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巴拉在沙州!
狄青突然想起当初和种世衡探讨过一件事,曹贤英为何会有香巴拉的地图?后来二人可以肯定一点,如果那地图是真的,香巴拉应该在河西十一州。狄青甚至大胆的推测,归义军死守瓜州和沙州,那香巴拉就可能在这两地。
不想今日元昊就证实,香巴拉果然在沙州!
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狄青愈发觉得香巴拉神秘中还有分诡异。香巴拉既然就在沙州,曹姓人为何不亲自找寻,反倒流传地图出来?听元昊所言,原来唃厮啰也一直在找寻香巴拉,可香巴拉若真如传说中那么玄奇,可得偿所愿,元昊控制了沙州,为何不去香巴拉求愿呢?
狄青很想元昊继续说下去,偏偏元昊已岔开了话题道:“我等出兵在即,你命洪州、灵州两州太尉开始准备调兵。我若出兵,三日内,两州必须各出五万兵马聚在贺兰原。”
狄青微凛,暗想元昊每次出兵,均从洪、灵、夏等州抽调人马,这次出兵,目标要攻大宋的哪个地方?
夏国全境,眼下不过五十万兵马,而大宋号称百万禁军,若论兵数,大宋当然超过夏国。但若论兵力聚集之速,发力之猛,夏国远超宋廷,此中优劣只凭三川口一战就可见端倪,元昊轻易聚集了十五万铁骑,而西北宋军全力召集,不过才万余之众……
夏军以快打慢,以众击寡,宋军焉能不败?
本以为元昊会说出兵何处,不想般若王应令后,元昊只是又道:“你下去吧。”
脚步声响起,般若王退下,庭院内再没有半分动静。谁也不知道元昊立在院中,到底想着什么?
狄青心乱如麻,只是想着两个问题,第一就是——夏军再次出兵寇境,目标是哪里?第二个问题当然是,沙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香巴拉到底在沙州的哪里呢?
抬头望,夜黑无月,那阁楼灯火如星。
星光一点,照天地皆静,不知哪里羌笛再起,悠扬中带分凄凉,似乎低歌着乱世烽火……
洪州太尉……狄青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已有了主意。
他悄然的来,悄然的离开,却没有见到阁楼处的单单正望着他的这个方向,手中捧只简陋的藤鞋,潸然泪下……
宥州有宋军出没,这个消息传到金汤城的时候,岁香甲奴有些不敢相信。
岁香甲奴本是金汤城的团练,眼下也是夏人进攻延边的前沿锋将。他一直跃跃欲试,等着元昊再次出兵,从未想到过宋军会大闹叶市。
更让人惊奇的是,宋军大闹叶市后,竟不回返,而是悄然穿过横山,马踏长城,杀到了宥州!
宥州已深入夏境,遥望灵州,而灵州就是夏国的心腹之地。
宋军屠岁香一族,杀人无数。宋军为乱宥州,人心惶惶。宋军乱叶市、攻宥州、屠羌人,听说天都王都伤在了狄青的刀下。
野利遇乞受伤,因剿杀宋军不利被调离横山。般若王接掌山讹军,镇守横线一线,放弃了进攻大顺城的念头。
这些消息真假难辨,已让岁香甲奴失去了理智。他镇守前沿,听族人被屠,如何能耐得下性子?
岁香甲奴想战,偏偏般若王没藏悟道命宥州全境围杀狄青,又命金汤城的岁香甲奴闭城不出,留意宋军大顺城的动向。
岁香甲奴闭城数日后,终于得到确定的消息,他的家人兄弟,已被宋军杀得一个不剩!
岁香甲奴狂怒,恨不得立即出城与宋军一战,但城外根本没有宋军,也没有敌人。他空有一腔怒气,却是无从发作。
这一日,岁香甲奴站在城头,双眸喷火,见红日正悬,突然道:“打开城门,我要出去打猎!”
