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她身下如俗丽的银河一般闪耀着,钻石般的星光被光污染所遮蔽。一切依旧,菲奥娜想道。尽管夜晚的空气霜冻刺骨,她依然来到了荒原上她最偏爱的地点,因为她想在这城市的中心尽量远离人群。
她用戴着手套的手笨拙地从口袋中掏出那封信。灯光只能勉强照出信头,但她非要把它看清不可。地方检察官已经决定不以杀人罪起诉她。在那混乱的一分钟里,那把枪走火,轰掉了弗朗西斯·布雷克大半个脑袋,但她无须为此承担任何法律后果。他们终于承认,菲奥娜的行动中没有任何预谋的成分。不论她早到或晚到几秒钟,结果可能就会大不相同:早了,菲奥娜可能就无法夺到那把枪;晚了,弗朗西斯就会开枪,彻底摧毁基特。不知为何,她奇迹般地在正确的时间到达了。枪猛然向后弹,弗朗西斯的手指依然扣着扳机,然后一切都戛然而止。
菲奥娜和基特都受了伤,也许就是这一点使警方相信了她的主张,即她从峡谷的边缘跳下时没有杀死弗朗西斯的意图。如果他们没有受到附带伤害,她的话的可信度将大打折扣。
警方有如此难以置信的反应也情有可原。当她一身沾满污泥和鲜血,摇摇晃晃地从山上下来时,样子一定怪异极了。尽管心有余悸,她还是冷静地脱下弗朗西斯·布雷克的棉衣给基特穿上,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在疼痛和恐惧中走完通向公路的最后几公里。在那致命的时刻,她的肩膀中了一枪,每走一步都会感到一阵彻骨的痛楚。
肾上腺素支撑着她走完了全程。当她终于走出最后一片林带时,她和卡洛琳分手时的电话亭如海市蜃楼一般在模糊的视野中闪烁。她蹒跚地走进去,拨打了紧急服务电话。当电话接通时,她差点因为松了一口气而瘫倒在地。
几分钟后,一辆巡逻车到了。她艰难地讲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卡洛琳事先让警察联络了史蒂夫,所以他们也很重视——当然,怀疑还是有的。
最终,他们紧急出动了一架直升机送基特去医院。她也没有时间庆幸:当救护人员从她肩膀里取出铅弹时,脸色阴沉而冷漠的警察也在她身边晃悠,随时准备在她的说法中寻找矛盾。
但他们最终还是相信了她。所有人——从史蒂夫·普雷斯顿到亚历山大·加洛韦,都向她保证她不会受到起诉,但她还是在焦急地等待了几周后才收到了正式通知。
但讽刺的是,在弗朗西斯·布雷克谋杀案的相关人士中,唯一需要出庭受审的人是那个假冒的自首者,查尔斯·雷德福德。他正在监狱里等候审判,指控的罪名是妨碍司法、威胁杀人以及骚扰。将受审的还有杰拉德·科因,他将被指控谋杀苏珊·布兰佳。
小道上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接近。菲奥娜回头继续看她的城市夜景,不愿表露出渴望被人陪伴的样子。
史蒂夫清了清嗓子:“我就知道会在这儿找到你。基特说你出去散步了。”他站在长椅边,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神色。
“他没提我不需要人来陪吗?”
史蒂夫面露尴尬:“他的原话是‘你在铤而走险,哥们。她正在外面装深沉呢’。”
她叹了口气:“既然都来了,那就坐吧。”过去几周里,他们的关系已经弥合了大半,但被史蒂夫背叛的感觉依然徘徊在她心里,和杀死弗朗西斯的记忆一样,这也是她想要从意识中消去的东西。
史蒂夫在她身旁坐下,与她保持一定距离:“基特还告诉了我那个消息。”
“你还不知道?我以为你就是为这个来的。”菲奥娜说。
“不,我来是因为我终于说服萨拉·杜瓦尔同意给我一份弗朗西斯的日记的复印件。他在监狱里就已经开始记了,一直到几天前他死掉。它是用密码写成的,但很简单,萨拉找人破译了它。我觉得你应该会有兴趣看一看。”
菲奥娜点点头:“谢谢。”
“那里面记载他制定和执行计划的全部经过,也写到了他在丰希罗拉时是如何骗过西班牙警察的。他在西班牙有一个表弟,这个表弟借车给弗朗西斯,当弗朗西斯杀害朱·山德和简·伊莱亚斯时,他就待在别墅里。他们长得很像,西班牙警方每天都要去巡视别墅几次,只要他们看到符合弗朗西斯特征的人,他们就不会想到那不是他本人。”
菲奥娜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之所以能畅通无阻地进入英国和爱尔兰,当然也是因为没有发布针对他的警告。他从网上和各种出版物中找到了关于目标的所有所需的背景信息,甚至还通过地政局的记录找到了基特的小屋。他犯下的唯一错误就是没有注意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监控录像。”
“太棒了,史蒂夫。但是这本日记有没有回答最重要的问题?”
“你是指动机?”
“不然呢?”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知道弗朗西斯的行动必定蕴含着某些一贯动机,即便那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理解。但是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没有想出他为何要向犯罪小说作家复仇。
“他的动机是扭曲的,但是也有一丁点儿道理。”史蒂夫说。
“不都是这样吗?”菲奥娜讽刺地说,“那么,到底是什么?”
“弗朗西斯一心想要为自己的遭遇复仇。但他知道自己如果采取直接的复仇就绝对不可能脱罪。于是,他就觉得应该去找警察之外的人复仇。”
“所以是犯罪小说作家?”菲奥娜说道,“我还是不明白。”
“他认为,如果警察没有请来侧写师,他的人生就不会被毁。他还认定,侧写师之所以会受到重视是因为他们被塑造成了不败的英雄。那么,是谁塑造了他们这种形象?”
菲奥娜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的受害者们全都写过内容是侧写师追凶的小说,他们的作品又改编成了电影和电视,使这个观念传播得更广。所以,他们就成了罪人。”
“大体上就是这样。”史蒂夫同意道。
“看到苏珊·布兰佳被杀的一幕让他意识到这并不是难以跨越的底线。”菲奥娜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她抬头看史着蒂夫,问道:“他有没有谈到过她的被杀?”
“说得没完没了。它是怎么让他兴奋的,怎么让他明白杀人是一件最有权力感的事。”
“最后总会归结到权力上。”她轻声说,然后站了起来,“谢谢你,史蒂夫,我确实想要知道这些。”
“我明白。”
“你想回去和我们吃晚餐吗?基特一定也在等你。”
史蒂夫站起来。“我很想去,但是去不了。”他低头看地,然后抬头迎上她那疑惑的目光,“我和特蕾莎约好了要去喝酒。”
菲奥娜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不要太猴急。”说着,她向前一步拥抱住他,“我真的已经厌倦了告诉你们彼此之间的误解有多深了。”
“是啊。并不是说我原谅了她所做的事,但是我们都同意应该互相聆听,然后再这样继续下去。”
菲奥娜眺望荒原。“是这样的吗?”
“就算天塌下来,最后不也是这样吗?”史蒂夫说,“就算要花上一点时间,最后也总会尘埃落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