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来接柯禹的时间,在张扬心里具化成一个定时炸弹的倒计时,猩红的、冰冷的阿拉伯数字像电影中那样匀速减少,啪嗒、啪嗒,如滴落的血,每一声都叩击在心室,无可挽救地走向归零。
这几天她时时刻刻和柯禹腻在一起,甚至不顾领导的不满又硬请了两天病假。他们时而激烈地沉溺r-o/u欲,时而只是依偎在一起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恨不能把分分秒秒都掰碎了来过。
张扬知道这远称不上生离死别,区区十天的感情也不该伤筋动骨,她再怎么自怨自怜,幻想这是一出被棒打鸳鸯的狗血大戏,观众席也是空的,像她这种平平无奇的人,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接受失望,免费“享用”柯禹,对她来说其概率和惊喜程度跟中彩票差不多。
以一个成年人的常识去推断,她喜欢柯禹,柯禹要走了,这叫失去,失去喜欢的人,这叫失恋,失恋是可以被治愈的,结论是,虽然她现在难过极了,但以后会好起来。
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外一回事。
理智告诉她该让柯禹走了,感情让她抱着柯禹流泪不止。
柯禹一如既往地柔声安慰,大手轻抚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匀速、均力,仿佛有用不完的耐心。
“你会想我吗?”张扬哭着问,“你会忘了我吗?”
“我会想你的,我不会忘了你。”柯禹的口吻十分恳切。
张扬抬头看着柯禹,泪眼朦胧间,这张俊美的脸更加失真了,好像随时都会随着云雾化散而去:“你真的会想我吗?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我跟米娜有什么不同呢?”
柯禹微微蹙眉,似乎在认真地思考和理解这段话,然而他半天都没吭声,好像这些问题难倒他了。
张扬又失望又难过,哽噎着问:“柯禹,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
柯禹眨了眨眼睛:“我在跟你们谈恋爱啊,我就是……谈恋爱的人啊。”
张扬望着柯禹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她甚至不知道这怜悯是为自己还是为柯禹。
柯禹对这世界和人懵懵懂懂,他出生可能只有几年,却要被迫以成年人的姿态去做他其实根本理解不了的事,也许他连自己的存在都是不理解的。
不理解有很多好处,不会困惑,不会怀疑,不会自我否定,若是真的有了疑问,那对人造人来说反而是一件残忍的事。
张扬不忍心逼问下去了。
柯禹用指腹轻轻抹掉张扬的眼泪:“你很难过吗?不要难过呀。”
“我们要分开了,也许以后都见不到了,难道你不难过吗?”
柯禹抿了抿形状美好的唇,眼神黯淡:“我也难过,我不想跟你分开,不想以后见不到你。”
“真的吗。”
“真的。”柯禹迟疑了一下,“你和公主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你不会生我气。”柯禹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张扬心酸地说:“她会生你气吗?”
柯禹点点头。
“会……会骂你吗?”
柯禹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张扬感觉呼吸都在发痛:“那在她之前,还有别人吗?”她从来都没有问过柯禹这些,其实是刻意在回避。
“没有了。”
可是以后会有的。张扬绝望地想,米娜把柯禹退回去之后,柯禹会被“租售”给别人,像个物件,像个牲口,独独不像个人。
柯禹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为什么要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如果她有钱,她就可以让柯禹摆脱这种命运,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如果她有钱。
可是,她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就勉强能租柯禹一个月。为了这样短暂虚无的消费,掏空……所有的积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令张扬背脊发寒地思考。
张扬知道是米娜打来的,她握着手机,掌心盗汗,就是不想接。
柯禹也不催她,充满怜爱地抱着她,那样的态度,能让任何一个女人感觉到被珍视、被喜爱,罂粟一般令人上瘾。
当手机第二次响起时,张扬不得不接了电话,她一张嘴,声音沙哑:“米娜,稍等一下。”
“哦,好的,我车就在楼下。”
挂掉电话,张扬含泪看着柯禹,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柯禹的眼睛也红了:“……你会来找我吗?”
“……”
“你和公主是好朋友,那你,会来找我吗?”
张扬心疼难当:“我……”真话她根本说不出口,柯禹不是机器人,他是有感情的,他对自己有感情啊,可她要怎么告诉柯禹,她不能去找他,因为她没钱。
金钱这么庸俗的东西,几乎总是打败被人颂赞为“高贵”的爱情。
“会吗?”柯禹用湿润的、天真的眼睛看着张扬,满怀期待地问。
“……会的。”张扬哭着说,“会的。”
柯禹低头亲吻张扬:“不哭,不哭,飞扬,我等你来找我。”
飞扬,我等你来找我。
是爱语,是承诺,是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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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禹走了。
他来时如一阵风,吹皱了张扬的心湖,他走时如一阵风,了然无痕。
张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昔。朝九晚五,闲暇追星,但她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有人说,y-i/n道直通女人的心,第一个进入她y-i/n道的人,也第一个进驻了她的心。
她每天都想念柯禹,反复看着他们的照片和视频,回忆那些甜蜜蜜的时光,那么短暂却那么美好,看着看着就会心痛难当,就会流泪不止。
失恋是否都大同小异,还是她的格外痛苦?
