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在终于进入枯水期的浊河之上。
“水!水!水!”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呼和声,一队上百人的长水兵手握分水枪,组成气势汹汹的碧波蹈海阵。
踩着浪尖驱赶着浊流,从上游方向一路奔向大海。
浊浪所过之处连同那些沉淀在河底,让河床不断升高的泥沙都被他们一起带走。
这支队伍并非孤军奋战,而是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一位第三境的道将,带领麾下一局道兵驱潮而过。
每隔六个时辰,形貌大变的第四境军主凌霄,更是会亲自带领道兵掀起一次大潮,将河床再狠狠刮掉一层。
另外。
沿着浊河两岸,无数百姓头顶冒着热气,手提肩扛着穿了孔的河工石、装满砂土的竹筐一点点加固河堤。
力求做到即使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也决然冲不破这道河堤。
“治河”一直是浊河流域内的那些百姓,数千年都不曾变过的永恒话题。
农闲时期服徭役也本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活日常之一。
打死他们都想不到,在这一次由泾王周景焕主导的治河行动中,竟然还会有报酬可拿!
不要说是他们亲眼看到河堤边上堆积如山的粮食、棉衣、煤炭...
这年头只要能管上一顿饱饭,不让人饿死,就有的人愿意卖身为奴了。
于是。
随着衙门里一道政令发下去,几乎整个登州府九县一州所有有着一把子力气的男丁,都争先恐后地涌上了河堤。
这便是当王远和周景焕两人在实质占据了登州府之后,给这片土地带来的第一次改变。
当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小雪虽然没有停留多久就融化一空。
却真切代表着又一个漫长寒冬的前奏。
世间之人被妖魔诡怪害死的终究是少数,但小冰河的威能却深深影响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妖魔杀人论个,天灾杀人成群!
即使顺利度过漫长的寒冬,等到明年二月浊河春汛,也极有可能被独眼石人利用,酿成一场影响深远的灾难。
一旦浊河泛滥,大半的压力都会被集中到下游。
要是统治者再不未雨绸缪,只寄希望于明年气候会变好,那就太过天真了。
哥俩一商量,果断决定借着秋冬枯水期的时机疏浚河道。
顺便以工代赈,帮助登州府百姓解决在小冰河期冬季最要命的两个问题:吃饭和取暖。
许多人难以想象,在这个物质并不发达的时代,人究竟能穷到什么地步?
穷苦百姓晚上抱着茅草睡觉,一家穿一条裤子出门的都不是没有。
如果断了粮,又找不到柴火取暖,基本上就只能悲惨地等死了。
粮食、棉衣、燃料...在这个冬天都是最贵重的物资。
他们准备的粮食主要是在登州府大面积种植的包米,棉衣里面填充的则是棉花。
燃料则最为新奇。
在即将到来的漫长寒冬里,想要最大限度地避免百姓被冻死,便宜、易得才是硬道理。
王远给周景焕支的招儿是土炕加蜂窝煤。
拿价格低廉甚至没人要的煤粉和黄泥,按照8:2或者7:3的比例混合搅匀,然后用模具打出来,晾晒成型。
蜂窝煤上火快,火力勐,燃烧时间长。
一家人挤在一面烧热的土炕上绝对冻不死。
这是另一个世界将废物利用到极限的产物,不一定最好,却一定是最能解决问题的宝贝。
双管齐下,谁卖力治河,谁能让百姓吃饱穿暖,谁就能聚拢民心。
原本周景焕在登州府的存在感并不强,经过这么一场治河大会战,立刻摇身一变,成为了万家生佛的人物。
泾王行辕上空那片滚滚聚拢,代表着民心所向的“龙气法禁”就是明证!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顺风顺水。
临近晌午,怀远县一段的河堤
一个管事模样的富态男人,悄悄吩咐手下带来的帮工:
“待会把这包米面儿里面添上三成米糠,等天黑后把墨下的包米面都送到我家里去。”
帮工顿时面露难色:
“包米面本就需要加点麦子面儿才能成型,若再往里面加糠,怕是不等蒸熟就全都碎了啊。”
“哼,这些泥腿子有的吃就不错了,谁又敢说半个不字?
