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usion”是北京现在最火的KTV,大家喜欢叫它“白日梦”,一个最小的包厢,一晚上低消也要上万,是富豪、明星、网红出没频率极高的地点,门口常年停满了顶级豪车,漂亮的皮囊扎堆在这里争奇斗艳,确实是普通人触不可及的梦。
张扬曾经来过一次——米娜的生日派对,她第一次见到柯禹,所有的绮梦自那一天始,今天她又来到这里,这极具象征意义的巧合,是否预示着她的噩梦要在这里终结?
她感到恐惧,因为这里加重了回忆对她的纠缠,还因为她即将面对的不可知的一切,她怕到想要调头逃走,仿佛那奢华的包着红丝绒的大门是吃人的嘴。
浩哥见张扬紧张,安慰她道:“不要怕,你就进去想办法找到柯尧然后通知我就行,他肯定做了伪装,只有你最熟悉他,我得赶在警察来之前找到盛世。”
张扬努力吞咽两下,仍是浑身发毛:“你、你一定要保护好盛世。”
“我明白。”浩哥嘱咐道,“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柯尧非常危险,他已经杀过人了,他们这些克隆人,道德和法律意识都很薄弱。”
“我有办法对付他。”
“什么办法?”
“‘安全词’。”张扬把柯尧的安全词告诉了浩哥,“这是我买他的时候设置好的,公司说这是一种催眠暗示,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她不停地松握手指,搓着掌心凝出的细汗,其实她对安全词的效用不敢抱希望,毕竟洗脑重置都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失效。况且,万一她碰到柯舜呢?
浩哥显然也不怎么相信这个东西,但他还是点头:“我记住了。”
俩人分头进入了白日梦。
浩哥大大方方地往楼上包厢走,张扬则在大堂驻足了一会儿,心里发怯,一个服务员经过她身边时问道:“女士,您是找不到包厢吗?”
“不是,我在这里等人。”张扬也打算上楼。穿过大堂时,她见一个工人和一个服务员正在修理一台娃娃机,她的目光落到了一件不起眼的东西上,还未来得及思考,她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服务员转过身来,耐心向张扬示意,张扬趁俩人不注意,将一把螺丝刀攥进了手里,用衣袖挡住。
螺丝刀的塑胶把手,在防滑的同时也隔绝了温度,可她握在手里仍像握着烧红的铁杵,烫得她眼睛都红了。
上了楼,张扬才感到茫然,这里两百多个包厢,从何找起?她决定先筛查一遍,那些唱歌唱得正欢的肯定不是,按照这个条件,碰上包厢内相对安静的,她就推门进去看看,有人就假装走错了。
但走廊上往来穿梭着很多人,她的行为看着就鬼鬼祟祟,一个服务生主动过来问她什么包厢,要送她过去。
张扬说自己忘了。
服务生不耐烦起来:“女士,我们这边每天都有粉丝和狗仔蹲点,即便您是客人,您也不能这样去骚扰别的客人,请您尽快确认自己的包厢,我送您过去,不然就只能暂时请您出去了。”
张扬从前在人前是内向拘谨的,但此时哪怕是当面难堪,她都没有任何感觉,她好像对外界的很多感知都麻木了,她用浩哥给她的临时电话拨给浩哥,说这里太大了,自己找不到柯尧。
浩哥那边也不顺利,气喘吁吁地说:“我也没找到盛世,他被转移了,不知道是自己走的还是我们慢了一步。”
仿佛在悬崖边上一脚踏空,瞬间的失重与死亡的威胁都呼啸着冲入神经,几乎扼住了她的呼吸。
浩哥又说:“你听我说,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他们,我马上就会触动火灾报警器,那时候所有人都需要从正门和后门两个门疏散,我守正门,你守后门,听明白了吗。”
“明白。”张扬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盛世”两个字愈发清晰,她必须保护盛世,她必须阻止柯尧!
服务生叫道:“女士,你问清楚了吗?到底是哪个包厢?”
张扬充耳不闻,她顺着安全标识去找后门的出口。
服务生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张扬的手,厉声道:“我不能让你这样去骚扰客人,请你跟我出去一下。”
张扬猛地回头,表情狰狞,目光狠毒,她一边挣扎一边喊:“放开我!我要去救人!”