可是,别人失恋尚且有挽回的机会,尚且有破镜重圆的可能,她呢?
最讽刺的是,他们之间一无争吵,二无隔阂,三无背叛,他们是两情相悦的,阻碍他们的是钱。
“钱”这个字眼,扎痛了她的心。
在柯禹走了一个星期后,张扬迷迷糊糊地翻出了一个存折。
她的父母都是普通国企职工,一辈子的积蓄也不过这五十万块钱,和现在住的这一套老公房。
她工作这些年,物质欲望不高,又没有房租压力,其实本应该存下不少钱,但自从迷上盛世,每个月不说月光,也没留下多少,所以自己的积蓄只有三四万。
找人借点钱,凑到六十万还是不难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扬就被吓到了。
难道她真的想去“租”柯禹吗?她真的想把父母的遗产、自己的积蓄全部花掉,只为了和柯禹再谈一个月的恋爱吗?
太疯狂了。
如果柯禹能够获得自由,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她会毫不犹豫地出这个钱,可是六十万,掏空她也不过只能换来一个月而已,一个月而已啊!
一个月之后,她剩下什么?带着对柯禹更不舍的感情和更深的痛苦,人财两空。
她不可能干那种蠢事。
她清醒过来,想把存折放回抽屉里,可余光却瞄到了另外一样东西,正规规矩矩地躺在存折旁边,躺在这个存放她家所有重要物品的上锁的抽屉里。
房本,她家最值钱的东西。
虽然是老公房,小破旧,但却是这个一线城市地段最好的学区房之一,按照现在的市价,卖个五、六百万不成问题。
她不是没想过卖掉这套房子换新房,改善居住环境,但一来这里地段好,上班方便,二来她住习惯了,所有与家人的回忆都凝聚在这个小窝里,三来出于投资考虑,这里还在升值,她既然没成家,也就不急着换。
五百万,米娜说过,柯禹的价格是五百万。五百万,她就可以买下柯禹,不是租,不是一个月,而是永远拥有。
她可以和柯禹结婚,组建一个家庭,那是一辈子的爱情与陪伴,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
张扬为自己的想法骇然大惊,她像是被烫了手一样将存折扔回抽屉,并快速上了锁。
她一辈子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狂热地追星大概是她做过的唯一出格的事。她怎么会想要为一个认识了仅仅十天的人,付出所有?
张扬不仅害怕,还愧疚。无论是房子,还是存款,都是父母留给她的宝贵遗物,也是她这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她现在就像那些她曾经嘲笑的被爱情降了智的傻b,生出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然而,这妄念就像恶魔的种子,悄悄落进欲望的土壤,孕育、蛰伏、蠢动,等待破土。
契机很快就来了。
再过两个月,盛世将迎来自己27岁的生日。每一年盛世的生日,都是粉丝的一场狂欢,由于岳晨光这个对家的生日与盛世的生日在同一个月,俩家粉丝势必要攀比排场——他们什么都比,作品数据,票房,杂志销量,代言销量,活动站位,生日自然不能甘于人后。
但盛世的粉丝有一个劣势,那就是岳晨光的生日在后,这就跟竞标一样,她们被迫早一步泄漏标底,对家可以调价,所以她们必须造出一个夸张到岳晨光的粉丝根本比不上的势,才能赢。
做顶流的粉丝,滋味很好,偶像高高在上,粉丝便也好像被捎鸡带犬地飞升了,从此与有荣焉,横行粉圈也高人一筹,撕b掐架都有底气。
这顶流的地位不仅仅属于盛世一人,也属于千千万万个她们,是她们用人墙蚁附之术,铸成盛世登峰的阶梯,盛世不能下来,她们不会让盛世下来。
为了这场举世瞩目的生日,各个大小粉丝站开始了j-i资,是做销量、做宣传、还是做公益,总得有所贡献,不然凭什么说爱呢,爱就是付出。
张扬今年打算还是做公益,这是她第二次组织j-i资,已经颇有经验,她和耳关、静依依等人早早忙活了起来,由于她是本地粉头,又是会计,去年和今年都是她管钱。
她原本想用为盛世庆生这件事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过多地去想柯禹,尽快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
一开始确实有点效果,忙得昏天暗地时,闲下来便只想休息,很好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可是,当她某一天打开网络账户,看着钱像北风卷着雪花一样呼呼往里灌,她突然生出了很多想法。
挪用不属于自己的钱,她是不敢的,可是,如果只是稍微借用一下呢。
这些天,她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欲望,她想见柯禹,哪怕一面,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做一次最后的道别,然后,彻底斩断这虚无缥缈的孽缘,回归普通的生活。
她真的只是想再见柯禹一面,让这思念有一次安放的机会,满足自己最后一个奢望,然后就彻底放弃。
彻底放弃。
想要见柯禹,只需要一百万的保证金,不需要花掉,谁也不会知道,造成不了损失。
张扬一时无法评估自己这个想法是不是也属于疯狂、愚蠢的范畴,因为在想清楚之前,她已经给米娜打了电话,说明了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