。”门外的青年笑容温润平和,露出雪白牙齿。一看就知道是好家教出身的孩子,举手投足之间都温文有礼,穿深色系的运动休闲服,黑色的网球鞋,背双肩包。
萧志皓十分疑惑:“我们认识?”
“不认识。”蓝奕摇头,“我是靳辰的弟弟,有些事情想你帮忙。”
萧志皓脸色一变,无奈道:“我与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联络,恐怕帮不了你什么。”随手就要关门。
蓝奕被堵得一怔,却眼明手快地拉住门把:“让我进来好吗?让我把话说完!”
他的神色已经有些尴尬,像他那样出身的小孩,恐怕从小就被教导做人切不可强人所难,遇事要潇洒不得恶形恶状。
萧志皓永远都心软,看到这样的眼睛,手下不自觉就是一松,人已经进到了屋里,待到回过神来,也只有苦笑,真是发了疯了,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呢。
“喝什么?”罢了罢了,就当是试验吧,像当年靳辰试验坐跳楼机,不试过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水,如果没有的话,什么都可以,我都能喝。”
萧志皓把一杯冰水放在他面前:“说吧!什么事?”
刚刚在厨房里咬了两块冰,神志已经定下来,况且就算是定不下神,看到蓝奕温和干净的表情也很难发得出火,这是萧志皓一向的劣根性,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全无原则。
“我想请你帮他。”蓝奕的笑容温和,一脉纯善。
“我?帮他?”萧志皓只觉得自己三头雾水。
“对。”
“你开什么玩笑?”因为太奇怪了,所以来不及惊讶,就只觉得好笑,“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还有,我能帮他什么?”
“寂寞,他不是可以一个人生活的人,你知道的。”
蓝奕的目光不锐利,一点也不,萧志皓觉得如果自己发起狠来瞪人,绝对要比他利上一百倍,但是偏偏这样温和的目光笼下来,却让人觉得什么都瞒不住。
是的,那人怕寂寞,怕在骨子里,睡觉时会把胸口的东西抱得死紧,吃饭时一定要问别人是不是也觉得好吃,他似乎什么东西都要拉人一起,如果你不肯,没关系,他会继续问下去,总会找到人附和。
可是这一次,他空窗了有多久了呢?如果从与林意结闹翻开始算,足足四五个月了,这样的空白,对于一般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相对于那位老大……真的是难得的罕事。
为什么?萧志皓疑惑了一下,当然也不会自恋地把这原因归成是自己。
“我帮不了你。”萧志皓笑一笑,有些疲惫的,“他的寂寞随便谁都可以解,而我,已经退出了。”
“如果这一次他想找个特别地人呢?”
萧志皓心里一跳,旋即又苦笑道:“如果真有一个特别地人,那也不是我,你既然这么担心他,应该去找另外一个人,只有那个人在他心中会有分量。”
“谁?”蓝奕平静无波的眼焕出淡淡光彩。
“我不知道名字,只晓得是他的某一个亲戚,在宾夕法尼亚念过大气物理。”
蓝奕诧异莫名:“家族里只有我是在宾大。”
“啊?”这次轮到萧志皓跳起来,“你确定!!!你们家没有别人在那里念过书了吗?!”
