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马德里的航班是半空着的。基特主动把双人座让给菲奥娜一个人,自己挪到了过道对面。飞机一起飞他就打开手提电脑开始工作,随身听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干扰。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唠叨着要她去看一看史蒂夫送到家里来的一大堆资料。过去两天里,菲奥娜故意不管那些东西。她总以必须要熟悉托莱多凶杀案的案情作为借口,虽然她其实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了。现在她没有了借口,航程时间又正好足够她稍微地看一下资料。
第一部分是“TimeOut”网站上的个人简介页面。在漫长的警方会谈过程中,弗朗西斯曾经承认自己尽管与一位空姐有长期的恋爱关系,但也会回复那些在自我介绍里征友的女人。他说他喜欢那些看起来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因为她们会为能遇到像他这么帅的男人感激。他承认他主要是对性爱感兴趣,也坚称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漂亮的傻妞身上。从之前的侦讯笔录来看,弗朗西斯对自己的女人缘很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大。
在这些侦讯笔录的基础上,安德鲁编造了一些他认为可以吸引嫌犯的个人简介。他的第一轮尝试带来了很多回复,但没有一封是来自弗朗西斯的。“‘进入杀手的内心’也不过如此。”菲奥娜咕哝道。到第二轮时,目标上钩了。他回复了安德鲁编造的个人简介中的一条:“爱琳·罗杰斯,单身白人女性,二十六岁,初到伦敦,寻找陪我聊天、吃饭、看电影、带我去伦敦玩的男性。要有幽默感。请附带照片。”
弗朗西斯把自己描述成一个二十九岁的职业男性,喜欢电影、读书、在伦敦的公园散步和充当护花使者。在安德鲁的指导下,艾琳·理查兹探员回复如下:
亲爱的弗朗西斯:
感谢你的来信,它是我收到的所有信中最有魅力的一封。必须承认我有点紧张,因为我不常做这种事。你同不同意我们先这样交流一段时间之后再见面?
和你一样,我也喜欢看电影。你最喜欢哪一类电影?我知道我的爱好不太有女人味,但是我超级喜欢那些精彩的黑暗惊悚片,像是《七宗罪》《八毫米》《冰血暴》,还有希区柯克的《惊魂记》。但是只有剧情好的我才能一直看下去。至于读书,我读的书不是很多。我最喜欢帕特丽夏·康薇尔、基特·马丁和托马斯·哈里斯,有时我也读一些真实犯罪报道。
我不太了解伦敦,不知道去哪里散步会比较安全。有时候你会在报纸上读到那些可怕的事情,像是有人在公园里被抢劫、强奸之类的,这让我有点不安。也许你能带我去逛一逛你最喜欢的地方。
我在公务机构工作,是农业部的一名文书,怕是没什么好玩的事可说的。母亲死后,我就从萨福克郡的贝克尔斯搬到了这里。那里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东西,我的父亲比母亲早几年去世,我也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就想到伦敦来探险了!
