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高铁一个半小时,洪叶萧带着部门负责人抵达了位于宣水市郊区的福延陵,这块墓地是早年一个债务人转给洪家抵债用的,历史久远,加之面积小,又在外地,洪家一直没派人来运作,只保留了原有的两个一老一少守墓人。

踏进那刻,环境意外地好,松柏苍青,夏木成阴,碑石是一种干净的灰白色,排列在树色里。

守墓的老张头领他们转一圈,墓地基本是空穴,仅有的那些刻了碑文的墓石,老张头都能道出里面埋的是谁,洪叶萧对死了的人姓甚名谁不感兴趣,她只关心这块地能否承接即将要和保险公司合作,推出的一项叫“生前身后事”的业务。

她和负责设计改造的部门总管商量:“原有的绿化可以保留,碑石从南州市运新的过来,墓穴分布还是要重新规划,过于紧凑了……”

一行人边走边聊,稍不留神便到中午,绿荫里穿风透凉的,丝毫没有在钢筋混凝土里的闷热,这边是远郊,偏僻荒凉,苍蝇小馆都找不到一家,午饭需回市里酒店,老张头送他们出墓园,包下的商务车等在路边。

老张头常年白晚轮班守墓,对着空旷安静的墓园,没想到人却极为热络,临到门口还在聊些有的没的,陡然一激动,指着街边那辆三轮车说:“那是小程!”

洪叶萧顺着望去。

三轮车后面架着个简易的小摊,把人挡得严实,上面有锅具调料和一次性打包盒之类的。

“小程他在前面那一带卖炒饭,知道我们墓地周围没什么店,收摊前都会从墓地门前经过一趟,心肠好得很,常给我和小廖加肉和蛋,说是卖不完的不收钱……这孩子,可惜啊。”

老张头像是要帮人拉生意,问:“洪总要尝尝吗?老陶上次来尝了夸他手艺好,知道他家困难,还说回去要替他逝世的妈妈争取个免费的什么……什么数字人名额。”

老张头话里的老陶便是陶友庆,业务部的负责人,洪叶萧的远房老表舅,对于老张头话里对其的熟稔她并不意外,陶表舅爱和人话家常,心又软,经常帮这帮那,之前来过一趟宣水市,这次因为数字人业务刚推出,留在了公司,这趟出差是不在的。

听闻到这她也就能把事情串了起来,难怪老陶曾一度劝她在意向书上签字。

老张头以为洪叶萧望了眼那辆小车摊,是愿意尝尝看的意思,这里加一块可有五六个人,是个大单,忙对小三轮遥遥唤道:“小程!小程!六份豪华炒饭!海鲜蛋菜全加!”

小三轮置若罔闻,在午后刺眼的阳光里仿佛急于逃窜似的,这声呼唤更像是一种捉拿前的讯号,车子连带焊接的小摊支架,晃晃荡荡反而加快了速度,影子越来越小。

“这孩子,平时一叫就停的。”老张头纳闷。

“没事。”洪叶萧也没想吃。

还是刚上大学那年常和室友光顾后街小吃摊,后来和谢义柔在一起就渐渐戒了,他嘴挑,胃又不好,重油重味的哪怕沾一点,半夜准吐。

照计划回酒店,途中回了个消息,朋友圈那栏谢义柔的头像右上角有红点,意味有新发的朋友圈。

好奇他不愿来宣水市,上午在做什么,于是点了进去。

他发:

【爷爷整理旧物发现的。】

配图是六宫格,里面是些微微泛黄的试卷,标题不外乎是“一年级上册语文期中试卷”、“一年级上册期末数学试卷”、“二年级下册语文期末名校真题卷”……

里面鲜红的分数极其醒目,因为都只有个位数。

从试卷大片大片的空白就知道谢义柔小时候考试都在干嘛,偶尔乱连的连线题,线也像蝌蚪,很多填空题他就写一个阿拉伯数字“1”,就连关于加减符号、大小等于号的填空题也写“1”,洪叶萧曾问,为什么只写“1”。他努力抱着比自己还大的猫给她看,听完仰着脸说:我只会写一呀。