难得蓝奕如此镇定,眼前都有人做飞天状了,声音还可以平静清晰:“就我一个,而且,我们家亲戚没别人念物理。”
怎么可能?萧志皓一时脱力,马上重新审视蓝奕的长相: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戴一副黑蓝色钢框眼镜,皮肤白皙,手臂上却有新晒的浅浅太阳棕,可见是天生的白,晒过了褪一层皮,过一个冬天又白到耀眼,不是像普通女生那样靠太阳伞和防晒霜苦苦支持。头发短短,并没有什么款形,眉眼狭长,鼻子不算是很挺,但唇红齿白,天生白皙的人更容易现得出血色来。
这样一个人,若是扔在哪个理工科的校园里自然也是小女生会侧目的帅哥一名,但若要说他是靳辰念念不忘的对象……这……这个萧志皓尚沉浸在那个充满威仪感的狮子座魅力大学教授的形象中出不来,一时间根本不能接受这项事实,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追问:“你是狮子座吗?你喜欢天文学?知道所有的星座名?会背所有的古诗词?《红楼梦》看过三遍,《小王子》倒背如流……”
蓝奕不知是被萧志皓的态度吓到还是天性如此,竟老老实实一一对应地回答道:“我是狮子座,也喜欢天文学,但只知道一部分的星座名,只会背小半的古诗,红楼梦是看过三四遍,但《小王子》没有办法倒着背。”
啊……萧志皓脑子一空,居然,真的是他……可饶是到这里,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结婚了吗?”
“二十七,去年结婚的。”蓝奕像是习惯了萧志皓的怪异问题,神色温和。
二十七?萧志皓本以为他不过二十出头,当然这也不是没可能,有些人一直念书,从来没有入过社会,于是学生气从来不散。
但萧志皓忽然间确定了他的身份,靳辰一直喜欢用身高在185cm左右,体型修长没有明显肌肉,而且皮肤偏白的模特,他本以为是为了迎合中性化风潮,原来不是的。
那,似乎,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萧志皓身体一软,更加倦得不想说话:“那正好,求人不如求己,只有你才能真正帮到他。”神色间,很明显已经是要送客了。
“可是萧先生……”蓝奕终于有些急起来。
“你不要缠着我,我没有任何价值,明白吗?”萧志皓忽然恼怒。
“怎么会?”
“什么叫怎么会?你当然不明白,像我,像别地所有人都不过是被他迷惑而不自拔的可怜家伙,我们对他完全不重要,他随时都会有大把的垫背,只有你,只有你是特别地,他对你念念不忘,他爱你!”萧志皓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他控制不住,嫉妒的火焰本来就难于控制,而且事到如今,他倒宁愿输在林意结手上,毕竟那人要财有财要貌有貌,他服气些。
蓝奕一直以来平静如水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一双眼睛里眸光闪动,像层层涟漪滑开。
萧志皓吼完,气也平了,却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所以也懒得道歉,只冷眼旁观着。蓝奕沉默了一阵,居然又平静了下来,他瞳色有些淡,如琉璃般闪着光。萧志皓不由得有些佩服,看人家爹妈多会起名字,他叫萧志皓于是一辈子都脱不开一重桎梏,人家叫蓝奕,就可以有碧海蓝天的平和宁定。
“你说,他爱我!是他和你说的吗?”
“嗯!”萧志皓鼻子里哼一声。
“他还说过些什么?”
“很多,我记不住。”其实每个字都刻在心里抹不掉。
“萧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愿意听我讲一个差不多背景的故事吗?”
萧志皓其实很想骨气一下说:不想!
但是人总有好奇心,如果一个男人都不再好奇他所爱慕之人的经历,那基本上只有两个解释,第一,他不是人;第二,他已经不再爱他。
萧志皓两条都不符合,也就只能用很不屑的表情示意他继续。
“我从小就只会念书,别的什么都不懂……”
小孩子会念书还不够啊!萧志皓愤然,听听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气。
“后来考进容大,也不知道要修什么专业,然后老师说既然我物理是满分,那就学物理好了,我觉得似乎也不错,我其实对很多事情都没有什么执著,觉得什么都可以接受……”
妈的,物理满分很拽吗?不过阿清那么强,高考物理也还是扣掉10分……奇怪,他靳辰既然喜欢满分乖乖学生牌不是应该要到奥林匹克竞赛班去做老师才对吗?