众人都明白打猎的含意。岁香团练每逢心中有怒火的时候,都会打猎泄愤,猎物不是动物,而是宋人。
既然狄青屠了岁香族,岁香甲奴就要以牙还牙,反杀宋人泄愤。
虽说边陲多战,但也有不少人还在夹缝中生存。或因为不舍故土,或因为躲避苛税……
岁香甲奴就要找到这些人,以血来洗刷心中的愤怒。
金汤城内有一将领好意上前道:“团练大人……般若王吩咐,让我们闭关守城就好。这些日子……”话未说完,惨呼声中紧捂着小腹,脸色苍白。
岁香甲奴缓缓地将长刀从那人肚子里抽回来,撒了一地的血,问道:“这里谁主事?”
众人都道:“是团练大人。”
岁香甲奴命令道:“开城,等我回来。”
没有人再敢反对,城门打开,岁香甲奴已带着百来骑兵出了金汤城。早春时节,空山寂寂,岁香甲奴出城数里,竟连个活人都见不到。
众兵士见岁香甲奴脸沉如冰,皆是心中忐忑。岁香甲奴冷声发令,“去找猎物,找不到的人,都自己抹脖子吧。”
百来人呼哨声中,已冲出去了半数,向四方扩展搜索。
可连年征战,再加上前段日子,狄青曾横刀金汤城前。眼下就算羌人都怕殃及池鱼,纷纷向叶市、横山方向移动。金汤城旁,羌人都不驻扎,更不要说是汉人。
虽有数十人出去搜索猎物,可一炷香的功夫后,仍没有赶猎物前来。
岁香甲奴心躁不已的时候,有一骑远远奔来,欢喜道:“团练大人,南方有几处人家。”
众人齐声欢呼,岁香甲奴眼前一亮,已策马奔去。兵士呼啸跟随,卷起一地烟尘。来报兵士说的不假,再向南行数里,林木扶疏处,几户人家,炊烟渺渺。
听闻铁骑之声,那几户人家中已有人影窜出,见到党项军冲来,知道不好,问也不问,就沿着林子向山中奔去。
岁香甲奴如何肯放,鞭马急追,只是那几户人家多半早习惯这种阵仗,脚程飞快,绕过山脚,已入了长岭。
有兵士见那里地形崎岖,林木森然,想要提醒岁香甲奴小心。可想到提醒的下场,又都把话咽了下去。
众人绕过了山脚,岁香甲奴见人迹不见,微有错愕时,隐约听远远处有人欢声叫道:“宋猪在这里。有很多人。”
岁香甲奴闻言大喜,催马又过了一个山坳,只见前方不远的高坡笼出一谷,谷中坐着数十人,都是中原人的打扮。
那些人见到有骑兵进入,纷纷振衣而起。
岁香甲奴双眸放光,杀心已起。可瞥见那些人脸上少有惊慌之色,心头一沉,才待挽弓搭箭,就感觉氛围不对。
锣声一响,岁香甲奴停箭不发,举目望去,只见到山坡上遽然伏兵四起,已将他们团团围困。
弓上弦如满月,箭矢上闪着寒星般的光芒,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将入谷的几十骑射得和刺猬仿佛。党项人大惊失色,不敢稍动。
伏兵扬声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党项人稍有犹豫,岁香甲奴厉喝道:“谁敢下马,我就先杀了谁!”党项人正迟疑时,对面的那些宋人中走出一人,微笑道:“来者可是金汤城的岁香团练?”
岁香甲奴见那人脸有刺青,本应是宋军中的低等军人,但见此人在众人中,竟有着说不出的威严,心中蓦然想到个名字,咬牙问道:“狄青?”
那人点头道:“正是。岁香族是我派人屠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出来。”
狄青不在宥州,原来已到了金汤城左近。他命潜入宥州的宋军单屠羌人岁香族,就是要让岁香甲奴心浮气躁。只要岁香甲奴浮躁出城,狄青就有机会。
狄青虽勇,但一向等得!