服务生被张扬突如其来的异状吓了一跳,但他自然不会惧怕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此时更坚定了她是跟踪的粉丝,而且人看着精神还不正常,便强行将她往外拖。
张扬急了,这个人懂什么,他居然阻止自己去救盛世!他知不知道现在浪费的分分秒秒都可能是盛世的生机?!新仇旧恨在这一刹那涌上心头,张扬大脑一热,猛地抽出螺丝刀,胡乱捅了过去。
“啊——”那服务生毫无防备,被刺中了腋窝,惨叫着跪倒在地。
张扬身体剧颤,看着这个原本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对她凶神恶煞的男人突然跪在面前,竟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甚至盖过了第一次出手伤人的恐惧和内疚,她发着抖说:“是你、是你逼我的……”她一把抽出螺丝刀,扭身跑了。
张扬一边跑,一边看着沾血的螺丝刀,那一寸猩红像是毒蛇吐出来的信子,正倒悬于上空,徘徊环伺,嘶嘶作响,逐渐用血色的毒汁浸染了她的整个世界。
背后传来惊叫和大喊,但张扬充耳不闻。
下一刻,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响起,无数包厢门被打开,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指导着客人冷静、有序地撤离。
张扬马上就要跑到出口了,却突然被一股蛮力拖进了一个包厢。
包厢里没开灯,只有被按了暂停键的投影屏幕的微光支撑整个空间的照明,因而坐在沙发角落里的男人被隐没了细节,只显露出一团模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谨慎地呼吸着,窥伺着自己的猎物。
张扬颤栗着,紧紧攥着手里的武器——那是她唯一的武器,当她面前不止柯尧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安全词毫无意义。
“你都跑了,为什么还回来?”柯尧的声音平平寂寂,没有起伏。
“我……我要救哥哥。”
“你靠什么救他?靠陈忠浩那个废物?”
张扬呼吸一滞。浩哥怎么样了,难道也被他们……
柯尧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动也不动:“我已经打算放过你了,你却要自投罗网。”
“我、我劝你不要碰盛世。”对着这个曾经朝夕相处、亲密缠绵,甚至原本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张扬此时只剩下满腔的惧与恨,“他是无辜的。”
柯尧冷笑:“无辜?你觉得公平吗?我们明明是同一个人,他可以活在千万人的拥戴下,享受所有的好东西,而我却连人都不能见。”
“因为你只是被制造出来的!”张扬激动地说,“盛世做错了什么,他没有对不起你!”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我们又做错了什么,要被迫遭受这样的命运?”
张扬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你的计划行得通吗,你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吗,就算你一时瞒过了一些人,也不可能瞒一辈子,这么多知道内情的人,你打算都杀掉?”
柯尧舔了舔嘴唇:“是啊,都杀掉不就好了。”
张扬不寒而栗:“袁菲……还活着吗?”
“她暂时还有用,所以还活着。”
“浩哥呢?千代呢?我呢?”张扬攥着螺丝刀的手生痛,“柯尧,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真的要杀我吗?”
“我不会杀你的。因为我答应过柯禹,因为我那个傻弟弟,想要在获得自由后和你在一起,所以我承诺过他,绝对不会杀你。”
柯禹这个名字像一把剑,将张扬的心刺了个对穿,剧痛蔓延全身,痉挛了她的每一根神经,模糊了她的神智,让她又陷入那种趋于崩溃的情绪里,她摇着头,痛苦地呢喃:“柯禹……柯禹……”
“所以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活着。”柯尧的眼神恐怖如斯,“活在地狱里。”
刺耳的警报,柯尧的威胁,克隆人在黑暗中盯着她的仇视的、发光的眼睛,一样样都像是浇筑在她神经上的烧红的铁水,烫得她无声地惨叫,她的大脑愈发混乱,眼前愈发模糊,她徒劳地说着:“浩哥……警察,警察不会放过你的。”
“陈忠浩现在自身难保,至于警察……”柯尧不屑地说,“警察要怎么证明我不是盛世呢?”
张扬呆住了。
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DNA,只要没有真正的盛世,谁能证明他不是盛世?!
“盛世死了,我就是盛世。”柯尧看着张扬,目光残忍至极,“你想要救他?你觉得他无辜又伟大?你见过真正的盛世吗?你有没有想过,我基因里的残酷,冷血,自私,都是谁赋予我的?”
