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
九月,初秋。天气骤然转凉,路上行人都换上较厚外衣。
炉斧酒吧内,东墙贴着嫣红的杀手排行榜。墙边座位上,坐着两男一女。
“我前女友是跨栏运动员。”嘉旻猛灌口酒,“三个月前,她劈腿,爱上别人。”
“劈腿……是练跨栏的缘故?”小琪问,绑着粉色丝带的马尾,像个高中生。
“……”嘉旻被这突如其来的吐槽弄得一时语塞。
小琪身边的长发男则一脸冷漠听着嘉旻叙述,不时喝一口桌上的香草奶昔。
长发男名叫叶小枪,杀手排行榜位列第二,仅次于柯刀。
叶小枪二了太久太久,他急于摆脱这一不利地位。柯刀利用年假去南美看羊驼,再吊儿郎当下去,榜首位置很可能拱手让人。
叶小枪用的是再普通不过的M40A2狙击步枪,却能在几百米外轻易取人性命。
静如石佛、苛刻自我。
叶小枪不能容忍失败,狙击精准如制导导弹,出道十年从未失手,所有目标皆一枪毙命。
如果杀手界还有柯刀战胜不了的对手,那就是叶小枪。
王牌杀手总有怪癖,叶小枪也不例外。每年,他只为狙击枪准备十发子弹,子弹告罄,雇主出价再高也拒不接受。
任务在身的当天,叶小枪会戴上白色手套,清早就到炉斧酒吧,不再点奶昔只喝烈酒,直到日上正中,手执黑色皮箱前往猎杀地点,即使路途再遥远,也会赶在夜幕降临前回来。
“你还剩几颗子弹?”说完自己的爱情故事,嘉旻问,“我怕自己来晚了。”
“不晚!”小琪抢先道,“我家小叶今年还留有两颗子弹!”
叶小枪却伸出一根手指:“一颗。上周接了单生意,只剩下最后一颗。”
“好哇,接单也不带上我!”小琪赌气道,发现叶小枪压根没看自己,兀自收声喝柠檬水。
“还好,不然要等明年才能雇你了。”嘉旻说,“有体面点的猎杀法吗?不要伤到脸。”
“我会瞄准肝脏。”叶小枪简洁道,“时间呢?”
“越快越好。”
“明天不行,生日不开枪。后天吧。”
“好。”嘉旻点点头,喃喃自语,“只要在下月前。”他将装了钱的纸袋推向叶小枪,离席,正好与进门的我擦肩而过。
“晚上好。”我搭腔道。
嘉旻笑得生硬,匆匆离去。紧接着叶小枪也快步出门,坐上出租,将小琪一个人留在雨后屋檐下。
“真惨,又被抛弃了。”小琪朝我自嘲一笑。
我礼节性回以笑容,心中想的却是刚才异样的嘉旻。
来炉斧酒吧,十有八九是为雇佣杀手。
我没料到嘉旻会来这里。
他要猎杀的,很可能是自己前女友,也是我的朋友——宁蕙。
下班后,只要没陪女友的任务,我和柯刀喜欢逛书店。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清风书店老板嘉旻是唯一一个我深情唱出“刘老根,刘老根……”时,能会心一笑,他放下手中书自信接道:“你是一个啥样的人呐啊啊啊~”
混久了你会发现,这个世上,想找出一个与你配合默契的人是多么不易。帮你把说了一半的段子接下去,只听上句便对联般说出下句的人,一辈子也就只能碰上两三个。
我们很快和这位来自东北的老乡成为死党,无话不聊。
嘉旻的父亲是某著名企业巨头,富二代的他从小养尊处优,却天生加持智商优越光环,小学大学一路尖子学霸,全额奖学金保送到德克萨斯留学。
好了,这些我都能忍。
最气人的是这家伙长得很帅,细皮嫩肉高鼻梁,笑起来像金城武,足球还比金城武踢得好,铁打的校队主力,不知迷倒多少青春靓女。
真是不给他人活路啊。
不过,主角光环终于在大学毕业那年褪色殆尽。
那一年,嘉旻父亲被诈骗血本无归,老俩口喝安眠药上了高速公路,只给嘉旻留下一笔不算多的遗产,和一套冰冷空旷的小居室。
嘉旻从没受过这般打击,抑郁大半年才勉强振作,论文答辩也整整延迟一年。大学毕业后,他卖了老家房子,闯荡美国。起先,凭着学生时代不错的履历,进入著名的甲骨文公司,却在试用期惨遭辞退,原因很简单,他无法适应高强度工作,而且,他的竞争对手比他更能吃苦,更有创造力。