岁香甲奴一声怒吼,策马上前,挥刀就砍。能过横山、统驭党项军的团练,均是武技超凡,岁香甲奴也不例外。
砍刀劈下,有开山之威。
羽箭未射,狄青未动。
狄青就站在那里,看着砍刀落下,宋军无声,党项人的心全都提了起来。岁香甲奴心中大喜,已感觉砍刀切开了狄青。
狄青陡然不见。
岁香甲奴眼前一花,才发现砍到了幻影,紧接着背心一痛,跌落马下。不等起身,脖颈已被人踩住。
狄青冷冷道:“你这身衣服,比你的命值钱。”他脚一用力,就听到“咔嚓”声响,岁香甲奴的眼珠子已凸了出来。
谷内再无声息,党项军人在马上,已抖得如风中落叶。他们见到岁香甲奴出刀,然后就见狄青鬼魅一样的闪到了岁香甲奴的身后,飞脚踢他落马,随后一脚踩断了他的脖子。
岁香甲奴虽勇,但在狄青面前,有如木偶般的笨拙。
狄青踩死岁香甲奴后,回头望向其余的党项军道:“下马弃了兵刃,降者不杀。”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对党项人心中造成的震撼,不可同日而语。
“当啷”声响,有杆长枪跌落在地,一人翻身下马。一人屈服,数十人纷纷跟随抛了兵刃,不敢再行抵抗。
狄青一摆手,已有宋军上前将党项人按住,先扒了衣服。
那些党项人纷纷叫道:“狄将军,我等已降,你们说了,不杀的。”他们心中惶惑,见宋军扒了他们的衣服,然后将他们绑起来,一时间不明白宋军想做什么。
方才谷中那数十人,此时已换上了党项军的衣服。狄青向一人说道:“李丁,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了。”
李丁就是死愤之士的领队,脸色死灰,眼睛也是死灰之色,闻言只是点点头。他早已扒下了岁香甲奴的盔甲穿在身上,又戴上了头盔。
乍一看,李丁已变成了岁香甲奴。
狄青打量了半晌,感觉没什么破绽,沉声道:“李丁,我需要你坚持到大军赶来。”
李丁简洁道:“卑职绝不负大人重托。”他翻身上马,带着那数十手下出了山,向金汤城的方向行去。
金汤城城门闭紧,守军望眼欲穿的等着岁香甲奴回来。日已西归,斜照城头旌旗,旌旗猎猎,掩映着城头的剑戟寒光。
党项军毕竟久经阵仗,这时候,仍是不敢大意。
陡然间,城头有兵士喊道:“团练大人回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到夕阳尽处,已奔回了一队兵马。为首那人,看盔甲穿戴,正是岁香团练。
守军纷纷舒口气,都道:“打开城门。”众人明白岁香甲奴的脾气,知道他若奔回时,城门还是关的,说不准会将脾气发泄到旁人身上。
城门“咯吱吱”的缓开,岁香团练已到了城门前,他稍微压低了头盔,遮挡住了半边脸,进入城门的那一刻,有兵士迎上来道:“团练大人,太尉召你……”话未说完,已见到岁香团练死灰一样的脸,那兵士骇然惊呼道:“你是谁?”
与此同时,城门楼处,传来守军的惊呼声,“快关城门,有敌来袭!”
伴随着惊呼之声,天际处,蹄声如雷,滚滚而至。城墙垛后的守军只见一道黑尘直冲霄汉,那本是晚霞明艳的云空,蓦地黑云凝聚,风雨狂来。
城上旌旗已颤,剑戟齐暗。
党项军见来敌气势磅礴,一颗心已被压得难以跳动,骇然想到,“宋军怎么会有如此气势的骑兵?”