“闭嘴!”张扬吼道,“你自己心理扭曲,你觉得不平等你觉得受到了迫害,谁对不起你你找谁去,你去报复公司啊,你去报复贝姐和那些大人物啊,关盛世什么事,盛世根本不是你这样的人!”
“在你眼里,盛世真是个圣人啊。”柯尧讽刺地笑了,他掏出手机,“你想看看真正的盛世吗?”
张扬本能地惧怕他要向自己展示的东西。
柯尧将一段视频投屏到了大屏幕上,以画面视角判断,这段视频是进去送酒的服务生偷拍的,盛世穿着一件红色的T恤,怀里抱着一个长发女孩,正一边跟朋友碰杯、一边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看起来十分high,不正常地high。那女孩抬起头去追他的嘴唇,两个人就旁若无人地亲了起来,盛世的手还在女孩的腰臀处放肆地游走,浑然忘我。
张扬如遭雷击,如遇洪水猛兽般拒绝这个视频,她转过脸去,牙齿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你不是不信吗,你不信盛世过不了尿检?不信他炮友没断过?”柯尧笑的十分愉悦,“你觉得我比不上盛世,我无法取代你的哥哥,可他又是什么东西,他又比我们好在哪里?”
一座高塔在眼前轰然崩塌,天幕缓缓坠落,最终垂到了地平边缘,仿佛有什么细密的、拙劣的针脚,将高洁难触的天与任人践踏的地歪歪扭扭地缝到了一起,再也难以分舍。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裂变,她看着视频中的人,明明是最熟悉的一张脸,却又让她感到无比地陌生,就像看到让自己幻灭的柯尧时那样陌生。
盛世不会是这样的,盛世怎么会是这样的?
她爱的人,是那个……是那个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词藻的神,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的爱,那么多的时间和钱,那么多的信任和崇拜,她在供养一个神,她为信仰而奉献,所以她甘之如饴,所以她无上荣耀,但盛世不是这样,盛世不是这样的!
心里想着,嘴里也喊了出来,张扬歇斯底里地否认,约束她理智的最后一丝力量也消失了,她放纵自己的思维,放纵自己的情绪,放纵自己的爱与恨,她想要毁灭一切,毁灭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尤其是那个人,那个她一切错误的起源,将她推下万丈深渊的柯尧,她想要他死,对,只有他的死,能填补她遭遇的一切,只有他的死,能祭奠她再也无法回头的人生。
她想要他死!
柯尧是罪魁祸首。是他害自己失去所有,是他害自己变成杀人凶手,现在他还想害盛世。对,一定是他在陷害盛世,难道视频不可以造假吗,难道不能是他扮演了盛世去拍这些所谓的证据吗,没有亲眼所见、没有亲自去正式的东西,怎么可以轻信,盛世被那么多人污蔑的时候,她们都坚定地相信着他、陪伴着他,现在又怎么能被一个想要害盛世、害自己的人离间,她绝不能上柯尧的当!
尽管,心中的裂缝已经变成天险深堑,尽管,视频里的人怎么看都是盛世,但她拒绝相信,她拒绝思考,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必须否认,否则她该怎么办呢?她为了盛世走到了今天这步,如果盛世不是她的盛世,她失去的一切算什么?那是要她的命啊!
柯尧看着张扬的眼神,甚至带了一丝怜悯,他快意又残忍地笑:“没关系,我可以带你去看盛世,让你亲眼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再当着你的面,亲手杀了他。”
“不,我、我要报警!”张扬转身就想跑。
有人要去抓她,包厢门却突然被狠狠地从外推开,精准地撞上了男人的额头,男人痛呼一声,向后倒去,一个人影闯入包厢,拉住张扬就往外跑:“快走!”
听到浩哥的声音,张扬当场落泪,这是她仅剩的希望了,她追问道:“盛世呢?盛世呢?”
