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警察、消防员还有记者一样,菲奥娜发现,让自己对在工作中遇到的可怕事件免疫的最快速有效的方法,就是黑色幽默。当她在搜索引擎上输入简·伊莱亚斯的名字,弹出一个名叫“死名人笑话”的网站时,她忍受不住诱惑。
死讯被公之于众还不到一天,简·伊莱亚斯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卡通墓碑。菲奥娜点击简的名字。屏幕变成了棺材形状的画面。“简·伊莱亚斯在她的七本小说里杀了大约四十七个人。有人会说她也该品尝一下那是什么滋味了。当然,不是我们。如果关于死亡的笑话会冒犯你,请不要往下拉。”
菲奥娜自然而然地继续把屏幕往下拉。到目前为止只有四条发言:
简·伊莱亚斯为什么必须死?
这样她就终于可以把心思放在构思好情节上了。
作家在开始一本书时知不知道结局?
简·伊莱亚斯明显不知道!
圣彼得在天堂之门对简·伊莱亚斯说了什么?
“那么,简,凶手是谁?”
简·伊莱亚斯被杀的动机是什么?
死了也值的销量。
只有第一个还值得微笑一下,也还是很浅的微笑——菲奥娜就这样盖棺定论,然后关闭网站,开始去更常规的悼念网站。她查看的第一个网站是由一个粉丝创立的。它在当天的日期下简单地写道:“简·伊莱亚斯今天被发现死于谋杀,本网站就此关闭以示尊重。”
她的第二选择有了更多的收获。它也是由简的读者创立的。上面赤裸裸地披露了谋杀的细节,下方是一系列链接到网站其他区域的方框。其中有“生平”“相册”“调查”“吊唁簿”和“相关链接”,她先选择了“相册”。鉴于简出了名的不爱上镜,她很想看看网站创建者搜集到了哪些东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刊在她第一本书腰封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平凡的脸,很难通过语言描述来把她和普通人区分开。只到下巴处的淡棕色短发,在右边分岔;直眉毛、黑眼睛,毫无特色的鼻子,勾勒出淡淡微笑的饱满嘴唇,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感情。她穿着一件开领的衬衫,露出脖子上一条细细的金链。除了眼线和挑染过的金发,她看起来和菲奥娜与她相识的那一晚完全一样。
第二张是她高中年鉴中的照片。这张照片中的她头发长了些,一路垂到她小小的胸部顶端。十八岁的简戴着古板的重框眼镜,使她的眼睛更有神。她的脸也更饱满,几乎到了肥胖的程度。
第三张是她在美国推理作家协会晚宴上的照片,照片是她接受自己两座埃德加奖中的第一座时的情形。她的笑容开怀而忘我,贴身的黑礼服上小亮片闪耀着光芒,使她看起来不可思议地优雅。
“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展现了简·伊莱亚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它拍摄于一场在都柏林举办的慈善半马拉松赛的终点线附近,照片中的简迈着大步,她的运动短裤和汗衫衬托出她腿上和手臂上平滑的肌肉线条。她看起来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要更有魅力。
检查完照片,菲奥娜进入到“吊唁簿”。菲奥娜浏览的几十条信息全都看起来纯良无害,但难保以后不会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收藏了这个页面,决定一两天后再来查看是否有跟基特和乔治娅收到的信相关的东西出现。
粉丝网站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她的兴趣,然后就像一个把最喜欢吃的菜留到最后的孩子一样,她用浏览器打开了“谋杀秘闻”。她在搜索栏键入“简·伊莱亚斯”,按下回车键。
连环凶杀小说女王简·伊莱亚斯终于品尝到了她对她书里的几十个受害者所施加的痛苦是什么滋味。不幸的是,她没法用这段经历来制造广告效应了,因为绑架她的人已经杀死了她。
简的尸体在清晨时分被一个林业工人在一条小道上发现,后者的卡车在拐过一个急转弯之后撞到了被刻意放在路中央的尸体。简在爱尔兰威克洛郡的宅邸就位于那附近。这与《抵达死亡》中的一个抛尸地点有着惊人的相似。《抵达死亡》是简的处女作,后来被改编为电影,让该片主演、性感女星米歇尔·法伊弗赢得了奥斯卡奖。
根据“谋杀秘闻”在威克洛郡法医办公室的线人回报,简所受的伤与那部小说中的描述有许多共同点,只是在现实中这些伤是死后造成的,也许凶手比受害者更娇气。以下是书中的选段:
“剃刀划过皮肤的绵长刺痛感,皮肉容纳异物的焦灼感,骨头断裂、来不及愈合的剧痛,皮肤下的器官遭到精确重击时的钝痛。”
很诡异,是不是?尤其是在朱·山德在苏格兰爱丁堡被《模仿犯》的模仿者杀害后。尽管听起来不太可能,但已经有一种阴谋论在四处传播,说有人在一个接一个地清除掉描写连环杀手的犯罪小说家。许多人都认同了这一观点。