风声、马蹄声、呼叫声夹卷在一起,城上的人听不到城下的尖叫,城下的兵士难以明了城上的动静。
李丁已出招。出招见血。一招就要了那个兵士的性命。
众人只见到他袖口中飙出道银线,刺入那兵士的咽喉中,拔出的时候,带出蓬血花。李丁身后的兵士已下马,或拔刀、或挺枪,顷刻之间,已将城门洞中的守军斩杀殆尽。
城门楼上已有人奔下来,喊道:“快关上城门。”可见到城门洞内已如血洗,不由呆住。
“嗤”的一声响,银光刺入那人的咽喉,毒蛇一样的抽回去。
外围的党项军这才发觉不对,大喊道:“有细作。”党项军蜂拥涌来,刀枪并举,就要将李丁等人逼出城去。
早有人大开城门,取出锤子楔子等物,“乒乒乓乓”声中,将城门卡死。人潮汹涌,李丁挡在最前,转瞬肩头就中了一刀,血溅了一脸,可党项人又有十数个倒了下去。
蹄声更紧,党项人更急,但那先入城的数十人,就如海岸崖岩般屹立,虽也有人倒下,可随后就有人补上。
血流成河,冲刷不垮人墙防御。
城门洞不宽,党项军虽有兵力,但受限于地势,数次进攻无果。眼看对手悍不畏死,党项军心中有了惊惧之意。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这些人人数虽少,却是狄青手下的死愤之士!他们也不知道,就是这面如死灰的人,杀了叶市的团练保旺罗。
这些死愤之士,本也是军中子弟,可还和寻常军中子弟有所不同。他们的亲人兄弟,已多死在疆场,死在党项人的手上。他们入死愤行伍,目的不是功名、不为财利,只为亲人报仇而已。
他们只求一战!一洗积怨!
夏军这些年来在边陲沉凝的怨意,就在这些死愤之士身上反击了出来。
马蹄声响已到城池前。
夏军顾不得再喊,随着军主一声号令,长箭纷纷射下。但宋军这次来得实在太快,来的实在突然,夏军兵力远没有集结,那羽箭如雨,淅淅沥沥,少了分强悍犀利。
宋军铁骑终于到了城下,领兵冲在最前的是一戴青铜面具的人。
那狰狞的面具,那不屈的刑天……
夏军心已震颤,震惊来攻城的竟是狄青。狄青居然不等到天黑、不用围城打援、不凭诸寨声援,就这么带着数千兵马,要踏破金汤城?
狄青已到城前,飞身而起,眼看就要撞到了城墙,不想脚尖点动,又沿墙壁奔行数步。
城上夏军已看直了眼睛,想不到世上还有这般人物。狄青奔行势尽,离墙头还有丈许的距离,蓦地刀鞘探出,插在城墙之上。
狄青借力再上,裂了刀鞘,拔出了单刀,连刺两下,借力间已站在了城头之上。
夏军惊骇交加,一时间均忘记了放箭。那城头的军主抢步上前,挥鞭就打,试图将狄青逼落城下。
这时夕阳独舞。
半空中蓦地划出一道亮色,凝聚了天空晚霞、千军杀气,凌厉中带分感伤,决杀中还夹杂着沧桑。
杀是为了不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那道亮光甚至掩盖了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集万箭千刀于一身,高歌独舞,横行无忌!
狄青出刀,横行一刀。
一刀斩杀了冲来的那军主!
