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民宿已是下午六点。
冬日里的天黑得早,在缆车里看了场日落,光一寸一寸暗下去,像是蜡烛燃尽,最后晃动一下,倏忽而灭。
远山白茫茫一片,与鸦青色夜幕完美相融。
众人说笑打闹着回到民宿,一旁的烧烤店已经开始营业。
春鸣前去交涉,最后带着于胖子和大刘端了几篮子食材来,借了只炉子,老板还替他们烧好了炭火。
万事俱备,只欠大厨。
大家撸袖子就是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烧烤铺子里是怎么烤的就怎么动手,反正光看架势,个个都是大厨。
西岭雪山只有两个旺季,夏天避暑,冬日观雪。
如今正值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烧烤店的生意也很火爆。纵然如此,老板娘也热心肠地时不时前来指点一番。
最后烧烤入口,味道如何已然不重要。
徐晚星和春鸣一同从旁边的小超市里搬来一箱啤酒,万小福涨红了脸,连连摆手说:“这样不行。”
春鸣斜眼:“怎么不行?”
“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那又怎样?”于胖子挤眉弄眼,“未成年人还不能看片儿呢,上次咱们传阅U盘,班长你不也照单全——”
“啪嗒”一声,不待他把话说完,万小福已经开了一罐啤酒,站起来声音洪亮:“各位,我先干为敬。”
众人笑成一团。
徐晚星拨弄着炭火,斜眼看万小福,“没想到班长大人也食人间烟火啊。”
万小福面红耳赤,春鸣笑着补刀:“食色性也嘛。俗话说得好,人之初,性本善,你洗澡,我偷看。这就充分说明问题了。”
徐晚星侧眼看去,乔野拎了罐啤酒坐在那,也在笑,眼里有红彤彤的火光。
少年们纷纷开罐,大叫着干杯,大叫着高三别来,大叫着今夜万岁。
昏沉夜幕中有圆月一轮,地上的火光明亮鲜艳,每一张面容都灿烂,每一寸光阴都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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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闹过后,累了一天,众人纷纷回屋睡觉。
夜里温度比白日又低了不少,离开火堆就觉得冷。徐晚星把空调打开,然后进浴室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出来时发现温度并没有升上去。
怎么回事?
她拿起遥控器又看了看,的确是制热没错,抬头,空调也确实在上下摆风。
她只穿了件小熊卫衣和运动裤,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刚洗出的一身热气立马就被扑灭。最后只能咬牙,搬来椅子,爬上去检查空调出风口。
……冷风。
徐晚星站在椅子上,一阵头疼。
“笃笃——”有人敲窗。
她低头一看,就看见窗帘拉了一半的落地窗外,乔野站在那里,破天荒仰头才能与她对视。
“怎么了?”隔着厚重玻璃窗,他的声音听不真切,模模糊糊的。
她跳下椅子,指指头顶的机器,“空调坏了,尽吹冷风。”
乔野绕了一圈,很快敲开了门。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遥控器也调得好好的,就是不出热风。”
乔野接过遥控,摆弄片刻,“应该是主机坏了。”
“算了,不用了。”徐晚星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干脆把电源拔了,想起什么,又回头问他:“这么晚了,你上哪去?”
乔野顿了顿,说:“超市。”
她立马了悟,斜眼看着他,“买烟?”
“买水。”
“鬼才信。”
乔野笑了,“披头散发,还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照照镜子吧,徐晚星,你现在这样子,跟鬼也差不了多少。”
徐晚星翻个白眼,把他推了出去,关门,“慢走不送。”
瑟缩着钻进被窝里时,还在嘀咕:“都说了少抽烟了,还抽。”
脚步声停留片刻,还是远去了。
她凄凄惨惨地窝在冷冰冰的被窝里,打了个喷嚏,心道他还真狠心,也不多问两句,就这么走了,一点没有前后桌情谊。
没想到的是,前后大概也不过十分钟,乔野去而复返。
徐晚星开门,看见他拎着一只塑料袋站在门口。
“你买了一口袋烟?瘾这么大吗?”她不可置信盯着那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
“进屋去。”他眉头一皱,看了眼她略微发白的嘴唇,“上床捂着。”
他似乎没把自己当外人,转身把门关上,又把袋子拎到了桌上。
“问过前台了,这个时节房间紧俏,说是都满房了,没办法给你换房间。时间太晚,这种地方也找不到师傅连夜维修空调,只能将就一晚。”
徐晚星这是单间,总不能他和她换房间,难不成让她和万小福一起住隔壁?床太小,也不能他和万小福来挤一张单人床。
乔野从袋子里拿出一整包暖宝宝,扔给她,“先贴上,不够我再去买。”
徐晚星低头看着手里五十张一包的暖宝宝,“……够了,从头贴到脚都够了。”
他又从桌上拿过热水壶,进浴室接了一整壶,出来插电烧水。
“我听说酒店民宿的热水壶都不卫生,最好不用。”徐晚星好心提醒。
“谁说是烧水给你喝了?”