底下一堆评论中,她看到赖英妹发的两个表情:【[擦汗][擦汗]】

紧接手机一震,她就知道是赖女士来私聊她了。

按谢义柔以往维持的人设,他最爱发些在定位在图书馆看书的照片,虽然她再清楚不过,谢义柔见字就晕觉,但有代沟的长辈还是会信三分真的,尤其赖女士这种偏好优等生的人。

赖英妹果然截图了谢义柔朋友圈发来。

【我不要考二分的女婿。】

【图片】

是他朋友圈其中一张试卷照片。

【这张高达九分。[微笑][微笑]】

洪叶萧:……

洪叶萧:【这多小的时候,况且他天赋在音乐,唱歌很好听。】

赖英妹:【挂科的天赋?】

洪叶萧:【挂的是笔试,专业考他分很高,我开车,回聊。】

她坐在后座,赶紧把末尾那条消息发出去,不想做无谓的争辩,晚些时候和团队开会制定完翻新的第一版方案,她清闲下来,想起赖英妹的话,其实她也知道,谢义柔秉赋高,但奈何没有进取的心思,谁叫他有个年长一轮的亲哥,扛着家业,叫他从小娇生惯养,谢家也有财力让他挥霍一辈子。

只是这在挑女婿的丈母娘眼里,成了大大的减分项。

也难怪赖英妹会更青睐能担重任的谢石君。

她剑走偏锋,把今天中午和赖英妹的聊天记录截屏发给了谢义柔,丢下手机去了洗澡。

洗完出来谢义柔还没回复,她打了个语音过去,响很久后被接起,响起声沙哑的“喂”,像连手机带人捂在被窝里,她看了眼墙头尚且指在八与九之间的时针,不由问:“在睡觉吗?”

谢义柔“唔”了声支应,鼻音里仿佛困倦得不行。

她说:“你看我给你发的聊天截图。”

不一会儿,“看到了。”

“谢少爷不表示一下?”

他那边窸窣衣响,像是拥被靠坐了起来,“表示什么?”

“比如为了当女婿,我再不考二分了。”她玩笑说。

其实本意是想听到些谢义柔有关于改变她妈看法的长远打算,又觉得他太敏感,怕真戳伤他考二分和挂科的心,虽说他小时候常年吊车尾也没见他本人在意过,她妈暗戳戳的贬损他也从不介怀,可但凡她说他不爱看书、成绩不好之类的,哪怕蹦出句玩笑,他也要钻牛角尖,要赌气不讲话,明明别人就能说。

她觉得说到这地步谢义柔该懂的,毕竟他心思真的过分敏感。

但他没搭腔,那头一直晾着沉默。

“还记得小时候我那个总弹吉他给我们听的小姨吗?”她只好说起正事,“她现在是一档全国音乐选秀的总导演,要不你去他那个节目试试?现在出道都趁年轻,你下学期就大三了,我看过你们学姐的课表,课少了挺——”

虽然谢家肯定不缺资源送他去各种节目,抑或是帮他发歌压碟,但她知道,谢义柔不愿意都是白瞎,而恰好,大多时候,谢义柔还是愿意听她规劝的,按以往经历来说,甚至比谢家长辈管用。

可一直默然的谢义柔打断了她:“我不要。”

她顿了顿,担心他一旦打定主意要开始倔,“你先听我说,《遗失物》还记得吗?你高中发表的,网上都说你是天生的歌手,说明你选秀比赛没问题的,试一试?”

“柔柔?”她很久不叫他小名。

谢义柔:“当然记得。”

那声记得在听筒里模模糊糊的沉重。

洪叶萧没深究,以为他没睡醒的缘故,仿佛看到曙光,她坐谈判桌都没这么提心凝神,不禁松了腰背往沙发上倚过去,“那我帮你联系。”

知道他散漫惯了,还补了句,“没办法,长辈的看法毕竟关系到我们能不能走得长远。”

“我的事不要你管,”他极度的抗拒让洪叶萧一筹莫展,尤其接下一句,“谁规定谈个恋爱就要长远?”

她想说,他以前不这么说的,他以前会把自己偎进她怀里,杂志上看到好看的沙发、瓷砖图片啦,会说以后的家要这种款的,或者被弄得发颤忍不住泣声的时候一定要把手插在她指缝里,强调问她,是不是会永远在一起?

可他突然疏远起来,不愿来宣水市,说以前是以前。

她承认这种落差一时间很难适应。

“你现在是这种恋爱观了吗?”大概她攥着手机沉默太久,等再出声时发现电话挂了,估计在她一味要他去节目时,质问完最后句挂的。

她丢下手机,也懒得再打回去试探了,既然是这种短期恋爱观,那她的确没必要管他那么多,惹一身嫌,还是不该高估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份量,妄想能改变对方。哪天感情倦怠直接分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