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风格很像她本人,史蒂夫想道,乐观而机智,洒脱且大胆。特蕾莎住在城市路边的一栋旧砖楼的顶楼。
她用夸张的姿势打开了门,双唇紧闭着哼出一段嘹亮的短曲。他站在门口,用专业的眼光打量房间,然后点了点头。“风景不错。”他说,“我喜欢。”
史蒂夫进门拥她入怀,他们的嘴唇互相向对方寻求满足。没时间慢慢脱衣服,只是匆忙地扯开所有碍事的衣物。欲望席卷一切意识,除了对彼此身体的渴求。
事后,他们衣冠不整地躺在一起,气息交缠,忘乎所以。“那么,主菜是什么?”史蒂夫问。
特蕾莎咯咯地笑,把手伸到他衬衫底下说:“这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你就当它是餐前点心好了。”
“的确是可口的点心。”
特蕾莎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他的目光跟随着她轻盈的动作。“来凉快凉快吧。”说着,她把连衣裙拉过头顶,踢掉鞋子。
“好主意。”他同意道,然后站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和寻呼机,然后走到书桌前,放在手提电脑旁边。他扭身脱掉衣服,把它们往书桌椅上一扔。“浴室在哪儿?”
特蕾莎用手指了指:“那边。”
“别走远。”他说。
“这还用说。”一等他关上浴室的门,她立刻跳起来,有意识地走向书桌。她俯视着手机和寻呼机。前一天晚上,两人间的好气氛被一通电话给搅扰了——那甚至都不是他的案子。这通电话让他对好友的担心和恐惧又浮出了水面,更糟糕的是,还把菲奥娜·卡梅伦插在了两人中间。她不知道他和菲奥娜的过往历史,但所有的直觉都告诉她,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友谊。今晚,她可不想让菲奥娜来打扰。特蕾莎像往常一样强迫性地伸出手。只用了一瞬间的工夫,手机和寻呼机就被关机了。
萨拉站在淋浴器细小的水流之下,思忖着为什么她任职过的每个警局里的淋浴器都这么破。之前的一个小时她一直待在分析室里,看着手下的警员耐心地把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访谈结果输入到电脑中。对查尔斯的审讯一直收效甚微,她决定从其他方面来寻找突破口。稍稍远离电脑时,萨拉才意识到眼前屏幕上的线条在晃动,好像自己戴了游泳镜似的。如果继续喝咖啡,可能出现心血管问题,所以她走向女子浴室,希望冲个凉能让自己恢复一些精神。
谋杀案的调查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里尤为重要。对萨拉来说不幸的是,这个关键时间在一周前就已经过去了。就她所知,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个著作代理人之外没有一份证言能够把查尔斯和犯罪联系在一起。唯一的一份还只关乎动机,和谋杀没有直接的联系。他们掌握的唯一线索,就是在乔治娅·莱斯特失踪当天,有一个路过的司机看到一辆金属灰色的车,可能是丰田或者三菱,停在乔治娅的捷豹后面。那个司机既没看到乔治娅,也没看到那辆车的驾驶员。但是没有记录表明查尔斯·雷德福德拥有这样一辆车。萨拉已经派了人去调查汽车租赁公司,看看他最近有没有租过这样的车。
萨拉关掉了淋浴器,走出隔间。回到分析室时,她立刻从电脑的低鸣声中感到一阵兴奋。她刚走进分析室两步,就有一个下属蹿到她面前。“我们从多赛特得到了一点消息。”他兴奋难耐地说。
萨拉感到自己疲惫的脸上泛起了试探性的微笑。“说具体些。”说着,她走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庄园后的园子边缘有一间外屋。他们当时没有意识到它也属于别墅,所以一直没有去搜查。总之,死者的丈夫对一位警员提到了这件事,于是他们在几小时前破门而入,发现那里就是凶手肢解她的地方。墙的一边是一条石质长椅,上面全是血迹。更值得兴奋的是,在那里还发现了凶手留下了的工具——小刀、钢锯、锤子等。”
萨拉点点头:“也许他觉得这样比带在身上或者找个地方扔掉更安全。他们应该已经让法医过去了吧?”