之后,嘉旻拿出手头资金,做过APP开发,搞过玉米种植,参与过影视短片制作,无一例外失败,最后才开起书店,平日里写写评论,生活限死在四十平米小屋中。
我们认识他的时候,他的棱角似已被岁月磨平,对什么都抱无所谓态度。
只有喝得多了,他才露出本性,红着眼睛问我和柯刀,为什么他的生活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明明应该能掌控自己人生,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我和柯刀苦思冥想许久,好不容易想出一肚子违心话鼓励他,却发现他早埋头睡着。
其实,嘉旻不知道,这才是正常不过的人生。年少时每个人都怀着壮志雄心,觉得属于自己的宇宙广袤无垠,充满着无数可能性。随着年龄增长,宇宙开始坍塌、萎缩,直到将我们逼到尽头的角落里,遍体鳞伤。
相比烂大街的热血成功学经验,如何在趋于平凡的日子里活得开心,或许更重要一些。
不如意的日子里,嘉旻遇到宁蕙。
宁蕙是我偷渡到德州认识的第一个女性朋友,职业跨栏选手,业余喜欢写作。黑框眼镜,顶着修剪别致的蘑菇头,既知性又可爱,修长的双腿叫人很难与运动员联系到一起。
我第一次带宁蕙去清风书店,便留意到嘉旻非同寻常的眼神,胸膛也难得地挺起。
“这妞不错!”宁蕙走后嘉旻说,好像黑夜中看到明灯。
“我劝你算了。”我毫不留情泼冷水。
宁蕙身边不缺少男人,去年换了七任男友,被我们戏称为“王下七武海”,今年只过了一季度就史无前例分了十个,奔着“十三太保”的目标进发。
“这只能说明她之前遇到的都是混蛋。”嘉旻说,“我可不一样喔。”
虽然都是朋友,我还是想告诉他,也许宁蕙才是混蛋。
宁蕙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死党,但绝不是好情人。她喜新厌旧的恶习令人发指,前一天还跟你情意绵绵,第二天很可能对你毫无兴趣。
看到嘉旻重焕精神,我终于没说出实话。让他有些念想,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说来也巧,当时宁蕙单身,处于罕见的空窗期。饶是如此,仍与数名男子纠缠不清。她的前男友之一,某酒店高管杰哥显然没从分手阴影中走出,偶遇宁蕙与别的男人散步,不顾大庭广众,扯住宁蕙的蘑菇头直骂街。
这事传到嘉旻耳朵里,他默默打听来杰哥工作地址,当天下午冲到酒店办公室,对着杰哥面部就是一拳。
第二天,我偶然经过酒店,发现杰哥好端端在门口指挥保洁员干活。快步赶到书店,只见嘉旻单手翻着新到的推理小说,右手绑着绷带石膏。
“拳头没吃准部位,打在那家伙石头一样硬的眉骨上。”嘉旻解释道,举起骨折的手臂给我看。
“……安全第一。”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住没笑。
没想到的是,这蠢到家的一拳,让嘉旻和宁蕙的关系发生了化学反应。
宁蕙来书店次数变得频繁,甚至陪嘉旻去医院复查。嘉旻拆除石膏那天,他俩请我跟柯刀到饭店里搓了一顿,酒至半酣,向我们宣布在一起的消息。
“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在为我们相遇做铺垫。”宁蕙说。嘉旻在旁边嘿嘿憨笑。
“我没觉得。”我直截了当道。柯刀如往常般游离,观察自己手臂上新长出的一根白毛。
“讨厌!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宁蕙笑道。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出了问题,我夹在当中会很难受。”我说。
“说得我们一定会分手似的。”宁蕙轻轻给我一拳。
“蕙蕙刚忙完赛季,我和她打算到沃德岛度假,明天就出发。”嘉旻说,两个人的手已缠绕在一起,“所以,今天也算给我俩践行,大家高兴点!”