但是真相也许处在另一个方向。
“谋杀秘闻”独家揭秘。简·伊莱亚斯的最大秘密是,她在过去五年里与爱尔兰共和国警方的重要人物、秘密缉毒警察皮尔斯·芬尼根进行着一段恋情。皮尔斯去年参与捣毁了一条重要海洛因供应渠道。坊间传闻,还在等待审判的黑帮大佬正悬赏重金买他的脑袋。据说,他目前正与欧洲刑警合作,并且与美国的缉毒当局有着高度的联系。坦白说,他与简恋情的保密工作,比起爱尔兰警察那些经常性泄密的文件做得更好。
简是在皮尔斯参加匡提科的国际犯罪情报人员大会时和他认识的。朋友声称,她当时以佛罗里达的一家开发计算机人像拼凑软件的公司的名义匿名参加大会。在大会期间,她成功地潜入多个密闭会议,也听到了皮尔斯的演讲。后来,朋友介绍他们认识,两人立刻建立了亲密关系,就连皮尔斯的上司都不知情。
于是,简搬到了爱尔兰,而皮尔斯定期拜访她那栋位于威克洛郡的保安严密的宅邸,但在当地人中,恐怕就连简的保安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简经常在旅途中与爱人私会,她会入住和他相同的酒店,方便两人幽会。现在我们知道她的那些故事情节是从哪来的了。
可以推测,杀简的人可能是在向皮尔斯复仇,或者是警告皮尔斯退出审判并销毁法庭证据。朱·山德的死可能为凶手提供了完美的杀人蓝图,既可以向皮尔斯发出想要传达的信息,又不会让人联想到他处理的案子。当然,这只有在恋情没有被曝光的情况下才有效。
抱歉,皮尔斯。抱歉,凶手先生。我们揭开了你的伪装。
记住,“谋杀秘闻”独家报道。
菲奥娜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是事实的话,那的确算是重磅炸弹。死者有一个做秘密缉毒警察的爱人,这的确可以为如此残忍的犯罪提供了一个更可信的动机,总要好过有个连环杀手专门杀死作家这一说。熟知执法部门内部倾轧的菲奥娜知道,他俩的恋情对皮尔斯的上司来说恐怕并不是秘密,但两人的确成功地躲过了公众的视线。
她忍不住感到松了一口气。尽管她内心理性的一面承认有凶手专门以作家为目标作案的可能性,但自从她读了报纸头条之后,她的感性的一面受着恐惧的折磨,菲奥娜太了解连环杀手有多么冷酷无情了。虽然有些自私,但她为简的死能得到一个不会危及她爱人的合理解释而感激。
她关掉电脑,走到楼下。基特回到了厨房,正把粗蒸麦粉倒入一只充满沸水的平底锅。他转过头来,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十分钟就好。”
“你刚刚在工作?”菲奥娜一边问,一边重新倒满他和自己的酒杯。
“听到别人的噩耗以后,我总是文思如泉涌。”他语带尖锐地说,“就像个防御机制一样。我的大脑用写作麻痹自己。只要我盯着屏幕打字,我就没法去想简在死前遭遇了哪些地狱般的折磨。”
“这就是想象力丰富的坏处。”菲奥娜说,“尤其是你这样的想象力,你随随便便就能想象出一百个可怕的场面。”她穿过房间,他转过身接受她的拥抱。“她的伤是死后造成的,她没有受到折磨。”
“我猜我们应该表示感激。”基特把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呢喃。他轻轻地放开她:“那么你挖到了什么情报?”
“总的来说,你不用担心自己了。”她走到桌边坐下,详细地讲述了她的发现。
“你知道我对那些揭秘的人是什么看法,”基特抗议道,“你怎么确定他们揭露的恋情是真的?也许她和那个秘密警察只是朋友,也许他是个她用来挖情报的联络人。”
菲奥娜耸了耸肩。“我不能确定。但显然他们有一些高级别的线人,并且充分利用了他们。所以,除非听到别的消息,我暂时相信他们的说法。”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他嘟哝道。
“有一件事也许能让你的心情平静下来——既然你在四处打电话调查有没有人收到威胁信,那就顺便调查一下简有没有收到威胁信。如果她没有,那就更能证明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即写威胁信的和杀人的不是同一个人。”
“也许我应该打电话问一问当地的警察。”
“啊,是啊。说得好像他们会告诉你似的。”
“他们可能会告诉史蒂夫。”
“反正我明天晚上要去见他。”基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把蔬菜烤盘拿出烤箱,把它们倒进粗蒸麦粉。他用夸张的动作把食物放到桌上,然后坐下来面对菲奥娜。“我会问问史蒂夫能不能查出简有没有收到死亡威胁信。”他说,“如果她没有,那么你也许是对的,乔治娅和我都没有危险。同时,我也向你保证,我会小心行事,但不会疑神疑鬼。这样能让你满意吗?”
菲奥娜微笑道:“非常满意。但是如果真的有人拿着刀子追你,别逞英雄,赶快开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