“是的,他们正在一寸寸地搜查。”
“很好。一有消息就通知我。”
他在走开时因为终于有了明确的目标而欢欣鼓舞,但完全没有注意到上司难看的表情。从查尔斯被关到审讯室以来,出现了与他所说的话不相符的东西还是第一次。必须回过头再查一遍,但她几乎可以肯定,他说他带乔治娅去了“一个我认识很多年而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这和书里的内容一致。
但是,这却和多赛特警方的发现不符。
一阵不安渗入萨拉疲惫的身体,像反胃一般能被明显地感觉到。如果说是直觉让她误入了歧途呢?如果说查尔斯只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如果说现在依然有一名杀手逍遥法外呢?她摇摇头,心里不愿意承认这种可能性。不可能,查尔斯就是凶手,她内心就是如此感觉的。
但是如果她错了呢?
首先是疼痛。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红色、黄色、白色在他眼前波动着。想要呻吟时,基特发现自己的嘴动不了。然后第二阵疼痛开始了,他感觉到了肩膀的酸痛和手腕的刺痛。他想挪一挪位置,可身体不听话地翻了过来,由侧身躺着变成了仰卧着。
他听到自己的胃在咕咕叫。疼痛似乎直通内脏,使他难受到想吐。渐渐地,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移动中,现在可以听到引擎的低鸣和路面的噪音,还有低沉的说话声——那是收音机的声音。他发觉自己正在一辆行驶中的车里,而司机正在听着收音机。
他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在门口搬着一箱子书的快递员……眼角余光的异动……然后……一片空白,直到现在。
基特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疼痛感刹那间被惊骇所驱散。他发现被困在自己创造的噩梦中了。他正在经历与苏珊娜·特雷梅恩——他笔下《血画家》里的第二个受害者相同的遭遇。书中,凶手通过假扮成送包裹的快递员抓住了她,然后把她装进货车,载着她前往度假别墅。
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知道接下来自己会遭遇什么。毕竟,剧本就是他本人写的。
在离开朱·山德公寓前,菲奥娜看了一眼手中的爱丁堡地图,决定步行回酒店。在这些街道步行一会儿也许能让她散散心。
抵达酒店时,她几乎都不愿意进去。菲奥娜让前台查看了一下留言。什么都没有。她本来希望他能打个电话,回应下她之前的邮件。没关系,她想道。她上楼进了自己房间,然后叫了客房服务。趁着等待的工夫,她打开手提电脑,再一次查看电子邮件。基特还是没有回音。真不像他,她想道。她瞥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九点。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还在写作。
她立刻拨打家庭电话。电话响了三声、四声、五声,然后转到了答录机。这次他那录下来的声音没有给她安慰。她等到嘟声之后说:“基特,是我。如果你在,赶紧接电话,拜托了……快点,我要和你谈谈……”她徒劳地等待着。
一边吃着比萨,菲奥娜又一次翻阅了所有信件,查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当电话响起时,她猛地扔下叉子,急切地抓起了电话。
“我是萨拉警长。”
菲奥娜感到强烈的失望:“哦,你好,我在等别人的电话。”
“我想知道你的进度。”萨拉唐突地说。
菲奥娜简述了当天的工作。说完时,萨拉问:“这么说,你没有找到任何与查尔斯是凶手的说法矛盾的东西?”
菲奥娜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是的。怎么了?你那边发现什么东西了吗?”一阵紧张和不安爬上了她的心头。
“只是小小的矛盾。”萨拉快速地说。
“有多小?”菲奥娜质问道。
萨拉简单地讲述了多赛特警方的发现,以及它怎么和查尔斯的描述所不符的。“等到我们得到法医证据之后,我们才能判断它所代表的意义。”
“也许这可能要好几天。”菲奥娜抗议道,“如果你拘押的人不是凶手,其他人就正面临着危险。凶手会觉得高枕无忧,然后大摇大摆地再次作案。”
“我知道。我们正在尽一切努力验证查尔斯的说法。”
“我一整天都没有收到基特的回信。”菲奥娜脱口而出。
“我的一个属下今天下午会去给他做笔录。我会查一下他说了什么。他说晚上可能有别的计划。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
“我会等你的电话。”菲奥娜轻轻地放下话筒,好像这样做能让基特平安无事。突然,她冲进浴室,未消化的比萨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红色番茄酱喷涌而出。她冲了厕所,刷了牙。她双手插进头发里,盯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充满了不安,脸庞因为内心恐惧的侵蚀而变得消瘦。
一听到电话铃声,她立刻冲出浴室,横穿过卧室:“我是菲奥娜·卡梅伦,喂?”
