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张扬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个词,一遍一遍,穿云裂石,震耳欲聋。
她不是没有见过盛世本人,严格来说,她见过十一次,五次远距离,三次中距离,三次近距离,但从来没有一次,近到触手可及,从来没有一次,俩人之间不存在熙攘喧闹的粉丝和媒体,从来没有一次,盛世那双深邃迷人如璀璨星海般的眼眸,落在自己身上。
这个人是盛世,不是70%,不是85%,这个人,长得跟盛世一模一样!
张扬单薄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那一刻肾上腺素狂飙,说不清这份战栗因何而起,意外?害怕?亢奋?总之,难以形容地疯狂。
“张小姐……”
“为什么。”张扬虽然是在问陈总,可目光像是黏在了盛世身上一样,无法挪动,“不是、不是让我看70%的吗,为什么会……”
“可能我没有表达清楚,让您误会了。所谓样品,自然是与原版一模一样才能叫样品。我们每一个定制系列都会有100%相似度的样品,以此向客户展示我们的实力。”
张扬嘴唇嚅动着。
“给客户看样品是我们的固定流程之一,您对样品满意,才会相信我们的产品。您可以仔细看看,相信您对盛世是很熟悉的,从身高,体态,五官,声音等各个方面检查,我们都有信心。”
张扬鬼使神差地站起身。
她坐着的时候,见盛世如一颗挺拔高卓的青松,站起来后依旧需要仰视,盛世188cm的优越身高让他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如鹤立鸡群,给人以压迫感的同时,又散发着浓烈的雄性荷尔蒙。
更别提这张丰神俊逸的脸。遍寻世间所有溢美之词,都嫌灵气不足而造作有余。
柯禹已经是普通人中罕见的帅气,可跟真正的盛世一比,便如皎月遇骄阳,被暗淡了华光。
高高在上的太阳冲张扬露出一个带着侵略性吸引力的笑容:“你好,我是盛世。”
那一瞬,张扬笃定站在自己眼前的就是盛世,真正的盛世,或许这是一出匪夷所思的整蛊节目,所有剧情和人物都是被安排好的,都是虚构的,而她是浑然无知的“楚门”。
张扬仰视着“盛世”,一如从前每一次见他,顶礼膜拜般地仰视着,双眸激荡出狂热地瞳光。
很久以后,张扬都还能忆起当时那种整个人被点燃了的错觉,那一把火,烧毁了她的思维,熔断了她的理智,蒸发了她的判断,那一把火,指引她通往深渊的路。
“怎么样?”陈总不免有几分得意,“这就是亲妈见了,都分不出真假,只要给我们一个活细胞和几个月时间,我们可以复刻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陈总的声音将张扬拉回了现实,她用眼神描摹着盛世,想要找出哪怕一丁点破绽:“他真的是……定制品?”
“当然。”陈总含笑,“是不是可以以假乱真?他叫柯尧。他们的名字是赞助商取的,最初的三个成品取自‘尧舜禹’,如果是客户定制产品,则由客户命名。”
“那么舜,就是70%相似度那个?”
“不是。”陈总显然没打算延伸这个话题,“张小姐,如果您认可我们的复刻能力,我们将分别带您看70%和50%相似度的两款产品,若您对成品不满意,可以选择……”
“如果我要他呢。”张扬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逸出,引起胸腔的轻微共振,从思维产生到语言转码再到发声,每一步都是她的,可每一步都好像不受她控制。
陈总对这个问题驾轻就熟:“抱歉,我们的样品是非卖品。”
张扬终于把目光从盛世……不,柯尧身上撤回,她逼视着陈总:“你能把柯禹还给我吗?不能的话,我就要这个补偿。”
在看到柯尧的那一刻,张扬突然不敢确定,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柯禹,还是像盛世的柯禹,或许两者本无分别,毕竟她一开始对柯禹动心,就是为那副神似盛世的皮囊。
她还是喜欢柯禹,可那跟她有过共同回忆的初恋男生,再也回不来了,如果真的有什么能安慰、补偿她,就只有柯尧——比柯禹更像盛世的柯尧,与盛世一模一样的柯尧。
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最荒诞的梦,无非就是能够拥有盛世,现在这个梦却有可能实现了。
她想,如果她能喜欢上柯禹,也会喜欢上柯尧吧,她已经不计回报地爱了盛世三年,85%相似度的柯禹已经让她愿意倾家荡产了,她简直毫无疑问地会爱上跟盛世一模一样的柯尧。
房子已经卖了,她也已做好了付出所有带一个人回家的准备,但柯禹却不能跟她回家了,那么只有柯尧。面对这荒诞又巧合的一切,她体会到了无法抗拒的宿命感——她和盛世,她和柯禹,她和柯尧,因与果,往复循环。
陈总摇首婉拒:“抱歉,张小姐,样品是非卖品,而且,100%相似度的定制品不是一个好的伴侣,会给您带来很多麻烦。”
张扬露出一个惨笑:“我还怕麻烦?我都这么不顾一切了,我还怕什么?”
