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圈套吗?
这样就可以解释那些延期了。他们声称的下手目标,是那个又矮又肥的白人男子,他显然不是俄亥俄州的州长,或任何地方的州长,除掉他也不是太困难的任务。凯勒的飞机降落后大约一个小时,来接机的那名男子开车载着凯勒,驶入西得梅因市假日公园附近一个林荫夹道的小区。那名男子是个大块头,五官很大,两耳长出很多毛。他们减慢车速,经过一户带车库的平房,屋前种了完全对称的灌木丛。一名男子穿着百慕大短裤和松垮T恤,站在完美无瑕的前院里,正拿着水管在给草坪浇水。
“这世上其他每个人,”那男子说,“都会装上自动洒水器,然后就不必管了。但这个混账就非得站在那儿自己浇水。我猜想他就是那种非得掌权的人。”
“唔。”凯勒说。
“他看起来跟照片上很像吧?那就是你的目标。好吧,现在你知道他住在哪儿。接下来我们去他办公室。”
于是他们开到得梅因市中心,开车的男子指着外头一栋十层楼的办公大楼,格雷戈里·道林的办公室在六楼。“不过呢,除非你疯了,才会在这里干掉他,”他告诉凯勒,“里头那么多人,大楼里还有保安人员,而且市区常塞车,会害你事后很难脱身。你去他家,碰到他在给草坪浇水,只要把枪口朝他喉咙往下戳,一路从他屁股戳出来。”
“帅啊!”凯勒说。
“只是一个说法而已。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了,现在该送你回家了。”
“家?”
“我们帮你安排住在这个地方——月桂旅店。不是什么高级饭店,但是也不会太寒酸,你懂吧?游泳池很好,咖啡店很像样,而且过马路就有一家丹尼斯连锁快餐店。旅馆就在交流道出口,所以交通很方便;而且全都安排好了,你不必付任何账单。房里任何收费服务都尽量享用,老板会买单。”
从高速公路上看过去,那个旅馆的确很不错。停车场在后方,那个大块头递给凯勒一个手掌大小的硬纸板护套,里面放着钥匙卡。不过旅馆名称印在钥匙卡上,而房号204则写在护套上。
“他们从没跟我说你的名字。”那家伙说。
“他们也从没跟我说你的。”
“意思是我们就保持这样?很公平。帮你登记的名字是洛里·蒙特罗斯,别怪我,因为这名字不是我想的。”
那人的发型剪得清爽有型,凯勒不明白他的理发师为什么不处理一下他那些长出耳朵的毛。凯勒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特别爱挑剔的人,但他真的不喜欢看到那样,一堆毛从那家伙的两个耳朵里长出来。
“洛里·蒙特罗斯,204号房。有任何费用,签你的名字就好。嗯,应该是签洛里的名字。我猜想你希望名字保密,但如果签你自己的名字,旅馆的人只会觉得你很可笑。”
凯勒什么都没说。或许那些耳毛的功用就像天线,或许这家伙可以从他的家乡卫星收到讯号。
“事情是这样的,”那家伙说,“现在你来了真好,但可能还要等一阵子,才能去办你该办的那件事。”
“哦?”
“有个人得确保事发的时候在别的地方,不晓得你懂不懂我的意思。还有其他几个所谓的变数牵涉在里头。所以他们希望你尽量待在房间里,这样我们就可以打电话通知你最新状况。比方去做或不要去做,这么讲你跟得上吧?”
“就像白天跟着黑夜。”凯勒说。
“是吗?说得真好。我还忘了什么?喔,对了。打开置物匣。看到那个纸袋了没?拿出来。”
那袋子很沉,他不必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有两把,洛里。我喊你洛里没问题吧?”
“没问题。”
“感觉一下,挑一把喜欢的。别急,慢慢来。”
那是两把手枪,当然了。一把是自动手枪,另一把是转轮手枪。凯勒不太想碰那两把枪,但他也不想表现得很难搞。那把自动手枪的握感比较好,但有可能卡弹,这方面转轮手枪就绝对有优势了。
但他会想要任何一把吗?
