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奥娜靠在客厅的侧门柱上。“萨拉想明天派人来和你谈谈。”她说,“看看你是否记得有一个叫查尔斯·雷德福德的男人曾给你寄过手稿或者信件。”
“但是这不是她来这儿的主要原因,对不对?”基特坐在沙发上说道。
“嗯,这些只是顺便。”她走进房间,选了一张能看到基特的扶手椅。
“查尔斯·雷德福德,就是他们拘捕的男人?”他问。他知道,她过会儿就会告诉自己萨拉此行的目的。
“是的,你认识他吗?”
基特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他好像在几年前给我寄过一份手稿。”
“你怎么处理的?”
“通常的做法。我把它寄回去了,还附上了一封礼貌的回信,说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评价别人的作品,并且建议他找一个代理人。”基特打着哈欠,“我不记得后来有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
“你没看过那份手稿?”
“我可没那么多时间。”他拿起酒杯,把剩下的红酒倒进嘴里。他等着菲奥娜告诉他萨拉来访的真实目的。
“我明天早上要去爱丁堡。”
“为了朱·山德的事?”基特问。
“萨拉似乎认为有必要在三起谋杀案之间建立起联系,但是我不太确定。它们发生在三个不同的辖区,根据我对法律的了解,每个案件只能在各自的辖区内开庭。我不确定每个法庭会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其他案件中的证据。但是其他涉事的警察局已经同意合作,所以他们一定认为这样做是有价值的,即便只是为了自己辖区里的案子。萨拉似乎认为,如果她能证明三起案件有关系,她就有更大的机会给凶手定罪。”
基特支起胳膊说:“那么我们的推论是正确的?他们抓对了人?”
“萨拉是个理性的人,而她认为他的嫌疑很大。查尔斯极有可能是那些信的作者,萨拉说两者语言风格非常相似。而且更让我丢脸的是,她提醒了我一个美国的案子:有个人在写了恐吓信后继续杀了六个人。我原先说我不认为写恐吓信会升级到谋杀,但我错了。”
基特咧嘴一笑:“我能把这些话写下来吗?”菲奥娜孩子般地冲他吐了吐舌头。
“那么你什么时候走?”
“九点多有一班飞机。”
“我很高兴你能去。我喜欢朱和简,我不希望杀死他们的凶手逍遥法外。如果有人能让陪审团相信这些案件有联系的话,那么那个人就是你。”
菲奥娜叹了口气。“我真希望能像你这样有信心,要处理这事儿难度可不小。”她别开视线,“我希望你一起去。”
“为什么?已经没必要了吧?他们不是已经把他——他叫什么来着——关起来了吗?”
菲奥娜也搞不清楚自己在烦恼什么,只是耸耸肩。“我知道,我只是比较喜欢你在我身边,仅此而已。”
“我还有本书要写。”他抗议道。
“你在爱丁堡也可以自在工作。你可以在旅馆里写上一整天。”
“没这么简单,菲奥娜。我心里很乱。乔治娅的事让我受了很大打击,现在光是把字打到纸上就已经够吃力了,而且那还是坐在我的办公室里,听着我自己的音乐,被我熟悉的东西包围着才行。我在陌生的地方绝对不可能集中精神的。我不去。”他针锋相对地看着她,不惧她的反对。
菲奥娜沮丧地把手指插进头发:“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在五百公里外没法给你你需要的支持。”
两人在屋子两边对视着,彼此间毫不妥协。最后,基特摇摇头:“我做不到。我现在只想缩在自己的小空间里,那才是我的归属。我的朋友都在这儿。我们要聚在一起为乔治娅喝一杯。这是一种悼念仪式,菲奥娜,我必须参加。”他向她伸出了手,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你必须理解我。”
“明白了,”菲奥娜退让了,“大概是我太自私了。我太害怕了,只想把你留在身边。”两人一同苦笑。
“你要离开多久?”基特最后问。
“我不太肯定。在爱丁堡办完事之后,我可能要直接飞去都柏林,再把那边的事办完。明天是星期五,星期天我应该能到都柏林了,也许星期一才能到家。再迟的话,我的教学进度就要赶不上了。”
“那么,星期一晚上我会做一点特别的料理。”他说,“我们吃一顿浪漫的晚餐。”
菲奥娜咧嘴一笑:“必须等到星期一吗?”
