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十一点,菲奥娜走进烟雾缭绕的办公室,萨尔瓦多和两名警员正聚精会神地打电话,都没有抬头看她。她在八点时把报告传真给了萨尔瓦多,因为她知道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收集她需要的材料。她利用这三小时和基特在床上吃了顿悠闲的早餐,然后陪他去看那些埃尔·格雷考的杰作。这总比一大早就读警方文件好。
她桌上的文件看起来和前一天没什么两样。她等着萨尔瓦多放下话筒,然后说:“嗨,我要的报告在这儿了吗?”
萨尔瓦多点了点头:“桌上的就是。没结案的在左边,结案的在右边。这些都是这十二个月里发生的。”
“真是高效。”
他耸了耸肩:“他们知道如果不交出你要的东西,我会一直缠着他们。他们喜欢平静的生活。这工作是需要有人帮你做,还是你必须单独完成?”
“很不幸,我必须自己独自分析数据。”菲奥娜告诉他,“城市的地图呢?”
萨尔瓦多伸手指了指,告诉菲奥娜:“我把它们放那儿了。”他转向剩下的空桌子,在最上层抽屉里翻找,然后拿出一张小的导游地图和一张详细的街道图。“我不确定哪张更能满足你的需要。”他补充道,把地图递给她。
“你们这里有扫描仪吗?”她不抱希望地问。
萨尔瓦多耸了耸肩:“在某个地方总会有一台。”
“我需要把那张图扫描成电子文件,”她说,边打开手提电脑的箱子拿出一张空白光盘给萨尔瓦多,“存到光盘上,我就可以把它复制到系统里。”
他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最近的那个警探,飞快地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警探立刻结束了通话,疑惑地看着上司。萨尔瓦多把地图和光盘塞进他手里,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串短而尖锐的句子。警员朝菲奥娜灿烂一笑,然后就出了门。显然,给英国顾问当跑腿也比窝在小屋子里强。
“谢谢。”说着,菲奥娜把手伸向第一份文件。她必须拟定一个重要因素的清单:犯罪事件、犯罪日期、破坏的方式,以及其他十几个项目。然后她必须不辞辛劳地输入这些细节。每当出现一个有名字的罪犯,她都必须把任何与之相关的经历及前科输入进去。要处理的文件总共有四十七个,而所有信息都是西班牙文,这又拖慢了进程。这工作需要漫长的一天。
最后,她往后一靠,等着电脑分析数据、计算结果。不出所料,大部分都是独立事件。但在它们之中,有三组犯罪报告显示可能由同一人犯下。第一组报告是一系列针对纪念品商店的袭击。其中,每一起案子都发生在周末凌晨的两到三点之间。前三起案件只是画被扔出窗外。后面事态出现了升级。在另外四起袭击中,窗户被砸碎,油漆被泼到了商店的存货上。这些事件都未结案。
第二组报告主要关于在餐馆和酒店的墙上的涂鸦。但是,它的标语是政治性的,都是些叫嚣“西班牙属于西班牙人”和驱逐移民的右翼口号。菲奥娜立刻否定它们是那个凶手所为。
第三组报告也来自未结案的文件。在过去的四个月内,三个游客在清晨回酒店的路上被袭击了。萨尔瓦多曾经告诉她,以西班牙的标准,托莱多是一座早睡的城市,大部分的咖啡馆和餐厅到晚上十一点时都会关门,但有几家酒吧经营到深夜,而所有的受害者都去过其中的一家。在他们步行回酒店的途中,一个戴面具的人从巷口跳出来袭击了他们。袭击者没有金钱的要求,只是一声不吭地暴打了几分钟,然后就跑进了附近纵横交错的狭窄过道中。
菲奥娜满意地呼出一口气。当犯罪关联分析成功时,仿佛就有一个小奇迹铺展在她面前。现在她可以把这两组有价值的犯罪的发生地点输入到地理轮廓分析软件中,然后等着看会出来什么。
基特看着菲奥娜从圣托马斯走上山冈,欣赏着她那灵巧的步伐和裤子勾勒出的臀部线条。我真是个走运的家伙,他暗自庆幸,短暂地回味着早晨他们躺在床上时的悠闲时光。虽然她那种遇到任何事都要追根究底的作风有时也让他头疼,但她是不可替代的。他爱上菲奥娜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她对工作的献身精神。但是即便工作缠身,她也从不忽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拿今天早上来说,她本来可以借口“工作需要”直接去警局,但还是刻意腾出时间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今天剩下的时间他都用来旅游,然后在刚过六点的时候回到酒店,从酒吧买了一瓶红酒带回他们的房间。他不知道菲奥娜何时会回来,但那不是问题。他打开电视,调到欧洲MTV,然后倒一杯红酒,打开电脑,开始查看邮件。唯一重要的邮件来自他的经纪人,确认一笔交易——有一家独立制片商想要把他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他私下认为《解剖男》是没法被拍成电影的,但是如果他们愿意付给他一大笔钱然后自己去尝试,他也不会有怨言。