“我不确定我想用枪。”他说。
“你真的喜欢把枪管伸进他喉咙往下戳的这个念头吗,嗯?不过,你不希望被限制住。两把枪都上了子弹,那把格洛克(Glock)自动手枪我还有个弹匣。至于那把转轮手枪呢,稍后我可以再送一盒子弹过来。”
“或许两把我都收下。”
“两手各拿一把枪,朝他走过去?我看不好吧。要我猜呢,我猜你像是用格洛克的。”
这个理由就足以让凯勒选另外那把转轮手枪了。他检查弹匣,看到里面有四发子弹和一个空的弹膛,然后又把弹匣拨回去关上。一时之间,他心中涌起一股完全意想不到的强烈冲动,想把那玩意儿指着那个生着毛耳朵的男子,扣下扳机。把他给轰死,然后搭下一班飞机回纽约。
他把格洛克手枪递还给他,转轮手枪则收进口袋里。“其他子弹就不用了。”
“你不会失手,嗯?”他咧嘴露出大大的笑容。“我想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对吧?啊,趁我还没忘记,记一下你的手机号码。”
是喔。凯勒告诉他自己没手机,那男子拍拍口袋,找出一部手机递过来。“这样方便我们打电话给你。你到对面的丹尼斯餐厅吃牛堡起司三明治的时候,记得把手机带着。我喜欢他们这个三明治,不过叫他们用黑麦面包,整个吃起来才会完全不一样。”
“谢谢指点。”
“没问题。接下来讲车子。开起来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油箱加满了,另外再跑一千八百英里才要换机油。”
“好极了。”
他又讲了其他有关车子的事——如何调整座椅,警示的双黄灯有一个常会莫名其妙亮起——但凯勒没怎么留心听。那家伙把钥匙以启动器里拔出来,递给凯勒,凯勒问他打算怎么回家。
“我回了家,”他说,“就有太太要对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宁可去别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
“要命,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啦。看到那辆破烂的雪佛兰蒙特卡洛(Monte Carlo)吗?那是我的车,就在那边等着我。现在呢,你想的话,可以去旅馆柜台,不过没必要。204号房在二楼,可以从外侧那道楼梯上去。”
旅行箱提在手上,枪放在口袋里,凯勒爬上楼梯,找到他的房间。他把钥匙卡插入,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蒙特卡洛,结果那车子停着没动。然后凯勒开了门,走进去。
那个房间相当不错,有个大屏幕电视机和一张超大双人床。墙上的裱框画也不刺眼。冷气稍微调得太冷了,但他没去动。他坐在一张椅子上五分钟,然后揭开窗帘一角朝窗外看,那辆蒙特卡洛已经开走了。
半个小时后,他过街去丹尼斯餐厅,找了个卡座坐下,旅行箱放在他对面的座位上。他叫了个黑麦面包夹的牛堡起司三明治,配菜是炸得酥脆的薯条,他得承认的确很好吃。咖啡比不上星巴克的,但也够好了,因而女侍过来问他要不要续杯,他便接受了。
这不是很轻松吗?有人建议你来这里吃饭,你就遵照他的建议,结果一点也不坏。所以继续照着他们的安排走,能有多坏呢?
但是不行,他只能照做到牛堡起司三明治为止。他们让事情变得简单,他告诉自己,但你得让事情变得困难。他们帮你在一个干净、位置良好的汽车旅馆找了个好房间,而你连里面的厕所都不肯上,因为你不希望在里头留下你的DNA。他在那个房间里唯一愿意留下的,就是他们提供的那个手机——关了机,擦净上面的指纹,然后塞在那张超大双人床的床垫下方正中央。他考虑过把枪也留在那里,但最后还是决定暂时留着,放进了旅行箱里。
他回到他们给的那辆车上,但只是为了要擦掉所有他可能碰触过的表面。他按了遥控器把车子锁上,接着有股冲动,想把那串钥匙扔进附近的大型垃圾箱拖车里。他们可以用车钥匙追踪他吗?他不确定,但他觉得现代科技没有什么办不到的,如果他们今天办不到,明天也能办得到。不过,他还是看不出有任何理由非得要马上丢掉车钥匙,或房间的钥匙卡。
他过街到丹尼斯餐厅,吃完他的牛堡起司三明治和炸薯条,外加两杯咖啡,然后他来到男厕旁边,用公用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要去机场。”他说,然后他们问他名字。他很想告诉他们,他会是唯一站在丹尼斯餐厅门口等出租车的人,但结果他只是说他名叫艾迪。“十分钟会到,艾迪。”电话那头的女人说,然后车子在八分钟后出现了。
赫兹租车公司柜台的那位小姐很高兴让霍顿·布兰肯希普租了一辆日产Sentra车。提领行李处旁有一排免费的旅游服务电话,他去那边打电话订了日日旅店的房间,等他开车过去,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他打开行李,冲了个澡,开电视先浏览一圈有什么频道,然后又关掉,四肢大张躺在床上。但他又几乎立刻坐起来,觉得自己留在月桂旅店204号房的那个手机,一定弄错了。
他找到自己的手机——他不确定那个是不是自己的。看起来没问题,但其实打从买来他就没好好看过;而耳毛先生给他的那个手机,他也没仔细看过,所以——
他打开手机,按了重拨键,响了两声后,桃儿接了。他听到她的声音,松了口气。两人聊了几分钟,他把最新状况告诉她。
“我现在是在待命状态,”他说,“但我想我刚刚把状况弄得太复杂了。等到可以动手时,他们得通知我,但我这么搞下来,他们就没办法联系我了。”
“如果手机塞在床垫底下,响的时候还是听得到吧?”