在接下来数月里,我共收到三十多封来自沃德岛的信件、明信片。
嘉旻和宁蕙在海边租了幢别墅。清早,两人漫步海边,执手共看潮起潮落(信中原话)。喝完下午茶,宁蕙搬出电脑在阳伞下创作小说,嘉旻则躺在沙滩上注视着她,然后在不知不觉中睡去,醒来时,宁蕙已准备好丰盛的晚餐。到了夜晚……明信片和书信上没有提到,我靠。
从信封里附着的照片中,我感受到两人的浓浓爱意。掐指一算,他们在一起已有三个月,这着实创下纪录,也让我不禁疑惑:宁蕙转性了?嘉旻真的是宁蕙要等的真命天子?
就当我认定自己先前是瞎操心,杞人忧天的时候,现实再次给了我一个大耳光:八月初,嘉旻和宁蕙从沃德岛返回,分道扬镳,不再往来。
这过山车坐的!
我被两人搞得神经衰弱,分别约两人出来聊天。
“我还是爱他的。你知道他看着我写东西时,我的心有多静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宁蕙看着杯中酒,眼神呆滞,“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跟他走下去,我努力过,真的努力过,却做不到……”
当晚宁蕙喝挂了,在新男友护送下回家。
我想宁蕙没有骗我,以她的性格和经历,根本用不着为一次分手寻找借口。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本性难改,有些事情是努力不来的。
在另一间酒吧里,我约见嘉旻。
“没想自己仍是个过客。”整个晚上,嘉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尔后闷头灌酒,一直到天亮,吐得脱水送进医院,酒精中毒住院一周。
他原以为自己会和宁蕙一路前行,原以为失控的人生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
重拾的信心再度破碎,也就离崩溃不远。
雇佣叶小枪杀死宁蕙后,嘉旻只怕也会选择轻生。
果然像预期那样,我成了夹在中间的人。
无论如何,我不容许惨剧发生在朋友身上。
然而,摆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如何阻止叶小枪?
这是连柯刀都没把握做到的事情。
嘉旻买凶的第二天,我找出许久未穿的西装,对镜子练了一小时笑容,走上街头。
“你好,有没有兴趣做个美容,然后参加有趣的party?”我露齿一笑,在咖啡店靠窗座位前就坐。
“谁啊?我没空。”身穿白领制服的女人厌恶地说,低头玩手机没有再理睬我。
居然对如此充满男性魅力的我无动于衷……
我一边对女人投去敬佩的目光,一边反思:大概是剃了胡子的缘故,成熟大叔才更吃香。
忙碌了一个上午,才招揽到一位成员,我意识到问题出在目标群体上。
我移步到闹市步行街,将目标对象改为高中、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只要有貌似这一年龄段的女生走过,我便上前搭讪:“想不想做个造型,费用我来出。”
大多数女生绕道而走,还有几个用见到精神病的眼神同情地看着我。
看来套路还是不对。
“我有个朋友叫柯刀,他得癌症不久于人世,最后的心愿是搞一场行为艺术,加入就发奖金……”我换了台词、加入赏金,再度拦下一女孩,却发现是小琪。
“李悟!你怎么在这里?”小琪说。
“额……你呢?”不想回答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是反问。
“在帮我家小叶挑生日礼物啊,今天是他生日。”小琪蹙眉笑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很伤脑筋,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你能给点意见吗?”
“你先忙,我还有事。”我笑笑,借口离开,心中一阵苦涩。
无论小琪送什么,结果都一样,叶小枪不会珍惜。
我很怀念他们亲密无间的日子,那是叶小枪刚进入杀手界的前两年。然而,一次任务中,小琪偷偷尾随,并在危急时刻替叶小枪挡了一颗子弹。
这以后,一切都变了。
我知道,叶小枪是在用冷漠逼小琪离开自己,身为排行榜第二的杀手,结仇太多,他觉得让小琪离开才是真为她好。
听上去很伟大,事实上,幼稚到家。
一个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女孩,你的爱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如果不能在一起,你所谓的“为她好”,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可惜的是,叶小枪不懂。
天色微亮,叶小枪已来炉斧酒吧,一双白色手套尤为醒目。这意味着,猎杀行动即将开始。
明知道不可行,我还是走到他桌前:“能不能终止这次任务?”