鲜血飞溅,泼墨般的撒在城墙上。夏军本还蜂拥上前,蓦地被那一刀的威势所震撼,望着那夕阳下泛着清辉的面具,不由后退一步。
宋军又有数十人上了城头。
那些人没有狄青的身手,但如猿猴般的敏捷。狄青凭巅峰的快捷,他们凭借的却是飞抓。飞抓抛出,抓住城垛,他们趁狄青吸引了众多目光的时候,无声无息的上了城头。
这些就是狄青手下的寇兵之士。
寇者——凡兵作于内为乱,于外为寇。
寇兵,亦是入侵如寇的兵士。这些人本来是延边死牢中的盗匪,经种世衡反复甄别,悉心开导,豁免死罪,允许他们在疆场戴罪立功。这些人均有逾高绝远、轻足善走之能。
当初,就是这些人杀了拓跋摩柯。
这些人上了城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夏军,逼得夏军节节后退。他们以攻为守,以最犀利的攻击,博得更多人上城的机会。
云梯轻便,迅疾的搭在城墙之侧,无数人奋力攀爬,无数人冲过城门楼。
这本是策划许久的计谋,要凭雷霆一击,涌入最多的宋军,然后趁金汤守军立足未稳之际,痛击金汤城的夏军。
人流如潮,攻势若浪,夏军见惯了宋军的懦弱,从来不知宋军有如此威猛之势。被连环痛击打乱了阵脚。夕阳未落之时,双向进军的宋军终于合在一处,滚滚洪流般的向城中冲去。
攻势若箭飞,狄青就是飞箭中的箭矢。他下了城楼,抢了匹快马,奋力鞭马,已向城中冲去。
竟还有数十宋军能跟得住狄青。那些人无不例外的负长弓、配利剑,锐气正酣,紧跟在狄青身后的就是戈兵,带领的正是十士中的陷阵之士。
这些人个个都有冲锋陷阵之能,本是锐利若箭。
狄青一马当先,虽有夏军上前拦阻,却皆挡不住他兜头的一刀。
尘烟滚滚,到太尉衙署倏然而止。
白豹城、金汤城乃夏军的军事重镇,隶属夏国洪州管辖。夏国本在白豹城设了太尉衙署,但当初白豹城被破,洪州太尉正在镇戎军指挥作战,因此免于被俘。
夏国随后将洪州太尉衙署置在了金汤城。
狄青这次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洪州太尉庆多克用就在金汤城。狄青虽杀了金汤城团练,斩了守城的军主,破了金汤城,却并不知足,他一定要抓住庆多克用。
只有庆多克用才可能知道元昊下一步的用兵意图!
太尉府前有兵士上前,才待呼喝,戈兵一挥枪,狄青身后的陷阵之士羽箭齐发。
弓强箭厉,上前的兵士,转眼间就变成了刺猬。有人大惊想逃,狄青身后的那些人长矛刺出,森然凛冽,已了结了那些人的性命。
顷刻之间,数十条生命已被夺去,狄青身形一展,已冲入了府中,喝道:“搜!”
太尉府前的守军虽也不差,但在陷阵之士的猛攻之下,竟不堪一击。
狄青已在太尉府内,身形急掠,只见到府中乱作一团。有不少女人大呼小叫,披头散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狄青脑海中闪过种世衡给的地形图,已冲到了太尉府的政事堂。
庆多克用不在政事堂。
狄青立即奔向庆多克用的居所,他这次突袭,看似突然,却早已准备了许久。种世衡更是在几年前,就对金汤城内的布局了若指掌。
可种世衡知道,只是了解还远远不够,他需要个实施的人。种世衡等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狄青。
狄青没有辜负种世衡的期待,一举击破了金汤城,但这还不够,狄青一定要抓住庆多克用。
冲到庆多克用的住所前,只听到脚步声起,一兵士冲出来道:“是谁……”话未落地,那兵士已被狄青一脚踢飞,远远的落地,眼看不能活了。
狄青冲入了卧房,就见一人惊呼,紧接着“当啷”声响,一个托盘摔在地上。托盘上的青瓷碗摔裂在地,撒了一地的汤水。
托盘旁站着一个胖子。那胖子很肥,眼睛很小,穿着仆人的衣服。见狄青冲入,叫道:“莫要杀我!”
狄青喝道:“太尉在哪里?”