“关机就听不到了。我得打电话到那家旅馆柜台,看有没有留话。”
“或者他们可以用你填牙里面的东西,发讯号给你。”
“如果我再偏执一点,大概就会担心这个了。我得用锡箔纸给自己做一顶保护帽。”
“你尽管笑吧,”她说,“不过那些东西管用得很。”
日子过得很慢。他每天都会打电话到月桂旅店查看有没有留话,查到第三天,柜台职员念了个电话号码要他回电。他打了,一个他不认得的声音问他姓名。“洛里·蒙特罗斯。”凯勒说,“有人叫我打这个号码的。”
“稍等一下。”那个声音说,过了一会儿,长了耳毛的那名男子来接了电话。“你都不接手机,也不检查语音信箱。”
“你给我的手机没电了,”凯勒告诉他,“也没充电器。我猜想你会打到旅馆房间。”
“耶稣啊,我敢发誓……”
“假设我每天打这个号码两次好了,”凯勒说,“这样应该可以,对吧?”
那人想再给他一个手机,或充电器,或者两者都给,但凯勒努力说服他放弃。他每天上午、下午,外加晚上睡前,会各打这个号码一次。然后他又补充,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他希望不会再拖延下去了,虽然得梅因是个不错的地方,但他家里还有事情要处理。
“大概明天吧,”那家伙说,“明天起床后,先给我个电话。”
但次日早上,他匆匆在同一条街上的店里吃过早餐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西得梅因,找格雷戈里·道林住的那栋平房。他之前曾开车经过一次,只想确定自己还记得地方,这回他的下手目标又在屋前,不是在给草坪浇水,而是跪在一片花圃旁,不晓得用把小铲子在处理什么。
凯勒离开日日旅店的房间前,已经先费事收拾过了,这样办完事情后就不必回去了。他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擦过他可能碰过的几个地方,然后一切都收拾完毕,只剩没把钥匙交还给柜台。如果他接到可以动手的消息,就可以去除掉目标,然后直接赶到机场。如果不能动手,也还是可以回到原来的房间。
他一时兴起,在道林家门口停下车,探过身子摇下乘客座旁的车窗。他无法鼓起勇气按喇叭,因为觉得好像不太礼貌,但他也不必,因为格雷戈里·道林听到车子驶近,便大步走出来想帮忙。凯勒跟他说自己刚搬到这附近,想找来爱德(Rite Aid)连锁药店却找不到,当道林详尽地告诉他该怎么走时,凯勒一只手插进口袋里,里面放着那把转轮手枪。
简单极了。道林浑然未觉,一手抓着打开的车窗口,另一只手夸张地比划着。掏出枪,指着他,朝胸口开两枪。车子引擎还在运转,所以接下来他只要踩下油门,在尸体倒下前,他就已经绕过转角了。
或者别用枪了,只要抓住那个可怜混蛋的头发和衬衫,把他拉进开着的车窗,扭断他的脖子,然后往外推出去就成了。
艾乐可能会不高兴。但工作完成了,他们还能怎么样,要他回去再重做一次?
“唔,”格雷戈里·道林说,直起身子往后退,“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您真是帮了大忙。”凯勒告诉他。
他照着指示找到了那家药店,而这类店外头通常都会有公用电话,他拨了那个号码。他心想,如果之前他动手,现在工作就已经完成了。好吧,很合理,他现在打电话,如果得到放行的指示,他就回去告诉那家伙,说他刚刚一定听漏了什么,然后再演一次问路的闹剧,只是这回他会用枪或用双手完成工作,一劳永逸。
他打了电话。“不,今天不行。”对方告诉他。“明天一早再打来吧。”
次日早上他又打电话去,但得到的讯息还是不行。“明天,”那人告诉他,“明天就确定可以了。事实上,明天早上你根本不必打电话来确认了,好吗?因为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天随时都行,上午或下午都可以,你可以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明天一切就都安排好了。”他告诉桃儿。
“也该是时候了。”
“没错,我很高兴可以回去了。”
“回去睡你自己的床。”
“床是还好啦。老实告诉你,这旅馆的床比我家里的还好。我早该买个新床垫了。”
“我对你的了解真是太不够了。”
“我想念的,”他说,“是我的电视机。”
“五十英寸,高分辨率,等离子,平板。我还漏掉什么吗?”
“没有,制造商也没漏掉任何优点。那电视真是完美。”
“你讲那玩意儿讲太多,害我都想自己也弄一台来。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凯勒,得将就看汽车旅馆的电视机。”
“更惨的是,”他说,“没有TiVo。”
“这点我就不得不同意你了,”桃儿说,“TiVo改变了我的人生。结果你呢,可怜的宝贝,困在得梅因看那一堆原先可以快速前进的广告。”
“而且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也不能按暂停,或者漏掉什么也不能倒退,还有……”
“老天在上,赶紧办完事情回家吧,”她说,“不然我就得告诉艾尔,要多付奖金补贴你的辛劳费了。”
他挂了电话,正要走向电视机,然后又停下。他前一天下午在商用电话簿上查阅过邮票商,这会儿又去看了一次,然后打电话给詹姆斯·麦丘,确定他的店今天开门。这回既然知道自己会回汽车旅馆,就没有理由收拾行李带着了,于是他就只抓了他的斯考特邮票目录和镊子,然后出门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两小时前吗?现在俄亥俄州长死了,他得做点事情,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他收拾好行李带在身上,也把房间的痕迹擦掉,他就不必回去了。但总之他大概还是得回去,否则他还能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