“可以。”叶小枪目光锐如剃刀,“拔出你的枪,干倒我!”
“我不想变相自杀。”我笑道。
回到卡座开了瓶XO,喝酒壮胆后,我坐地铁前往南郊住宅区。走进公寓楼,电梯直上顶楼平台。
风很大,吹在皮肤上如刀割。我手扶平台边缘护栏,眺望对面公寓六楼,宁蕙背对着我坐在客厅地毯上,墙上液晶电视正播放《破产姐妹》,喜剧气氛显然没能感染紧张的她,低垂着蘑菇头一言不发。
生与死,就看今天了。
也曾想过让宁蕙离开德州,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叶小枪会追踪她到天涯海角,直至得手。
所以,拯救宁蕙,必须想其他办法。
昨天,我花了一晚上研究宁蕙公寓四周环境、建筑,我现在所在的顶楼平台,是其中狙击的最佳位置。
摸出手机,我进行通话:“开始吧。”
话音刚落,宁蕙公寓客厅里出现了六七个女孩子的身影,身材接近,同样理着蘑菇头,背对着我在宁蕙旁就坐,就好像雨后迸出的蘑菇群,光看背影,根本无法分出谁才是真正的宁蕙。
一会儿叶小枪面对这样的景象,就算再冷静,也会迟疑,一时不知向谁射击。
一枪毙命,弹无虚发。顶着这样的名号,叶小枪一定会花时间观察蘑菇头们身上其他细节,力求一枪命中正确目标。
他一犹豫,我的机会就来了。隐藏于平台水箱后,瞄准叶小枪的右手,我要让他从此再无法举枪。
这就是我的计策,对别的杀手或许无效,专门针对叶小枪。
成功率有几成?我问自己,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叶小枪真的会选在这个平台上狙击?
我真的有把握一枪打爆他的右手吗,抑或还没开枪反被他一枪爆头?
若是他仓促开枪,会不会殃及对面客厅中无辜女孩们?
我愈发怀疑自己,壮胆的酒精早已化作汗液从体表排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我看看手腕上的石英表,已是下午一点半。
叶小枪没有出现,炉斧酒吧离这里不足三公里,打个车只要十分钟,就算步行,也早该到了。
我朝楼下俯瞰,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见叶小枪踪影。再往对面望去,客厅里的“蘑菇们”安然无恙,开始懒散地打闹嬉戏。
难道说……我从最初就猜错了……
嘉旻压根没想过要杀宁蕙……
一阵凉意跃上背脊,我用手机拨嘉旻号码,传来关机提示之后,我的心也随之沉到湖底。
嘉旻请叶小枪猎杀的不是宁蕙,而是他自己,他已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我早该料到的。
可是,说不通啊:要结束生命,自杀即可,为什么要雇价格高昂又难伺候的叶小枪出手呢?
我飞奔下楼,越洋拨通柯刀电话,略过寒暄,劈头盖脸问道:“你和嘉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要被叶小枪干掉了你知不知道?”
电话那头有奇怪动物的叫声,可能是羊驼,紧接着传来柯刀无奈的叹息声。
“由他去吧。”柯刀说。
“到底怎么回事?”我对着手机大吼,“嘉旻为什么要雇叶小枪猎杀自己?”
“你只看到部分真相。”柯刀说,“这其中,还隐藏着另外一件猎杀事件。”
上周,柯刀落地南美,开机便接到炉斧酒吧的来电,电话里那人问他是不是杀手排行榜第一的柯刀。
“我想那人一定瞧见了贴在墙头的杀手排行榜,向酒吧老板要来我的联系方式。”柯刀说。
“他要你做什么?”我匆忙下到一楼,当街拦了一辆出租,朝嘉旻家赶去。
“他要我杀一个人,希望我在下月五号之后动手,因为那时他已去迪拜出差,可以借此免除自己的杀人嫌疑。死法方面,越惨越好。”
“他要杀的人……是宁蕙。”我已然猜到,而那人可能是宁蕙众多男友之中的一个,“你答应他了?!”
