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登州府治所,山阳城。
登州府共有包括山阳、云和在内的九座县城,以及一个位于海边的散州,宁海州。
最繁华的山阳城不仅仅是登州府治所,同时也是泾王府所在。
然而。
这城中最气派的宅邸,却不是十五年前建明皇帝潜邸之时的那座亲王府,而是这些年才渐渐扩建修造起来的薛府!
尽管薛家人没敢采用宫殿的规制,但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华丽的装潢,还都要在泾王府之上。
薛府东南角的角门外。
一架套着三匹白马的华贵马车上,虽然年轻却是一位赶车好把式的林小四,正时不时瞥向对面人来人往的早市。
“炊饼!”
“卖豆花咧!”
“包子,羊肉馅的大包子!”
“”
这薛府的下人仆从无数,也比那些平头百姓有钱。
小商小贩不敢去正门,这些年角门一条街却越发热闹起来,单单是早食摊子就起码有几十个。
但林小四身处此间,却只感觉如坐针毡。
只因身后的马车车厢里,正传出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
那是一個有些阴冷的男声,以及两个娇滴滴的,好像能滴出水来的女声。
车中的主人竟是大清早便在闹市之中寻找刺激。
林小四甚至感觉屁股下的车辕都在不断震动,有些不太稳当。
旁边,时不时便有路过之人,下意识地抬头向这里看上一眼。
却在看清是谁家的马车之后,又立刻骇得面无人色急匆匆地掩面而走。
这时。
林小四无意间看到车厢放下来的象牙帘子后面,忽然探出了一只嫩生生好似玉笋般的小脚。
似乎连这比屋子小不了多少的车厢,都让里面的几个人有些施展不开。
虽然只是微微露了个头,就像游鱼一样又给收了回去。
依旧让年轻的车夫看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意识到这东西不是自己该看的之后,林小四连忙正襟危坐,将目光重新放回眼前的早市上。
正看到面前走过一位气质端庄温婉的妇人,一身墨绿缎子的马面裙,踩着同色的鸳鸯绣鞋。
小腹微微隆起,似乎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
看这衣着打扮,她至少也是个中等人家出身。
而且一张有些富态的脸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笑意,说明其必定夫妻美满不愁衣食。
马上又要迎来孩儿降生,这日子过的明显极美。
让林小四看得着实有些羡慕。
“公子娶了二十七房姬妾,个个美的都像仙女一样,日日笙歌,夜夜欢宴。
这福分我林小四再过十辈子也修不来。
只求能有个像这位大嫂差不多的婆姨,可以给林家传宗接代,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就满足了。”
正在这时,车厢里终于云收雨歇。
象牙帘后面突然响起薛公子那种特有的阴冷嗓音:
“林小四啊,你来府中多久了?”
车夫不敢怠慢,连忙低头回答道:
“回公子,小人来府上已经半年了。
虽然这是第一次给您赶车,但您请放心,府中许多老把式都还不如小四呢!”
“嗯,跟着公子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现在我这里就有个发财的好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薛公子这句看似平易近人的话,却似乎暗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戏谑。
至少年轻的车夫完全没有察觉出异样,反而大喜道:
“小人全听公子吩咐。”
只听帘后之人轻笑一声:
“呵呵,你看到那个绿衣的孕妇了没有,撞上去,本公子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林小四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掏了掏耳朵再次确认道:
“啊?公子,您您说什么?”
“你现在驾车撞上去,本公子就给你一百两白银,再跟衙门打好招呼让你脱罪。
你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就能白赚一百两!”
这次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的林小四,看着那个正驻足跟小贩讨价还价的温婉身影。
背后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妇人明明跟公子无冤无仇,仅仅是在他面前照了个面,就要不明不白地命丧黄泉?
不仅凄惨地一尸两命,一个原本和和美美的小家也全完了?
我我一辈子的梦想就是有个这样的家啊!’
耳边薛公子好像魔鬼般的声音继续响起:
“林小四,你可想好了,现在这个年景,即使是三年不吃不喝,你也未必能攒够一百两银子啊。”
“你有点贪心呢,本公子给你两百两如何?”
“三百两!”
咚咚咚
林小四的心脏剧烈跳动,不仅仅是为这越来越高的价码,更因为如果忤逆薛公子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后果。
在这种深宅大院里当差,如果没有几分机灵劲儿和耳朵招风的本事,必定当不长久。
薛公子薛东楼的父亲,可是武英殿大学士,入阁拜相,为四位宰辅之首,权倾朝野。
逢年过节,登州府的父母官都要第一个来薛府拜会。
在这登州府,薛阁老才是最大的士绅地主。
有他撑腰,薛公子就连泾王家的田产都敢去动。
虽说有些风言风语,说这位泾王并不受宠,但再不受宠,这也是皇帝的亲儿子啊!
这时。
背后再次幽幽传出一句:
“五百两!”
这薛公子分明就是在享受玩弄人性的快感。
我生来高高在上,自然可以对你们这些小民生杀予夺,随意玩弄人心甚至人命。
看他们在不断挣扎中一点点堕落深渊。
你们能做的,只是让我玩的开心,或者更开心。
若是让我不开心,呵呵
林小四一手握紧了缰绳,一手握紧了马鞭,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一滴滴地滴落下来。
眼看神经便要彻底崩断。
哒哒哒
一匹快马忽然从巷子尽头飞奔而来,在马车旁边前蹄腾空,猛地停住。
外表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但内在已经完全变了一个形状的巡水将军郑完,噗通一声跪倒在马车旁边。
“薛公子,下官有要事禀报!”
本来准备一早去验收“战果”的薛东楼,看到郑完出现后,脸色立刻一变,对身边吩咐道:
“你们都先下去!”
两个穿着清凉的姬妾,两个随身伺候的美婢,还有如蒙大赦的车夫林小四立刻下车,远远退开。
早市上的那个妇人,却不知道自己也因此侥幸逃过了一场飞来横祸。
片刻后。
听过郑完的汇报,薛公子不禁大发雷霆:
“云和县几乎没有淹?其他八县受灾的田地也比预期少了整整三成?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么办差的?!”
郑完连连叩首,慌忙解释道:
“公子,下官已经查实。
这是浊河上的一群精怪作祟,他们领了‘无生道’的符诏,冒充‘龙王爷’享受供奉。
这是下官一路追查,从一座龙王庙里找到的东西,还请公子过目。”
说着举起一只平平无奇的木盒。
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枚【罗刹诡骨】。
显然都是王远的手笔。
薛东楼这种已经称得上万恶之源的杂碎现在不杀,难道还留着过年不成?
既然此人无官无职自然不会受到龙气护持,顶多有些家族荫庇。
能否抵抗这件【诡物】,全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揣着【罗刹诡骨】,即使是如葛道爷那般【真气】境的术士,也必定会慢性死亡。
一件有【诡迷心窍】能力的诡物在暗地里杀人,自然也找不到王远的头上。
说不定这案子最后还会交到御龙直的手中。
让王远可以近距离地围观他的尸首,顺便还可以在薛府吃席。
而在薛东楼死掉之前,若是能祸水东引,和在浊河之上布局的“无生道”发生冲突,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果能让这两方势力火并,王远又何惜几位“龙王爷”的性命?
不过。
郑完却全然没有注意到。
当自己说出“无生道”三字的时候,薛公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色。
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
策划了这一切的王远,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悠哉悠哉地踏进了山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