他头也不回,从塑料袋里拿出两只热水袋,最传统最老式的那一种,颜色是土气的红,必须灌热水,凉了又换。
“旁边的小超市物资有限,没有充电热水袋,只能将就一下。”
徐晚星一愣,这才明白他在这十分钟里都做了些什么。问前台,去超市,买暖宝宝,又带了两只热水袋。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我来吧——”
“上去躺着,别让我看见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回头给了她一记平日里补课时的威严眼神,她只好灰溜溜地又回到被窝里。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她的努力也有一点成效,至少被窝不再冰得像冷冻库。
而眼前这位学霸,虽然刻薄话不断,但仍以充足的耐心烧好热水,灌好了一只热水袋,递给床上的她,“先抱着。”
徐晚星接过手,张了张嘴,说了句谢谢。
乔野问她:“暖宝宝贴了吗?”
“还没。”
“贴毛衣外面,别太贴身,免得烫伤。”他又回到桌前,拿了热水壶重新接水、插上电,准备灌第二只热水袋,“你贴你的,放心,我不回头。”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徐晚星说:“贴好了。”
咕噜咕噜的沸水在拼命冒泡,他嗯了一声,关掉电源,灌好了手里的热水袋,回头递给她,“这只放脚边。”
徐晚星接过来,瞟了眼一早看见的袋子里那包烟,原本不想说的,却还是忍不住,“不是说了让你别抽烟了?”
“没怎么抽了。”
“那你买来干什么?”
“望梅止渴。”
“……”
“暖和点没?”
“好多了。”寒意被怀里和脚边的热水袋驱散,徐晚星抬眼看他,啧了一声,“你这么善良又热心肠的样子还真少见。”
“要不是见你快冻死了,我怕明早见报,落个见死不救的坏名声,也不想这么麻烦。”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
“放心,没有下次。”
徐晚星撇嘴,想了想,没忍住又问:“那换个人呢?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这么不怕麻烦、助人为乐吗?”
乔野抬眼,“换个人,换谁?”
“不知道,比如傅意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
乔野看着她,站在床边轻哂一声,“徐晚星,你以什么立场来问的这个问题?”
“就,就随便问问啊,不爱回答就算了。”她移开视线,飘忽不定地看着窗外,心跳砰砰砰的,像是高速公路上没头没尾一阵乱窜的小鹿,随时有被撞死的风险。
乔野淡淡道:“不负责任的问题我不回答。”
她一顿,下意识问他:“那你要我怎么负责?”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头顶是昏黄的灯光,榻榻米单人床上,她披散着头发抱着腿,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怀里还捧着那只滚烫的热水袋,脚边躺着另一只。
她偷偷抬眼觑他,察觉到他立在窗边,被拉长的身影温柔地罩在她身上。
窗外是一地月光,远方有逶迤雪山,寂静深夜里,山顶大概在落雪,外间只有凛冽的风声。
他的影子把她罩得严严实实,俨然一个不着痕迹的拥抱。
良久的沉默后,乔野低头看着她,说:“怎么负责,你自己想。”
徐晚星晕头转向,“我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要负责了?”
“那你想做什么?”他从容不迫地反问。
徐晚星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这对话没头没尾,毫无方向。不管和谁相处,明明一直以来说了算的都是她,今日却好像老司机翻车,方向盘突然失灵,再也不由她控制。
“我想做什么?我想喝水——”她没话找话说,忽然觉得有点热,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趿着拖鞋去倒水,好在他关了热水袋后,水壶里还剩了一点。
“不是说不卫生吗?”
“口渴的时候谁管那么多。”她倒好一杯水,按捺住乱跳的心,凑到嘴边。
然而下一秒,一只指节分明的漂亮的手从天而降,端走了她的水杯。
“诶——”
不待她抬头问出口,那个强盗就低头喝了她的水。
“干嘛啊你,水也要抢?”徐晚星匪夷所思望着他。
“你很渴吗?”乔野问。
“废话,不渴喝什么水?”
“那给你喝——”
他一边说,一边又喝了一口,在她刚出口的抗议声里,凑了过来,再一次用阴影罩住了她。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无形的拥抱。
水杯顺手搁在桌上,他将徐晚星抵在桌前,不容置喙地低下头来,踏踏实实给了她一个拥抱。
唇与唇相触的瞬间,齿缝中涌入温热的水。
徐晚星瞪大了双眼,只看见他无限靠近的面容,和睫毛投在眼睑处那片温柔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