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德靠在椅子上,转动肩膀。骨头咔咔作响,他也跟着皱眉。他用尽一切方法去调整那台昂贵的矫形椅,但每天工作结束后身体还是像现在这样僵硬,和以前坐在便宜的厨房椅上,趴在二手电脑前苦干时没什么两样。这把可调节的椅子是在他凭借第一本小说一举成名之后买给自己的犒赏。但他的背还是一样会痛。
当完成处女作的第一稿时,他就认为这是一本好书,但当经纪人打来电话告诉他,书稿已经以六位数的高价售出时,他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紧接着,《模仿犯》卖出了电视改编版权,电视剧又因为极富魅力的明星主演而赢了几个奖,把他那本同时发售的小说直接送上了畅销榜的榜首。
他获得了如潮的好评,还得到了“犯罪小说作家协会年度最佳处女作”的荣誉,但最让朱高兴的,还要数他摆脱了给一群骄纵的爱丁堡中产阶级小鬼教英语的工作。有那么一年半,因为房租所迫,他每天都要写作到深夜,到周末更是分秒必争。那是一场痛苦的煎熬,朋友们嘲笑他,叫他去过正常点儿的生活。但现在,他才是那个享受绚烂人生的人,而他的朋友们则依然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他通常在十点到十一点间起床,用那台崭新的铬合金意大利咖啡机给自己泡一杯卡布奇诺,浏览一下早晨的报纸,然后用强力淋浴器来刺激一下大脑。到中午,他会坐到最新款的电脑前,旁边放着两只熏肉鸡蛋卷当作早餐兼午餐,边重读前一天写的东西,最后查看一下自己的邮箱。大约一点半左右,他就准备开始工作了。
这是朱的第三本小说,但他依然能从码字中得到无比的快感。他不会费力斟酌词句,也不会每写完一段就回头检查用词。朱从来不给自己设定每天的目标字数之类的东西。他只是不停地写啊写,直到写不动为止。那一般发生在每天的五点。有趣的是,他发现自己通常都已经写了大约四千字。最初他以为这是巧合,但后来他判断,四千字就是自己大脑每天能产出的极限,再写下去就是胡言乱语了。
好吧,至少用这个理由来结束一天的工作再合适不过了。他关掉电脑,脱下晨衣,穿上汗衫。他住在新城边缘一栋乔治亚风格的四室公寓,健身房就在几条街之外。他喜欢步行穿过日暮的街道,看着白烟从自己的鼻孔里冒出来。
朱喜欢健身房,他每天都要健身一小时,不多也不少。他做一些恰到好处的有氧运动和力量训练,使身体能够保持硬朗但又不至于变成史泰龙。但他来健身房的原因并不仅仅是为了感受活动他那三十一岁的身体时所带来的愉悦,还因为他在这里有机会看到其他的男人——不管他们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无所谓。朱·山德来健身房不是为了钓男人——虽然的确得过几次手,大部分情况下,他只是想要一睹那些男人把身体锻炼至极限的模样,欣赏他们灵巧的臀部、紧致的大腿和线条分明的肩膀。
锻炼完之后,朱在健身房的桑拿室里放松。还是那句话,这里不是随便搭讪交往的场所,但瞥几眼身边的性感帅哥也没什么坏处。有时会有帅哥回看他,然后他们就会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商量到附近的同志酒吧去喝一杯。
这是另一件他现在不用担心的事。当他还在教书时,除非是在货真价实的同性恋社区,否则他在任何地方都不敢回应别人的挑逗。内阁大臣们也许可以自豪地出柜,但对于一名爱丁堡的教师来说,这无疑是加入失业大军的最快方法。现在他可以在任何地方向任何人抛媚眼,面临的最大威胁不过是脸上挨上一拳——这种事至今还没发生过。
朱一边穿衣服一边窃笑。那个划船机旁边的男人是第一次来健身房——至少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来,但朱曾经在附近的巴巴利酒吧见过他。巴巴利酒吧是镇里最新开张的同志酒吧,它很快就成了整个爱丁堡中朱最爱去的地方。当你径直走向这家酒吧的背后,会有一扇小门,旁边有两个粗壮的皮衣男守着。如果他们认识你,就会让你进去。如果不认识,他们会问你要找什么。如果你知道“黑屋子”里面有什么,他们也会让你进去;但如果你不知道,他们会礼貌地建议你留在吧台。朱和他们两个都很熟。
朱看到那个划船机边上的男人透过健身房一边的大镜子偷偷地瞄他。他估摸着如果自己在下一个小时内去巴巴利,也许正好能看到那男人坐在吧台上。如果那男人也知道那间小屋,朱一定能过上一个美妙的夜晚。
啊,他爱死“黑屋子”了。在那里面仿佛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在他的经验中,的确发生了不少。不少人抱怨《模仿犯》里有很多过于详细的血腥暴力描写,但是他们如果知道男人们在那个楼上的小黑屋里做的事,一定会心脏病发作——朱敢打赌,就连真正的连环杀手见了都会吓得魂飞魄散。
回到公寓后,他不慌不忙地换衣服——完全能表现下半身线条的黑色紧身牛仔裤、印着他自己的书改编的电视剧海报的白色T恤衫。他在一只耳朵上戴上金色的耳环,给紧身裤系上镶钻的皮带,套上一双厚底自行车靴,扎紧靴子上的魔术贴。他又拿起一件故意磨旧风格的夹克衫,一边把手伸进袖子,一边欣赏着长镜中的自己。非常不错,他对自己说。好得不得了的发型,他一边用手指抚弄着自己的黑色短发,一边赞叹。他觉得它让自己看起来更危险也更性感——现在这样的我配和任何一个男人上床。
朱打开床头柜中的抽屉,拿出一只小小的鼻烟盒、一只银色小勺、一根银色的吸管和一张过期的信用卡。他打开鼻烟盒的盖子,舀出一大勺白色粉末。他用信用卡把可卡因分成两部分。他把吸管插入左边的鼻孔,用一个手指压住右边鼻孔,熟练地吸入其中一边。他把头往后一甩,抽了几下鼻子,沉浸在麻木的快感中。他又换了一边鼻孔重复了这个过程,然后站起来,享受可卡因最初冲入血液时的快感。
最后,他把豪雅表扣在手腕上,小心翼翼地避免把他那些漂亮的黑色汗毛卡进去。他已经做好准备去享受人生了。
朱·山德永远也不会想到这将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