那胖子眼珠一转,立即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个厨子,过来给太尉送燕窝汤,可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哆嗦道:“他想必是在最宠爱的女人那里,就在出院后的第三个房间。”话未说完,狄青人已不见。
那胖子吁了口气,慌忙走到桌案前,取了卷书信,喃喃道:“这人是谁呢?”他已顾不上多想,就要掀开床板。他知道床榻有个暗道,可供他逃离太尉府。
不想手才伸出,一把刀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那胖子浑身僵硬,颤声道:“好汉饶命,我只是个厨子。”
狄青淡淡道:“庆多克用,你为何不编个好点的身份呢?你身上并没有厨子的味道。我方才故意装作被骗,就想看看,你想拿什么离去!”厨子总在厨房,身上难免有油烟的味道。狄青鼻子很灵,一嗅可知。更何况,他早就看过庆多克用的画像,故意装作受骗,是知道庆多克用必带重要的文件离去。
狄青就是为这个文件而来。他在叶市听到元昊要进攻宋境的时候,就一直想着如何进一步的打探夏军的消息。
对狄青来说,攻陷金汤城还在其次,取得对手的消息才是迫在眉睫。
那胖子身躯一震,突然跪倒在地道:“我……”他才说出一个字,突然就地滚去,已抽刀在手。
宋廷能当上太尉的人,诗词歌赋可能不会差。
夏国能当上太尉的人,身手一定不会差。
那胖子就是庆多克用。他知事态严重,扒了仆人的衣服穿在身上,本想蒙混出府,不想还瞒不过狄青。
庆多克用这些年虽养尊处优,贵为太尉,但昔日的剽悍还剩了些。他还想拼一下,毕竟这件事事关重大,他若失手,影响极巨。
可他虽有拼命的勇气,却没有拼命的实力。
庆多克用单刀才扬,只见到光亮一闪。狄青拔刀,收刀,没有人看到他出刀。
“当啷”声响,庆多克用的刀已落地,手腕上鲜血淋漓。那一刻,他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狄青一刀划破了庆多克用的手筋,微笑道:“你还可以拼拼。”
庆多克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勇气已随鲜血流出。
狄青道:“你可以不用死。我知道……元昊最近肯定会出兵。你身为洪州太尉,一定知道他的出兵方向!”
狄青用意很简单,庆多克用可以用消息换回性命。见庆多克用还在沉默,狄青叹口气道:“看来你把性命看得很卑贱,我可以满足你。反正你手上的卷宗,也有足够的消息。你虽没什么价值了,但身上的肉还有价值,可以割下来烤着吃,想必滋味不错。”
这时戈兵带人赶来,狄青一挥手,吩咐道:“把他带出去……”
宋军才一上前,庆多克用已咬牙道:“兀卒这次要攻打的是……泾原路……”
狄青心头一沉,想起当初元昊所言,“更何况……西北还有个韩琦,此人性刚,虽有大志,但难听人言。书生用兵,终有缺点,这一次,就可选他为突破口了。”
元昊果然要对韩琦开战。元昊主意早定,一直没有改变!
韩琦不也一直想要对元昊征伐?
这次交锋,胜负谁主?
狄青怔怔的出神,良久才道:“将庆多克用押回去,烧了金汤城。”
火光四起,夏军群龙无首,已失去作战的能力,纷纷逃窜。狄青所率铁骑只有两千人,带走所有能带走的东西,然后一把火烧了金汤城。
金汤城已废。
狄青没有那么多兵力镇守抢来的地盘,只能捣毁它!这时夕阳已落,狄青回转大顺城前,忍不住回头望了金汤城一眼。
火光熊熊,染红了半边的天,红如血……
狄青趁夜色赶回了大顺城。闻狄青大破金汤城,擒了洪州太尉,大顺城中欢声雷动。
这段日子来,宋军仍是奋战不休,大顺城沿着长岭依次蔓延,规模已起,眼下虽尚未成城,但戒备森然,夏军已不敢轻易挑衅。
庆、延两州的宋军在范仲淹的指挥下,终于一改以往闭关不战的姿态,挺入了夏境,更由狄青操刀,又给了夏国要害一刀。
