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磨好菜刀,是打算拿来当做凶器使用吗?如果是的话,我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用菜刀杀人的行为总让人感觉是冲动行事、漫无计划的。我希望父亲务必成为一个冷酷的执行者。我希望他能让杀人的念头在体内发酵,缜密地拟定计划,然后大胆地执行。要做到这点,下毒无疑是最适合的杀人手法了。那时候,那个装昇贡的瓶子,还藏在我的抽屉里。我甚至在想,要不要告诉父亲这件事。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父亲夜里不再出门。但相对地,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认为他可能在想杀人计划吧。
因此,即使我人在游泳池贩卖部工作,一颗心却也是悬着。我在想,父亲会不会在我工作的时候跑去杀死志摩子。老实说,我甚至希望能够当场亲眼看见父亲杀死她。
当然,我也不是整天都在想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令我烦恼不已。
我想,江尻阳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怎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心情产生了变化。内在的变化也会显现于外在。她一天天地改变,那令我着迷天真少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纯真无邪的笑容原本是她迷人的地方,但现在她的脸上却经常露出忧虑的表情。可偏偏这种不曾见过的表情,更为她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阳子,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准时机,决心好好地问她。那时刚好没有客人。
“没什么呀。”她笑着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烦恼呢。看你经常想事情想得出神,不是吗?”
“噢……我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挥挥手。“谢谢你担心我。”
“如果没事就好。嗯……对了,今天还是不行吗?”
“今天?”
“游泳啊。工作结束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游泳?就像之前一样。”
“噢。”她的笑容变得僵硬。“对不起,我有事耶。”
“是哦。那就算了。”我也试着挤出笑容,但应该只会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不自然吧。
打工结束后一同去游泳的乐趣完全被剥夺了。只要一到下班时间,阳子就像是被什么催赶着似地,匆匆忙忙回家。
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是从见到仓持那天开始。自从那天以来,她就变了。
但我不愿意去想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在我心里,除了不想让别人抢走我喜欢的女生,也不想让别人玷污了她的纯洁。
“那么,下个星期三如何?”我问。
“星期三?”
“嗯。打工也快结束了,那是最后一次休假了吧?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阳子。后来,我不知道后悔了几千几万次,要是早一点约她的话就好了。
她一脸抱歉地双手合十。“对不起。星期三我有事了。虽然我也想跟你约一次会……”
“噢,这样啊。既然如此……,嗯,那就算了。那么,我只能再见到你五天耶。”
“啊,对耶。时间过得真快。”她扳起手指算了算日子之后说。
我们的打工到中元节为止。
到了下个星期三,我去了最近的百货公司。我心想,既然会约不成,至少送点什么礼物给她。
话虽如此,不曾和女生交往的我,完全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我在首饰专柜和女性用品的楼层逛了好几圈,最后买了一条平凡无奇的手帕。我原本想买条更美的,但都贵得离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隔天,也就是打工的最后一天,我从一大早起,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时候把礼物交给她。
“你今天也有是吗?”我趁工作的空挡,试探性地问。
“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忙。”
“你真辛苦。”
“还好啦。”她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下午五点,暑假的打工结束。领完打工费之后,我和阳子一起走出游泳池,往车站而去。
“嗯,十分钟就好,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她一脸意外地回头看我,好像有点困惑。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所以……”
阳子垂下双眼,一手放在头上向我道歉。“对不起。我在赶时间。”
“这样啊……”我边走边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那么……这给你。”我将纸袋亮在阳子面前。她总算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
“一点小礼物。本来想送你更实用的东西,可是想不到什么可以送。”
她从袋子里拿出手帕,脸上硬挤出笑容。“哇,好漂亮。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可以。我就是买来送你的呀。”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不用啦。是我自己要送你的。倒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说不定再找你出来。”
阳子拿着手帕低下头,默不作声,好像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
“嗯,啊,告诉你电话号码是没关系,”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我说:“不过,我有男朋友了。所以,嗯,就算你打电话给我,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出来。”
“啊……”我呆立原地。倒不是因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而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白。
“啊,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你把我当做普通朋友,跟我见面就行了。”
“抱歉。我不擅长处理感情这种事。”她将手帕放回袋子里,递给我。“这,我不能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不用还我。请你收下。”
“可是……”
“真的没关系。况且,像这种图案的手帕,我也不能用。”
“是吗,那么,我就收下做纪念好了。”她将袋子放进包包里。
我们再度往前走,但我的心情好沉重。我的初恋就这么简单地落幕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通过车站的监票口之后,我说:“那个和你交往的人,我该不会认识吧?”
阳子显得不知所措,但看来不是很惊讶。她大概也预料到我已经察觉到了吧。
她一语不发地点头,紧抿着唇。
“是嘛,我就知道。”我叹了一口气。“今天等会儿也要见面吗?”
“嗯。等她也打完工之后。”
“是哦。”我没有其他该问的问题,也不打算让她受折磨。
我们在上月台的楼梯前停下脚步。我和她要搭不同的电车。
“那么,保重。”我说。
“嗯。”她点个头,步上楼梯。电车好像刚好进站,当我走上月台的时候,已经不见她的芳踪。
我到套餐店解决晚餐后才回家。父亲则在超市里买来烤鸡肉串,当做啤酒的下酒菜。他已经喝光了三大瓶酒。
我看了酒瓶一眼,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回到客厅,坐在父亲面前问他:“我可不可以喝一杯?”
父亲惊讶地瞪大了眼。“搞什么,你还是高中生,别开玩笑了。”
我心想:“没好好工作的人凭什么这么说我。”但我闷不吭声。电视上正在转播夜间棒球赛,我别过头去看电视。
过一会儿,我察觉父亲在倒啤酒。转头一看,他将啤酒倒进了我的杯子里。我向父亲道谢,灌下啤酒。沁凉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苦涩在嘴里散开。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喝啤酒。
“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父亲问我。
“不,没有。倒是爸爸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喝酒就喝罢了。”
“我也是。”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幕滑稽的画面。我们父子俩居然都因为忘不了离开自己身边的女人而在喝闷酒。
后来大概是酒精发挥作用,我睡着了。之后因为听到了某种声音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等到醒来一阵子之后,我才想到那是玄关大门的声音。
当时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多,到处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我一惊之下跑到厨房去,打开流理台的门一看,那把菜刀不见了。
我的心跳加速,全身发热,腋下却冷汗直流,不禁打了个颤。
我急忙换穿衣服,离开家门。我的口袋里放着今天刚领的打工费。一到大马路,我马上拦下一部计程车。当时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搭计程车。我告知目的地后,计程车司机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一个高中生竟然在夜里要去不该去的地方吧。但他没有拒载。
(日本司机基于下列四种情形,得拒载乘客。一、在车内做出违反法令规定、公共秩序及善良风俗,且不听从制止、指示者。二、酩酊大醉、服装不洁,可能造成其他旅客困扰者。三、无人陪同的重病患者。四、身患传染病的患者。)
我在车站前下车,和那一天晚上一样走路过去。卖关东煮的路边摊也一样在营业。
我和之前一样走到同一个地方,抬头看那间深夜营业的咖啡店,果然在窗户的那头发现了父亲的身影。他一直盯着对面的大楼入口。那姿势宛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可惜的是,没有车停在附近,我只好走到马路对面,躲在小巷子里。小巷子有小便和呕吐物的痕迹,发出阵阵恶臭。
不时有人三五成群地从那栋大楼出来,却不见志摩子的身影。
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以上,志摩子总算出来了。她独自一个人,身穿朴素的连身洋装,好像是要回家。
她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小巷前面穿过。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此时父亲正跟在志摩子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