“似乎出现一点小问题。”萨拉犹豫地说。
天呐,不!她在心底尖叫。“什么样的小问题?”菲奥娜脱口而出。
“我的警员去拜访他的时候,他不在家。”
菲奥娜呻吟道:“他出事了。”
“不要匆忙地下结论,卡梅伦博士。我的属下承认他自己迟到了一个小时。基特可能不想等他了。我从莱斯特女士的丈夫那边了解到,她生前的一群作家朋友今晚准备聚在一起开守丧会。也许基特先生现在就在那里。查尔斯的供词现在只有一点对不上。他一直把审讯当成一场智力游戏,很有可能在故意误导我们,因为他铁了心不想给我们实质的信息。我相信一定能联系上基特先生的。请尽量不要担心。”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萨拉警长。”
“我还是相信我们抓的人是对的。”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太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基特到明天早晨还没联系你,给我打电话。”
“就这样吧。”她猛地挂断电话。
她的手在发抖。“哦,上帝。”她深吸一口气,“上帝啊,请保佑他平安无事。”
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六步,转身,六步,转身,就像一只笼中的猫。她没有从萨拉的自信中得到安慰。她知道基特绝对不会什么都不说,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担心。“想点别的,菲奥娜,想点别的。”她催促自己。
她抓起备忘录,查找乔纳森·刘易斯的号码。她没几个基特朋友的号码,但乔纳森和他的妻子翠西在过去几年里经常来共进晚餐,所以在她的名单里。翠西在响第三下铃声时接了电话,她听上去对菲奥娜的来电感到又惊又喜。“乔纳森在吗?”菲奥娜问。
“不,他出去参加那帮人开的乔治娅的守丧会了。基特不是也在那儿吗?”翠西答道。
“他应该在。我现在在爱丁堡,联系不到他。”
“他们应该是六点钟集合的。”翠西说。
“你知道地点吗?”
“乔纳森说是苏活区的某个酒吧,亚当是那儿的会员,不过我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名字。他说基特也会参加。”
“你大概是对的,”菲奥娜叹了叹气,“他现在大概已经喝到第二杯了。抱歉打扰你,翠西。”
“没事。如果有急事,你可以打乔纳森的手机。”
菲奥娜记下了乔纳森的号码,和翠西的通话一结束她就拨打了它。手机响了六次才有人接。电话那头异常吵闹,宛如正在发生一场小型暴动。“喂?乔纳森吗?”她喊道,“我是菲奥娜·卡梅伦。基特和你在一起吗?”
“喂?菲奥娜?不,那家伙在哪里?他说好要来的。”
“他不在你那儿?”
“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联系不上他?”
“是啊,等一下。”菲奥娜隐隐地听到他大声喊道。“基特给你们打过电话吗?比如说解释他为什么不来什么的。”她问。短暂的停顿后,乔纳森继续说:“没人接到过基特的电话,菲奥娜。我不知道他在玩什么把戏,但是他确实不在这儿。”
菲奥娜又感到胃里一紧:“如果他来了,叫他打电话给我。拜托了,乔纳森。”
“没问题。放松点,菲奥娜。”通话结束后,菲奥娜再次感到孤立无助。恐惧在全身蔓延。她想尖叫,但她强迫自己理性地面对目前的状况。
如果基特被盯上了,凶手最有可能模仿的书就是《血画家》,因为它被成功地改编成了电视剧,符合凶手到目前为止的犯罪模式。如果凶手遵循书中的模式,那基特一定还活着。杀手“血画家”在故事中所做的就是把受害者囚禁起来,每天抽取受害者的血液用来在囚禁受害者的地方画壁画。所以,如果基特真的是下一个受害者,那么凶手至少要让他活个几天,这样他才能忠实地再现书中的谋杀。
她所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他被关押在哪里。
这本书是她很久以前读的,但她记得“血画家”的受害者全都死在了凶手六个月前租下的偏远的度假别墅里。去杀他们时,他会租下同一间别墅,将他们囚禁在那里一周,期间将他们慢慢地抽血致死,同时创作那诡异的绘画。
但是她和基特从来没有租过度假别墅。他会把基特关在哪儿?如果凶手下定决心要模仿小说的话,他们可能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