如果你觉得我们可能合得来的话,请随时来信。你可以写信给这个邮箱,因为我还会再用几个礼拜。
爱琳·罗杰斯
亲爱的爱琳:
谢谢你可爱的来信。是的,听起来我们有许多共同点。首先,我们对书和电影有相同的爱好。
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对独自在伦敦四处走动感到不安。我在这儿住了一辈子,但我还是对这个城市的很多区域一无所知。如果是为了工作必须去那些地方的话,我有时也会感到一丝不安,因为陌生感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安感的——对一个孤独的女人来说肯定更难受。我很乐意为你导游。我很熟悉汉普斯特荒野、摄政公园和海德公园,我经常去那儿。
我知道你一定对和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见面感到不安,但是我想当面和你聊聊。我想我们会有一大堆话要说。我们可以在某个公共场所见面——第一次见面时他们都会建议你这么做。我们可以在周六下午见面,然后一起喝喝咖啡。你觉得我们下午三点在海德公园角的硬石咖啡馆外面见面好吗?如果你愿意,可以打电话给我确认安排。
请务必答应。你听起来就像我想见的那种女人。
弗朗西斯·布雷克
鱼轻而易举地就上钩了,菲奥娜想。这并不是因为安德鲁有多么聪明,编排圈套的方式有多么巧妙。尽管处于警方的密切关注之下,弗朗西斯依然急切地想要与外界取得联系,迫切想要从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的人身上找一些慰藉。也许那正是他如此热心的理由。
不管理由是什么,它为计划的推进提供了契机。艾琳给弗朗西斯打了电话,安排见面。菲奥娜注意到,电话持续了十分钟。他们相当熟络地闲聊,大部分是关于他们最近看的电影,然后商量见面。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以及其后的每一次见面,艾琳都带了窃听器,把他们的对话发送到一辆后援收信车。他们全程监控这两个人。
艾琳很好地扮演了她的角色,在紧张不安和热切友好之间取得了良好的平衡。他们去喝咖啡,然后弗朗西斯提议在分手之前在公园散一小会儿步。当他们散步时,他向她指出可以放心去的地方和应该避开的人。他似乎了如指掌地知道,哪些地方明亮开阔,哪些地方昏暗、遍布着可供图谋不轨者躲藏的灌木丛。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公园散步爱好者会做出的环境分析,菲奥娜想。如果一个人把公园仅仅当作呼吸新鲜空气和锻炼的场所,他不会像弗朗西斯那样看待周围环境。弗朗西斯在以狩猎者——而不是猎物——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凶手。从表现出的反应看,他既可以是抢劫犯或者偷窥狂,也可以是露阴癖或者强奸犯。但是安德鲁说服自己弗朗西斯就是凶手,并且以此为依据来解读。这一点从他所做的笔记上就可以看出来——即便是完全无害的对话,安德鲁依然能从中“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会面持续进行,一周两到三次。在第四次会面时,艾琳在谈到发生在城市女性身上的可怕事件时引入了苏珊凶杀案的话题。弗朗西斯立刻说:“那天我就在那儿。在荒原上。我一定是在她被强奸和杀害的时候正好走过。”
艾琳假装震惊:“我的天呐!那一定很可怕。”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否则我一定会大叫的。但是我又忍不住想,如果我那天走了另一条路——如果我越过灌木丛后面的小坡,而不是沿着那条路继续走,我就会撞见凶手了。”
菲奥娜知道,这是意义重大的对话。但还是那句话,安德鲁仓促得出的结论并不是唯一可能的解读。他从中看出,不论有多拐弯抹角,弗朗西斯还是一个迫切地想要谈论自己罪行的杀手。菲奥娜看到的则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她在便笺本上做了一下笔记,然后继续。
到第三周的周末,弗朗西斯开始把谈话引向性的方向。他表示,现在是时候让他们的关系步入下一阶段了。艾琳按照指示稍稍退缩,说她希望在上他的床之前确认他们真的合得来。
现在轮到艾琳来引导谈话的方向了。她行动迅速,说她自己不是没有性经验,而是之前总是很快就厌倦了上过床的男人们。“他们太缺乏新意,太循规蹈矩了。”她抱怨道,“下一次我谈恋爱的时候,我要确定对方是有想象力的人,能带我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弗朗西斯立刻问她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在安德鲁的指导下,艾琳再次退缩,说她不确定这种事能不能在摄政公园的中央说。她解释说她下周必须离开城市,去曼彻斯特参加一个培训课程,她会给他写信。“我觉得我现在很难解释清楚。”她说,“信里我能说得更清楚。如果你被吓到了,或者永远不理我了,我也不用再见你了,不是吗?”
弗朗西斯被她从挑逗到羞涩之间的转变逗乐了。“我打赌你说的任何东西都吓不到我。”他说,“我向你保证,爱琳,不论你想去哪儿,我都能带你去。不论多远,不论你要什么。你今晚就给我写那封信,这样我星期一一大早就能拿到,我保证你会马上吵着要回伦敦。”
当然,菲奥娜对此非常怀疑,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来验证她的怀疑了。基特已经把电脑收进了箱子。“系好安全带”的标志已经亮了,机组人员正走向他们的座位,航班准备着陆。贝罗卡尔警长会在接机厅等着他们。她确信自己可以为发生在西班牙的这起案子提出有效的建议,但另一件已经被人毁了。
不管那两人交流了什么变态幻想,它们都只能暂时留在文件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