菲奥娜走下飞机,进入灰蒙蒙的细雨中。低云遮蔽了彭特兰丘陵和奥克尔山,雨水在建筑物和平原上覆盖了一层苍白的膜。今天出师不利,天气没有好转的迹象。她满脑子都想着乔治娅的事,结果失手把手提电脑摔在了地上,屏幕脱落了。“哦,该死!”她大吼道。没时间管这事了。对自己的粗心感到火大的菲奥娜打开书桌里的橱柜,找出了安装程序光盘和其他东西。她把它们塞进公文包,然后跑到楼下。
基特正在读晨报。他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把我的手提电脑给摔坏了。”她说,“真不敢相信。我能借你的电脑带到爱丁堡去吗?”
他离开了会儿,很快就回来了,然后拉开包取出电脑,显得冷静得多。这样的小事就把她搅得心神不宁,看样子前一天的不安还在影响着她。
至少她现在有手提电脑可以用来工作了。她在飞机上就开始用它来记录并比较那些恐吓信和查尔斯的宣传单。她知道这些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她也没法排除写信者因为极度的不满而升级犯罪的可能性。如果到了法庭上,她会为此作证。
现在她正快步地走下小型飞机,穿过湿漉漉的柏油路向航站楼走去。到了航站楼后,她甩了甩头,甩掉头发上的雨滴,跟着出口指示牌的指示继续往前走。
最后,她终于来到了机场的出口。她环视四周,看到一张拿着白色卡纸的男人,卡纸上面简洁地写着“菲奥娜·卡梅伦”。那是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瘦高黑发男子,西装在他肩膀上耸起,像是还挂在衣架上一样。她走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手肘。“我是菲奥娜·卡梅伦。”她说,“你是在等我吗?”
男人低下头:“是,没错。”他折起卡纸,塞进夹克的口袋,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我是道格拉斯警长,道格拉斯·穆雷。很高兴见到你。”他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车子在外面。”
菲奥娜调整了一下电脑包的带子,跟在他后面。门外是一辆不起眼的轿车。道格拉斯向在路边巡逻的交警挥挥手,然后走向驾驶室。菲奥娜打开车后门,把包放进去,然后坐进副驾驶座。他已经开始发动引擎。“高级警司叫我代他致歉。他正好有会议,抽不开身。我会带你去圣伦纳德。那里的分区总部是调查的根据地。高级警司会在那里见你,可以吗?”
“我想先去一下酒店。”菲奥娜坚决地说,“只是为了登记入住和存放行李。我可不想一整天都带着我的行李。”
“嗯,当然。我们帮你预定了詹宁斯酒店,所以我们得绕一小段路。”
他们左拐来到一条花岗石路,在下一个弯角时道格拉斯转动方向盘,只听到车轮发出隆隆的声响。“我们到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车停在一栋浅色的砂岩建筑旁边。“我在车上等你。”菲奥娜料到他会这么说。
酒店内部的优雅和外面的砂岩很相称。她登记入住,然后跟着一个年轻人走上一段雅致的楼梯。房间在二楼,能看到一座大花园。菲奥娜放下行李,然后就下楼了。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座现代化建筑前,这里正是洛锡安和边境警察分局。她跟着道格拉斯走了进去,穿过一条走廊。他打开一扇门说:“我去通知高级警司你到了。你要在这里工作,所以最好先熟悉下环境。”
正当他转身离开时,菲奥娜决定表明一下姿态。“请给我一杯咖啡。”她不带一丝笑容地说。
“啊,对。加牛奶和糖吗?”