“不知道,肯定被他们抓住了。”浩哥咬牙道,“失策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计划更周全,冯波也在这里。”
张扬这才发现浩哥受伤了,头上、身上全是血,她刚要询问,就听到后面阵阵急促地脚步声,回头一看,柯尧已经带人追出来了。
张扬惊恐万状,浩哥将她往前一推:“快跑!去报警!”说完抓着匕首迎向追兵。
张扬头也不敢回地拼命跑,整个KTV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一个人也看不到,她现在唯有跑出去,唯有找到警察,才能阻止柯尧!但KTV里地形错综复杂,还要躲避追来的克隆人,不知不觉,她迷路了。
最后,像是巧合,又像是命中注定,她竟又绕回了原地,走廊上横七竖八倒着人,地上、墙上全是血迹和打斗的痕迹,现场惨不忍睹。
“浩哥!”张扬一眼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熟悉的身影,扑了上去,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浩哥的肩膀。
毫无动静。
张扬发出一声干嚎,她将浩哥扶了起来,温热的血湿透了她的衣衫,她悲切地叫道:“浩哥,浩哥!”浩哥呼吸微弱,脸上毫无人色,几乎就是吊着一口气。
张扬痛哭不止:“我、我找人救你,你等我,我……”
张扬连滚带爬地逃出那片能吃人的血沼泽,扶着墙站起来,却发现她没有看到柯尧,对,这里没有柯尧,柯尧还活着!
但是……地上有一串血迹,绵延着往前延伸而去,她几乎能想象出一个人拖着受伤的身躯往前挪动的画面。她僵直片刻,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接着被什么执念驱使着,循着那血迹而去,一步,一步,她顺着血迹走出近百米,在一个包厢前,血迹消失了,她推开了门。
包厢里正放着一首老式的情歌,女歌手的声音缠绵柔情,又带点幽怨。茶几上遍布酒瓶、杯碟、烟灰、残羹,客人撤离得匆忙,地上也一片狼藉,一个高大的男人背靠茶几、瘫倒在地,身上遍布血迹,气若游丝。
张扬站定在柯尧面前,观赏了片刻,喉咙里发出古怪地笑声:“哈哈哈哈……”她越笑越大声,仿佛做了世上最大的美梦,喜不自胜,痛快不已,“这滋味如何,嗯?这滋味如何?哈哈哈哈哈——”
柯尧抬起头,眼神迷离,嘴唇颤抖着:“救……我……”
“救你。”张扬蹲了下来,眼底拉扯着长长的血丝,像是恶魔图腾的脉络,已经不见一点人性,“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胜券在握吗,你现在又是个什么东西,像条狗一样,一败涂地,你就只是个人造出来的玩具罢了,哈哈哈哈哈——”
柯尧已经神智不清了,只是本能地说:“救……救我……”
“救你,我会救你的,我会让你解脱的。”张扬伸出手,抚上了柯尧的脸,柔情蜜意地说,“我喜欢过你啊,最开始,是喜欢你的,可你总让我失望,最后还变成这样,我为你付出了一切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为什么?”
柯尧尽管意识模糊,但他察觉到了危险,求生的本能让他躲避张扬的手。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张扬,触发了她所有的憎恨与暴虐,她双手紧握那把沾血的螺丝刀,嗥叫着,狠狠地、狠狠地刺入了柯尧的心脏:“啊啊啊啊啊——”
柯尧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修长的身体不住地痉挛、抽动、扑腾,但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最后,他倒在地上,瞳孔放大,一动不动。
世界安静了。
张扬脱力地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柯尧,看着那张写满了惊讶、恐惧、痛苦的脸,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为何人。
她再次抚上柯尧的脸,那是一张怎样好看的脸啊,哪怕沾染了脏污的血汗,依旧充满了颓废与病态的美,让千万人痴心沉醉的美,是上帝赋予这个世界的艺术品。可惜,它竟然是可以量产的,它竟然可以被复制,被移植到毒株上,萃出剧毒的汁液,将所有的美好腐蚀得面目全非。
她的一生都毁于此了。
回光返照一般,她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到柯禹,那份嫉妒、心动、渴望,都还恍然昨天,然后她想起她和柯禹在公司见面,她怀着一腔爱意,信誓旦旦要带他回家,如果当时她和柯禹有一个好的结局,所有的故事都会被改写,可惜神不爱世人,他愚弄所有人,于是她带回了柯尧,于是噩梦开始了。她又想起与柯尧的点滴,起初的那点美好在后来变得面目可憎,她想起在贝姐家的见闻,想起柯禹死时的惨状,想起柯尧对她杀气腾腾的每一句话,最后,她想起视频里,盛世逍遥作乐的样子。
她看着这张曾经挚爱的脸,胸中却弥漫着无法消解的恨。
都是因为这张脸,她的堕落、她的毁灭、她的万劫不复,都是因为这张脸!