“拜托,就算我想,也回不来啊。”柯刀说,嘴里发出逗羊驼的“啧啧”声。
“于是……那人顺着排行榜往下,雇佣了排名第二的叶小枪!”我推理道。道路开始拥挤,我摇下出租车窗,前方车辆已排成长龙,不再前进。
“没错。后来我致电酒吧老板得到印证,顺带把宁蕙即将被猎杀的消息告诉了嘉旻。嘉旻当然很着急,你知道的,叶小枪一旦出手,宁蕙必死无疑。除非,只有一个法子……”
“一个法子……”所有零碎线索在我脑海中重组,我倏然明白嘉旻的计策。
寒风呼啸。
钟塔顶楼,叶小枪在气窗前架起狙击枪。
瞄准镜中,出现了嘉旻的身影,裹着件浅绿色风衣,坐在写字台前,安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狙击枪准心下移,至嘉旻事前指定的腰部,对准肝脏位置。
狙击枪威力巨大,击穿肝脏,嘉旻将在几秒钟内休克死亡。
叶小枪抿起嘴,扣动扳机。
子弹呼啸出膛,几乎同时传来玻璃碎裂声,嘉旻整个人被掀翻,像烂泥般瘫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叶小枪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得手、离去,他的表情凝重,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嘉旻。
腰部没血渗出……
数分钟后,嘉旻动弹了一下,从昏迷中醒来。他解开风衣,里面是一件黑褐色的加厚型防弹衣,腰部两块防弹陶瓷插板紧紧护住肝脏。
即使这样,子弹的冲劲依然将嘉旻击晕,腥红的血开始大量从口中涌出。嘉旻挣扎着尝试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无奈肋骨断裂数根,他只得重新躺下,大口喘着粗气。
这一枪没能致命。
叶小枪中计了。
要杀死嘉旻,叶小枪必须再用一颗子弹。
十粒子弹中的最后一粒。
原本下月初用来猎杀宁蕙的那一粒。
嘉旻是在用自己的生命逼迫叶小枪用完最后的子弹!
叶小枪的手在颤抖,一向沉稳的他踟蹰不前。
嘉旻平躺着,涕泪已混为一团,他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
开枪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迎接这一枪的到来。
子弹出膛后,十发子弹用尽,今年你便无法再开枪。再次猎杀宁蕙,最快也要等到四个月后的明年。
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柯刀,他将用我生命换来的四个月,找出对付你的方法。
嘉旻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缓、祥和。
是的,我的一生,可能有太多的命运脱离掌控,太多的事物无法确定。
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心中的爱。
至死不渝。
这已经足够。
黑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叶小枪仰起头,也许,嘉旻让他想起了小琪,这个同样为了救自己而奋不顾身的女孩。
沉默片刻,他终于还是装上了最后一粒子弹,举枪再一次对准嘉旻。
这次,瞄准的是头部。
晴日。
炉斧酒吧。
新一期杀手排行榜,柯刀高居第一,进一步拉大和叶小枪的积分差距。
此时的叶小枪坐在窗台前,一个人静静喝着香草奶昔。放弃猎杀,将款额连同赔偿金退还给雇主,他将踏上休假的旅途。
“接下来打算去哪里?”我不请自来,在他身旁就坐。
“你呢?”叶小枪说。不想回答问题的时候,反问是一个好主意。
“我要找出猎杀宁蕙的雇主,阻止他继续雇凶。”我说,这也是嘉旻回国前托付我的,“你介意透露雇主信息给我吗?”我半开玩笑。
“你觉得呢?”叶小枪冷笑。这时,小琪不知从何处杀出,缠着叶小枪自顾自说起话来,叶小枪一如既往地视而不见。
“再问个问题。”我歪着头,避开小琪肩膀的遮挡,“最后一颗子弹你用在哪了?”
“要用掉子弹,不一定要开枪。”叶小枪说着,起身离开。小琪连忙跟随而去,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叶小枪依旧一副面对空气的样子,只是,他的脚步好像变慢了。
我这才注意到,小琪胸前,有个亮黄色的东西,被一根红绳穿起,挂在她洁白的脖颈上。
一颗没有出膛、救赎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