“加牛奶,不要加糖。”
他转身离去,夹克随着步伐而摆动。菲奥娜转身走进房间。房间虽然小,但出人意料地舒适。菲奥娜把手提电脑放在桌子上,然后蹲下来找网线接口。她刚把网线插进去,门开了。一个粗壮的男人向她走来。菲奥娜靠在椅子上,隔着桌子仔细地观察着走过来的人。眼前的景象冲撞着她的记忆。那是法夫警局的亚历山大·加洛韦警司。她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一家昏暗而又破败的酒吧中——为了询问莱斯利一案的情况,她曾经和他在那里见过一面。他最初并没有参与那个案子,但是六个月后的重审时,他被分配到了这个案子上。但是他没有提供任何新的消息。
现在她正惊讶地瞪大着眼睛。当萨拉解释说亚历山大·加洛韦是负责调查朱·山德谋杀案的警官时,菲奥娜完全没有想起这些。但毫无疑问就是他,红发褪成了带点姜黄的灰色,但眼睛依然是淡蓝色,配上那些醒目的黑睫毛。警司俯视着她,略带一点微笑。“不、不,博士,你搞错了,应该是我们跪下来求你。”他幽默地说。
菲奥娜匆忙爬起来:“我没想到……我只是在找网线插口。”
亚历山大啧啧嘴:“道格拉斯应该帮你解决好的。”
“道格拉斯不会做这种事。”菲奥娜挖苦说,“——至少不会为年纪比他大的女人做这种事。我到现在还在等我的咖啡呢。”
亚历山大仰了仰头,无声地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你变得更敏感了。”
“专业的观察而已。不过,会再见到你,我真的吓了一跳。”菲奥娜伸出手。亚历山大的手掌坚实而干燥。
“我和萨拉警长说过我们早就认识,我以为她会告诉你。”
“我想,萨拉警长喜欢给我们惊喜。”菲奥娜说,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
“是啊。我很抱歉。你知道吗?我们没能找到杀害你妹妹的凶手。”
菲奥娜移开视线。“我不会假装我那个时候不生气。但现在,我已经更能理解要抓捕连环杀手是多么困难。”她再次迎向他的目光,“我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亚历山大用中指摸了摸鼻子的一侧:“谢谢。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是吗?”
“是的。永远不要忘记受害者家属需要知道真相——把这一点放在心上就不会错了。”他清了清嗓子,“话说回来,谢谢你这么快就赶过来。我让下属把谋杀案的文件拿来了,你还有什么想看的东西吗?”
菲奥娜边拉开手提电脑包边说:“我想去看看朱·山德的公寓。”
“那里已经被彻底搜查过了。”他探出身子,双拳撑在桌子上,皱起了眉。这本来是一个带有侵略性的姿势,但现在亚历山大给人的感觉只有渴望。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只想熟悉一下那里。我想重新确认下那里有没有能把朱·山德和查尔斯·雷德福德联系起来的东西。”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一名警员推着一辆堆满文件的手推车进来。他把文件搬到桌上。“还有什么需要吗,长官?”亚历山大用眼神询问菲奥娜。
“咖啡。”她说,“要不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这里最好的咖啡,要不找人每小时帮我送一杯进来。”
“你听到了,警员?到我的办公室去,把我的过滤机和咖啡拿下来。”他冲菲奥娜微笑,“如果想喝咖啡,我随时可以下来。好了,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谈。只要拿起电话,叫总机转给我就行。如果你准备去公寓,也只管告诉我,我会给你安排一辆车。”
“谢谢,这么多文件,看来我今天要忙很久了。”菲奥娜说,“我可能会在下午的时候过去。如果发现了什么,我会给你打电话。”
现在屋子里只剩她一人,她把软件安装到基特的电脑上。在开始工作前,她给基特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告诉他自己已经平安抵达了,然后再确认手机开着之后就开始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