虽不致命,但宋军士气高涨。
狄青回到大顺城,见了范仲淹,将卷宗交给他。范仲淹当下命范纯佑犒劳三军,按功行赏。他却亲自提审庆多克用,问过话后,又拿着狄青取来的卷宗详细查阅。
狄青并不打扰范仲淹沉思,才出中军帐,就见种世衡迎了过来。狄青有些惊喜,问道:“老种,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段日子来,狄青和种世衡一前锋、一幕后,合作无间。狄青对种世衡的称呼,自然也更亲热许多。
种世衡肚子还大,脸却消瘦了些,见到狄青,老脸发光,竖起大拇指道:“狄青,你小子干的好。任福花费那么多心力,打个白豹城后就趾高气扬的,你带不到三千人,就一把火烧了金汤城,不枉我烧这么多钱呀。”
狄青笑道:“这也靠你找到兵好啊。兵虽少,但精明强悍,突袭完全在行。”狄青绝非违心之言,他虽勇,但没有十士的支持,还难以打击夏军。种世衡知人善任,精选十士,十士各有擅长,交错使用,充分发挥奇袭的效果。攻打金汤城一役中,种世衡的贡献不言而喻。
种世衡摸摸脑门,说道:“好了,你我吹捧完毕,正事要紧。对了,我又打听些关于香巴拉的事情了。”
狄青心中微动,只余怅然。
他知道种世衡为他好,种世衡信狄青,也就信香巴拉存在,为狄青打探消息可说是竭尽全力。可香巴拉实在过于神秘,种世衡也始终难以找到香巴拉的确切地点。他只怕……这次还是一场空。
可狄青心中有些奇怪,若只是有消息,种世衡让人传信就好,不必亲自前来。种世衡这次亲临大顺城,难道还有别的事情?
种世衡还是兴致勃勃,说道:“香巴拉的传说是从藏边传来的,你当然知道了?”
狄青道:“哪里传出来的不重要,关键是到哪里去找。对了……我让你找人去沙州打探下消息,结果如何了?”他早把元昊在叶市所言对种世衡说过了。
种世衡摇头道:“你错了……来源其实很重要。不然……南辕北辙了。”
狄青皱眉道:“那你从香巴拉的源头查到了什么?”
种世衡四下看了眼,倒有些神秘的样子。狄青见了好笑道:“到现在,你不用和我装神弄鬼吧?”
种世衡摇摇头,拉着狄青到个无人注意的地方。
狄青虽有些奇怪,可知道种世衡如此,绝非无因。种世衡这才说道:“很多人都觉得香巴拉是无稽之谈。但据我从藏边了解,传言唐初之时,莲花生大士从北印度入藏,传授密宗之法时,开辟了香巴拉。”
狄青心中一颤,忍不住道:“莲花生大士?”
种世衡解释道:“藏传中,莲花生大士本来是释迦佛转生。释迦牟尼涅槃后,见世人疾苦,为完成度世的心愿,借莲花转世,这才又有了莲花生大士。传说不知真假,但莲花生大士真有其人,当初他到藏边弘扬佛法,发现当地人少能理解佛法精要,机缘亦不够,因此离开藏边时,开启佛教秘地香巴拉,供有缘人进入。至于某种伏藏,就负起引导有缘人进入香巴拉之责。”
狄青头一次听到此事,不由道:“那……这个秘地有人进去过吗?”这始终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种世衡点头道:“有的,就是善无畏、金刚印和不空!”
狄青错愕不已,“是唃厮啰手下的三大神僧吗?”
种世衡摇头道:“不是。善无畏三人本是盛唐时从印度而来的密宗高僧,这三人可说是藏边密教的开创者,听闻此三人均去过香巴拉,得香巴拉之秘后,成就一代伟业。唃厮啰的三个手下和盛唐那三个高僧同名,多半也是抱着寻找香巴拉的念头了。”
狄青回忆当初元昊所言,点头道:“不错,唃厮啰也在寻找香巴拉。但很明显,他们还没有找到香巴拉……这世上,只怕除了盛唐那三位高僧外,再没有人能找到香巴拉了。”
狄青正怅然间,种世衡神色变得古怪,低声道:“你错了,还有一人极有可能去过香巴拉,而且就在你的身边!”狄青一震,难以置信地问道:“是谁,是谁去过香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