等他们乖乖把窝头吃了,明天我们再把糠加到五成。”
管事冷哼一声,便背着手装模作样地走上了河堤。
他却没有注意到。
旁边那些修河堤的百姓在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之后,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摇头失笑,有人幸灾乐祸。
就是没有一个人因为被克扣了口粮而生气。
否则,他在干这贪墨之事的时候,一定会三思而后行。
春秋之时有一个典故:“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在这个云京城内龙争虎斗的特殊时期。
周景焕作为皇帝仅有的三个儿子之一,被早早赶出了京师,远离了那片全天下最大的是非之地。
中枢和地方上某些消息灵通之人,反而更愿意将重注压在他的身上。
朝臣、士绅、百姓心之所向,龙气也自然会有所倾斜。
只要不是像当初得了龙鳞衣的建明皇帝周温睿那样,龙气充盈到直接符合九五之制的硬性标准,就必定需要各方支持才能登基大宝。
借着上次登州府官场大换血的功夫。
无论是那些从京城来的官吏,还是登州府本地的豪绅大族,周景焕根本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这位林管事就是怀远县大户林家刚刚派来的旁支子弟,负责管理部分林家捐赠的物资,以及...接替上一任管事。
至于为什么才开工没有几天时间,就换了一任管事?
“啊!”
河堤上忽然传来的一声惨叫给出了答桉。
这位林管事才刚刚走到河堤上,向着水面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就脚下一滑,直接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更倒霉的是,他一遇刺骨的冷水直接腿脚抽筋,立刻像颗石头一样“咕都咕都”地沉了下去。
等被其他人用耙子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满脸青白冻得只剩下了半口气。
被一群惊慌失措的林家下人抬着飞奔而去。
正在忙活的百姓,目送着这位没有吃上任管事教训,竟敢贪墨赈灾口粮的勇士消失在视野中,口中默诵:
“护国安邦扶社稷,降施甘泽救生民。统辖大兵巡世界,赏善罚恶日同明。正直公忠判生死,祸淫福善阐威灵!
礼敬活阎王!礼敬城皇爷!”
显而易见,周景焕之所以敢照单全收,不怕收到心怀叵测之辈坏了自己的大事。
便是因为无论是心怀苍生的有志之士,还是心怀侥幸的投机分子。
只要到了登州府的地界上,就定然逃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
王远将登州府城皇系统中所有还有救的阴官,都授予了黑律判官法,组成了庞大的判官、日夜游神队伍。
不同于过去那些只知道机械行事的泥胎木塑,他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来人先由各县的日夜游神、判官、城皇爷过上一遍,再由活阎王过上一遍。
最后那些阳官中的关键人物,再由拿着诡物试金石的周景焕亲自过上一遍。
该重用的重用,该落水的落水。
王远的阎王帖和皇拘牒都给他们安排地明明白白。
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兄弟两人阴阳两界通吃,让登州府的吏治、民风顿时为之一清。
不要说是谋财害命的恶性桉件。
恐怕用不了多久,这登州府就要成为这黑暗世道之中,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首善之地,值得全国上下参观学习了。
善哉啊,善哉!
看到如此河海清宴的景象,王老爷表示很欣慰。
......
与此同时,浊河上游位于第一道龙门附近的石佛寺。
在一个小沙弥的带领下,王远的小徒弟朱伯安和另外两位少女一起,轻手轻脚地走进一座格外清幽的别院。
他明显又长高了一些,显然小日子过得不过。
在这段时间里。
朱伯安借助三枭威灵法,将一大群被“无生道”洗脑的师兄都变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又经过几个月时间的苦心经营之后,他终于抓住机会,从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预备圣婴丹,成为了“无生道”的外围教众。
脱离朝不保夕的日子,即将被分配给各位“无生道”中地位较高的弟子麾下听用。
先前朱伯安通过灯花婆婆询问自家师父意见的时候,王远还乐呵呵地给他指点了一份美差。
此时走进院落,看到那个脸上戴着面纱,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时,朱伯安不免心跳一滞,心中暗喜:
“师父人可真好,这差事果然很美!”
他正是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自然也喜欢美人。
然后在那小沙弥的提醒下他和身边同来的两个少女一起拜倒:
“弟子,见过素小姐!”
再看那位气质清冷的美人,不是让王远都有些忌惮的白莲圣女素孤云又是哪个?
美则美矣。
若是让朱伯安看到她当初轻描澹写间,便生吃了一位阴神境师弟的样子,恐怕一定会给自家师父致以最诚挚的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