“您先看看70%的成品吧,我保证他也很好。”
张扬目光阴冷:“你当我是什么,女票还是被女票?随便谁都行的?我为柯禹卖了房子,你们把他给了别人,答应补偿我,又不肯给我我要的补偿。当初米娜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们很有原则,很规矩,很诚信,绝对为客户着想,结果我得到的服务就是这样的,就因为我不够有钱有势?”
陈总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他瞥了柯尧一眼,似乎有些迁怒的意味,但没说什么,柯尧更是伫立在原地,没有表情,没有言语,像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米娜”两个字起到了一些作用,陈总好言好语道:“张小姐,我们的宗旨当然是尽心尽力为客户服务,您这样的情况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们真的很为难。样品原则上是不允许交易的,我们双方都要承担很多很多风险。”
“‘原则上’不准交易。那什么能让你们违背原则?”张扬讽刺一笑,“得罪不起的客户?”
陈总讪讪道:“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在那种宿命感的胁迫下,张扬为自己所有的疯狂找到了借口。
她在后面的人生中,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天,把每一个细节掰开了、碾碎了回忆,发现数不清的深坑像奶酪上的孔洞一样,那么明显,所有人都在劝阻她,可这样也不能令她清醒,她一头栽了进去。
她胡搅蛮缠的,威逼利诱的,锲而不舍的,送自己走上一条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
最终,大概是真的怕她闹事,柯尧归她了。但不是五百万,100%的样品既然不进入交易,那自然就是无价的,公司也没有特别为难她,只要求原定的五百万加上一百万的会员保证金。
知悉价格的时候,张扬犹豫了。那是她唯一可能拯救自己的机会,毕竟付出六百万,不仅掏空她的所有,还让她背负二十万的债务,而这不属于自己的钱,来自给盛世的生日集资。
这时候,她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柯尧,顿时热血翻涌。
属于她的盛世就在眼前,她平庸的一生中,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得见盛世为自己绽放。
然后她就中了邪一般,在一沓厚厚的、条件苛刻的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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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尧没有立刻跟张扬回家,他要做一些前期的准备,比如——重置。
张扬也需要前期的准备,比如租房子,比如解决账目问题。
集资结束后,是要公布流水的,她早已经想好了借口,去解释那五十万的出入问题,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但现在她无法把这个窟窿填上了,那就不是挨骂能解决的了。
二十万,她去哪里弄二十万?
她马上就要没有房子住了,还挪动公款,还负债二十万,恍然间她也感到茫然,怎么一夕之间自己就变成了这样?如果、如果她被骗了,那不就一无所有了?
这个想法让她恐惧到内脏抽搐,不,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骗局,得找真正的盛世来合伙骗她,那简直比这件事本身更荒谬,她也不是一无所有,三天后,她会拥有盛世。
事到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集资截止日期和搬家日期,都是月底,她只有三天时间。她的人生好像突然进入了死亡倒计时,她紧迫地、争分夺秒地寻找着拆除炸弹的办法。
可钱这个东西,分明是世上最难讨好的,任凭你艰苦卓绝、上下求索,也未必能得垂怜。何况是这样短的时间,这样一大笔钱。
走投无路之下,张扬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她供职于地球人都知道的超级大国企,每个月从她手上走的帐都有上千万,各种琐碎的付款、回款,身为一个专业会计,要从中倒腾出20万应急,并不是难事,只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人力冗余、结构僵化、管理松散,是航行太久的大船的通病,这里面能钻的漏洞太多了。
只要在下个月月底做账之前把钱填回去,就当她的一个小小的工作失误,不会被深究。
至于集资那边,她也有了新的思路,鉴于慈善机构不停地出现信用危机,她打算说服耳关和静依依,再跟对方协商,把一次性捐赠改成分批付款,根据希望小学的施工进度来拨款,这样就能起到监督作用,而手里的钱就够她把那二十万的公款再挪回去。
在款项完全落地之前,她会有大几个月至一年的时间想办法赚出二十万,实在不行,厚着脸皮向亲戚朋友借,也要凑出来。
打定主意后,张扬开始着手操作。同时利用下班时间,把几个属意的房子都看了一遍,最后选择了南五环边上的一个小区。
如果不是横生意外,她手中本该有八十万的余钱,足够像理想中那样,租一个窗明几净、两室一厅的房子,预算在六千左右,然后她领着柯禹幸福地入主新家,再养一只猫或者一只狗,开展全新的生活。
但现实是,她把三十万填回去之后,手里只剩下不到四万块,按照押一付三的要求,最终她只租得起一个不到40平的单身公寓,在厨房炒个菜全屋都是大蒜味儿那种,房子虽然不旧,但也一点不新,一个月4500,如果再刨去置办新家的必要开支,她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她父母都是普通职工,一辈子没有大本事,但也并没有缺吃少穿,甚至因为生为北京土著,有一套单位分的、虽然老破小但一平米七八万的学区房。她吃住在家,工作稳定,一个月七千的工资养自己,不能大富大贵,也衣食无忧。
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为钱发愁过,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恐慌。
可当她捏着手里那点微薄的剩余,看着那个离梦想中差距太大的简陋的单身公寓,想着自己背负的二十万债务,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