“我在容大念了一年书之后,就被学校派去纽约做交流学生,我从来没有出过国,我妈很不放心,把家里的族谱翻烂终于找到他,他一直在纽约生活,十分熟悉情况,我妈托他照顾我,他人很好,完全答应……”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的亲戚?”萧志皓忽然想到一点。
“我妈和他妈是姑表姐妹。”
这么远,果然需要翻烂族谱……但……这也叫有血缘关系?萧志皓晕倒。
“我一下飞机就看到他,我从没有见过那么帅的人,十分好认,他向我招手,笑得很开心。因为以前两家住得远平时根本不会走动,可能在他爸妈去世的葬礼上我曾见过他,但我并不记得。所以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马上就觉得很喜欢,有这样一个哥哥照顾,陌生的纽约也变得不再可怕,因为我是中途转学过去,学校的宿舍都已经住满了,所以他留我住他的公寓里。”
蓝奕的神色动一动,流露出些许恍惚的表情来:“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他对我很好,那时候他工作很忙,喜欢通宵画图,会帮我做完早餐再睡觉,我下课的时候把他开出来菜单买齐全带回去。我们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他一个人在纽约,我从小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住在一间大房子里,所以无论对方说什么,听起来都是新鲜的。遇上他交完case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带我出去玩,他对纽约很熟悉,知道很多有趣的地方,累了就回去一起吃薯片,看肥皂剧,躺在床上聊天……”
“你们睡一张床?”萧志皓吃了一惊。
蓝奕自然知道他指什么,不觉大窘,耳根在瞬间烧至透明:“我们有两张床……但是……偶尔……”
萧志皓马上不好意思起来,表兄弟出来求学,如果条件所限挤在一张床上也是正常事,这小孩当时又不知道靳辰的心思,自己那句搞得像是来捉奸一样,慌忙安慰他:“没事,没事,你继续。”
蓝奕被他这么一个大岔一打,只得定一定神才道:“我一直都很笨,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怎样独立生活,他给我很多帮助,对我非常好,与校方联系,报名,帮我买衣服。但我却一直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帮到他,他的世界陌生而神秘,他做的东西都很美丽,但我并不懂……连称赞都不知道要挑哪句话来说。”
萧志皓感慨,这两个人还真是配到绝,提到往事,都只有一个词:他对我很好;然后就开始自卑:他的世界我完全不懂。只是靳辰用这样痴迷眷恋的口吻也还好理解,蓝奕他……既然印象这样好,到最后为什么又可以做出如此狠心的事?
“不过,三个月以后,学校终于有了空床位,通知我可以住进去。”
“你就这样搬走了?”萧志皓有点吃惊,他习惯了所有人对靳辰表现出恋恋不舍,只因为学校有了空宿舍就搬……唉,果然爱和不爱是两样的。
“嗯!”蓝奕有些无奈地笑笑,“那时候没有想什么,只觉得学生住在学校里很应该。但是搬出去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我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都不好吃,学校的床睡不着,我只能随便拿书看,看着看着天就亮起来,上课却想睡觉,连功课都不想做……”
“你难道是爱上了他?”萧志皓顿时反应过来,终于明白为何一直隐隐觉得别扭。
“我不知道。”蓝奕的神情十分平静,“我那时只觉得这都是些很负面的情绪,我以为我是在想家,它们令我烦躁不安,无法集中精力,不能认真学习,我用尽全部的精力与它们斗争,强迫自己学习,拼命看书,包括背星座图,记忆和背诵会让我心无旁骛,恢复平静。”
“你竟从来没有想到过……”萧志皓根本难以置信。
蓝奕微笑,笑容里甚至还带着一些孩子气:“我一向都搞不太清楚爱情是什么,更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爱男人。我那时将他视为某种危险的讯号,因为每次他出现,我之前努力平静下来的心境又会崩溃。我不喜欢心神不宁的状态,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我也从来没试过特别偏爱什么东西,那种强烈地想要做什么事的感觉,让我觉得恐惧。于是我不再联络他,而且也不再主动和他见面……”