他倒不是很在乎钱。父母都是老师,他和哥哥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长大的。他的第一本书和第二本书都默默无闻,所以当《血画家》在小圈子里引起轰动并在一夜之间成为畅销书时,最惊讶的人就要数他的出版商。结果,基特·马丁在那两年里挣的钱大概比他父母在过去十年里的收入总和还要多。
而他不知道该拿这些钱怎么办。其中的一大笔用来买了房子,但除了这个,他和菲奥娜都没有太多物质需求。他不在乎名牌,对豪车也没兴趣,最大的消费也许就是音乐了。即便如此,他也是等到有机会去美国和加拿大签售时,才在那边的特价店里尽情地买CD。
他唯一真正的奢侈就是买了一间隐居小屋,当书写到最艰难的中间时期时,他就逃到那儿去。开头总是很容易,但是当完成了最初的两百页时,他会开始因为力不从心而倍感沮丧。在这个阶段,任何打扰都成了一种折磨。菲奥娜大概是唯一一个不会惹他生气的人,但那是因为她知道何时不应该去打扰他。
建议他买下那间小屋的人是菲奥娜。小屋位于荒野中,在那里他可以不受打扰地尽情工作,直到满意为止。通常,最痛苦的煎熬会持续六周或者一百五十页。菲奥娜告诉他,如果那能帮助他早日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她宁愿两个人分开住一段儿。
于是他买下了那间小屋。他至今还对英国本土竟然存在着如此闭塞的地方感到惊讶。从这个两室的小屋放眼望去,四周没有任何人类居民。这种封闭感是大部分人所不能忍受的,但对他来说,这却是生命线。在这里,偶尔出去打兔子就是他唯一的消遣。他发现,他在这里创作书里最艰难的部分的速度要比在伦敦时快得多,而且作品的质量也因此而提升了。他知道这一点,他的读者也知道。
不可否认的是,分别加深了他和菲奥娜的关系。当他们小别重逢时,他们仿佛又重温了恋情刚开始时的味道,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光是想想就能让他兴奋。谁会想到,菲奥娜在冷酷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个注重感官享受的人?连写英国犯罪小说的硬汉都在她的裙下变得情痴了。
基特·马丁在心里摇了摇头。期盼菲奥娜快回来的念头只会使他分心。他已经决定去做一下常规的修订,以确保他书里的所有内容都连贯流畅。他打印出最后的六十页,然后把电视调到BBC世界台,浏览了一下头条新闻。
现在正在播晚间新闻节目,采访者正结束一个听起来非常乏味的节目。主播的语调突然紧迫起来:“刚收到最新消息。爱丁堡警察确认了今天清晨发生在苏格兰首府中心地带一起残忍凶案的死者身份,死者被确认是畅销犯罪小说作家朱·山德。”
基特惊愕地皱起眉,额头都起了皱纹。“画面转到我们在爱丁堡的记者,詹姆斯·唐纳利。”主播继续说。
一个表情严肃的年轻人站在一栋灰石建筑前:“朱·山德面目全非的尸体在凌晨三点被一名在皇家大道进行例行巡逻的警官发现。警方封锁了圣吉尔斯大教堂后面的区域,警方至今依然在里面勘察。在今天下午早些时候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中,亚历山大·加洛韦警司透露,受害者喉咙被割断,脸和躯干被小刀损毁。他呼吁任何在午夜至凌晨三点之间在那一区域的人站出来提供信息。
“几分钟前,受害者的身份已被披露,他是犯罪小说获奖作家朱·山德。三十一岁的朱被誉为英国犯罪小说界的新星,他的首部小说《模仿犯》曾经在大西洋两岸登上过畅销书榜首,并且赢得了约翰·克雷西纪念匕首奖和麦克维蒂奖。《模仿犯》的电视改编版也获得了几个大奖,并被广泛播出。
朱曾是一名英语教师,他独自住在爱丁堡的新镇地区。他的第二部小说《最黑暗的小时》将于下月出版。朱是一个公开的同性恋,他经常光顾数家同志酒吧,其中包括至少一家被认为迎合某些人性虐爱好的酒吧。目前,警方拒绝透露任何可能的谋杀动机。”
“胡扯,典型的想归罪于受害者。”基特咆哮着把玻璃杯往地上砸,酒杯的腿应声而断,在大理石地板上洒下一摊红酒。“朱·山德,”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可怜的家伙。”他突然回想起他和朱在上一次的爱丁堡书展参加座谈会时的情景,那是他与这位新星的唯一一次交往。他还记得,当时朱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两手摊开,表情热切,竭力说明《模仿犯》中的暴力全都是有意义的。事后,他们两人坐在“镜子帐篷”外面,直接用瓶子喝着贝克啤酒,继续他们的讨论。他们在严肃谈话中时不时地插入黑色幽默。朱向后甩着英俊的脑袋大笑的生动画面在他脑海中崩塌,宛如失败的烟火表演。
基特·马丁忽然意识到自己多么希望菲奥娜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