她的手摸到了一个又硬又沉的东西,是玻璃烟灰缸,她举起了它,朝着那张神眷的、绝顶美貌的、她爱入心扉又恨彻骨髓的脸,砸了下去。
咣,咣,咣,咣,咣……
完美的艺术品顷刻间面目全非,稀烂的血肉、碎骨四处飞溅,溅落行凶者的身上、脸上、灵魂,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罪证。
诡吊的惨笑声从震颤的胸腔逸出,钝器捣烂骨肉、凿击血水,背景里旖旎哀怨的老情歌,交织出了一首地狱的协奏曲。
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转换都不再有意义,张扬化作一滩烂泥,被什么力量拖了出去,她不停地笑,不停地哭,直到清冽的空气代替刺鼻的血腥,循环她的肺部,她一片血红的视界里影影绰绰,声音也刺破重重障碍,穿入耳膜。
灯光炫目,夜空明如白昼,她看到警车、救护车,看到无数的警察,无数的人,看到担架被急匆匆地从眼前推过,说个声音喊着还有脉搏,准备副肾,上面躺着的人四十上下,中等身材,很眼熟。
很多双腿在她眼前来回晃荡,惊恐地问她旁边的人:“疯了?”
“疯了。吓死人了,我进去就吐了,太恶心了。”
“身份确认没有?”
“脸都砸稀烂,现在能确认啥。”
张扬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一抹红,一抹明艳的、亮丽的红,那红好熟悉啊,好熟悉啊,她不久前刚见过。她努力让双眼聚焦,仔细分辨。
是……是红T恤,是盛世今晚穿的红T恤。
盛世被两个警察架着往警车上走,他看起来有些醉,但神态平静,毫无慌张。
在经过张扬身边时,盛世顿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扬。
张扬也仰头看着他,这张脸,这张曾令她魂牵梦萦的脸,此时一如嗜血的修罗般丑陋可怖,血肉模糊,眼珠皮肉牙齿都在稀里哗啦地往下掉。
突然,盛世对她笑了一下,淡淡地、优雅地、属于大明星盛世的标准笑容,然后他张开嘴,用口型默读出四个字——“盛世飞扬”。
柯尧的安全词。
一声凄厉地惨叫划破长空——
——全文完——
完结啦~短篇就是爽,区区13W字就能给我完结的快乐!
这个故事是我定给自己的每年的练笔短篇任务。构思它的初衷来源于我长期对粉圈文化的困惑,素材来自平时吃的各种瓜,有修改,无映射,务必不要代入任何人和任何粉群。
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狂热于任何偶像的人——无论真人还是虚拟,粉丝对偶像的爱是我无法理解和共情的,大多数时候,作为圈外人,看到的都是粉圈的负面行为,也由此产生了很多不解。
圈外人无法理解粉圈思维、粉圈逻辑、粉圈因果、粉圈规则,更无法理解粉圈的人看这个世界的人和事也开始被粉圈逻辑所禁锢,变得狭隘、阴谋论、具有攻击性。
一个人看待另外一个人或事,原本应该多维多元的去思考,但当ta归属于某个群体,就会变成情绪本位的动物,丧失客观性和独立性,于是是非对错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这种强大的煽动力和坚定的盲从性令人不寒而栗。
在勒庞的《乌合之众》里,他的每个论点似乎都能解析粉圈文化,同时也适用于古往今来任何群体文化和群体行为,而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书,说明人类的行为是共通的,我在此引用书中的两段话
——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在群体之中,绝对不存在理性的人。群体能够消灭个人的独立意识,独立的思考能力。事实上,早在他们的独立意识丧失之前,他们的思想与感情就已被群体所同化。
我还看过一些社会学的分析,倾向于粉丝对偶像的爱是一种自我投射的观点,偶像被神化、符号化、扁平人设化,粉丝在投入沉没成本后,维护偶像其实是在维护自身,当然,实际情况更复杂、更多元,并借由互联网这个新兴载体衍生出了很多新的现象。我没有能力分析,只能写个故事,抛砖引玉寻求更多探讨。
如果这个故事有幸被你看完,也请不吝时间想一想——是谁杀死了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