萧志皓觉得很无措,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故事,这和他原先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一个永远不会主动的靳辰,一个单纯迟钝到连爱上一个人都不能确定的蓝奕,一场莫名其妙的悲剧。
只是他有点想不通,他夹在中间这又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年头大家都喜欢找他倾诉,烦得他两耳滴油,心头滴血,他也未免太好说话。
“你……”萧志皓试着开口,发现声音如想象中一般的哑,“你告诉我这个,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你打算回头去找回他,你应该向你家里的妻子的说明,而不是向我交代,我不是靳辰的什么人,你要做什么,其实都与我无关。”
“不,我并不想找回他,我告诉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信任我。”
天色已经暗下来,萧志皓忘记去开灯,于是各自的面容都变得模糊起来,蓝奕的眼睛在夕阳残照中闪闪发光,那里面有像海一样的平静气息。萧志皓有些感慨,很想说,其实你不必说这些隐秘的故事我也会相信你,很难有人会不相信这样一双眼睛,如此的平和而纯净。
和他在一起是最安静地那一种,萧志皓忽然想起靳辰说过的话:他会让你的心变得静下来,很安定。
的确,的确如此,会让靳辰爱上的人,不应该简单。
“好吧,就当我全信你,那又怎么样?”萧志皓终于软下来。
“如果你还爱他,不要放弃。”蓝奕微笑,笑容十分温润明亮。
“对不起,只有这个不行,我怕炮灰做久了,早晚会灰飞烟灭。”
“你不会是炮灰,他很爱你!”
“哈!”萧志皓冷笑,“他以前就说爱我,但不过如此,他的爱不过如此。”
蓝奕一点没有动怒的意思,神色淡淡,伸指从杯里蘸了水,在桌上画下一个交叉——X。
“你知道为什么,他会用这样一个标志吗?”
“因为X代表未知,未来不可预计,什么都不可预计,没有什么是可靠的。”萧志皓的笑容越发冷起来。
“不,至少不完全是这样,他曾经说过X并不是完全不可捉摸的,因为至少X的背后是Y。”蓝奕把Y写在旁边,然后随带着,一点一竖。
Yi?
萧志皓有些茫然。
“看不懂是吗?Yi就是奕,拼音。”
萧志皓只觉得心口一酸,极酸,是妒忌,自然是妒忌,他是人品爆表,老爱没事为他的情敌们忧虑,但那不过是同病相怜,那些人是与他一般的可怜人,有什么好去妒忌。
只有眼前这个,他是特别地,最可气的是,他放弃了他的这种特别,却拿到他面前来炫耀。
“你什么意思?”如果声音的温度可以实体化,萧志皓心想自己此刻一定已是满嘴的冰渣子。
可惜,蓝同学八风不动,像是完全听不出萧志皓声音里的寒气似的,又蘸了一下水继续写,这一次,是一个X,一个Z,然后拼到一起……
萧志皓一怔,这,分明就是X的新LOGO。
蓝奕这才抬头:“Z是志字拼音的首字母,他说他的理念变了,而你就是他的新理念。”
“这不可能!”萧志皓直觉地怀疑。
“可能或者不可能,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相信哪一种?”蓝奕静静地看着他。
萧志皓抱头,真是要命,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是神仙,会得猜出一个人最心底的想法,当年靳辰也是这样静静地看他,于是他义无反顾地一头撞进去。
是的,要叫人做事何必要逼迫,只需把路铺好,然后再留下一个这样安静而了然的眼神。
没有什么可以让一个人失去理智,除非利用他理智的欲望,这两个人都精通怎样安静地等待,究竟是谁学了谁?
萧志皓苦笑,一句话都不敢搭,是的,他心里的火从来就没熄过,一直都蠢蠢欲动,他压抑了这么久,只是缺人煽风点火,现在呼啦啦地烧起来,扑不灭了。
“但我却相信,你是特别地。”蓝奕笑得极淡,像一道水痕,一道被细柳划过的水痕。
“为什么?”萧志皓很怀疑,但是抑不住暗喜。
“为什么不信?”蓝奕笑容温和,琉璃色的眼睛闪着水光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