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生活变得愈加繁忙,尤其是徐晚星这个决赛小苗苗。
物理竞赛决赛在即,张永东开始不断给她开小灶恶补。倒不是真为了她冷落班上的孩子们,毕竟竞赛题与高考物理难度不同,并不在高考大纲内,没有意义让全班跟着她一起补习。
徐晚星叫苦连天,在繁忙的课业之外,不得不拿出额外的时间,在完成作业后,攻克张永东布置的物理题。
另外,乔野说到做到,真的开始狠抓她的双语。
“五十个单词,二十道语法题,一篇文言文翻译。”他在放学时,将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
徐晚星:“等等,这是——?”
“今晚的任务。”
她霍地瞪大双眼,“今晚?确定不是这周?”
乔野平静地看着她,“明天早上交给我,晚自习前听写单词。”
那摞资料握在手里很有分量,徐晚星默了默,“我要是不写,会有什么下场?”
乔野:“那就不用等到一年半之后了,现在就分道扬镳吧。”
“……”
徐晚星努力挣扎,“你在开玩笑吧?”
“试试?”他笑得人畜无害。
向来胆大包天的徐晚星,这次却连试试都不敢。
清花巷迎来了越发寒冷的冬日,在结冰的窗玻璃后,高二的孩子们奋战在题海里,试图在高考前打造出一双能越过那道分水岭的翅膀。
徐晚星没心没肺了十七年,忽然之间醒悟了。
Take off是起飞,就像她一样,她也要迎难而上。
Look down upon是看轻,即便旁人冷眼轻视,她也无所谓。因为她牢牢记住了两件事:第一,目光常在远方;第二,有人给予了她全部的信任与尊重。
除去日常作业,她在啃完东哥给的物理题、加班完成学霸给的任务后,还会留下半小时,翻开那本《暗淡蓝点》,一点一点对照着乔野给的词汇书和字典,艰难地看个一两页。
随手记下的除了新背下的单词与笔记,还有令她记忆犹新的观点与句子。
在某个挑灯奋战的夜里,她读到了卡尔·萨根的一句话,内心突然塌陷。
灯光温柔,照在疲倦却专注的眼里,好似有星光闪动。
徐晚星低下头来,默默地看了良久,将那句英文写在了乔野布置的文言文翻译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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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乔野收到了徐晚星上交的“作业”,借着课间时间审阅检查。
徐晚星最近很少去走廊上和麻将小分队继续观光,作业任务太重,她不得不利用课间的一分一秒。但今天例外,今天下课铃一响,她就像火箭发射似的,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乔野翻开她的文言文,注视着她虽然稚嫩但越发工整的字迹,耐心地用红笔批注出不妥之处。
翻译一共有两页,在第二页的末尾,他忽然看见这样一句——
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笔尖一顿,重重地杵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红点,像一颗经年不散的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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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竞赛的总决赛在十二月底举行,地点是北京。
自打从厂子弟校归为教育局管理后,六中还是头一次有学生进入这项赛事,就连校长都给予了高度重视。
罗学明趁热打铁,隔三差五捧着保温杯去校长办公室扯淡。
“刘校,您看看我这学生,本事不小吧?”
“你是说闯祸的本事?”刘校瞥他一眼,“确实不小。”
罗学明假装没听见,“要是她能给咱捧个奖杯回来,算不算是咱学校的一大喜事?”
“喜事称不上,也算是好消息。”
“那您看这样行不行——”罗学明眼珠子一转,憨厚地笑了,“要是她真给学校争了光,咱们也不说奖励她什么了,不如将功抵过,把她之前记的那大过给消了,如何?”
刘校指指他,压低嗓音道:“张春月说你是偏心眼,我还不信。今天一看,这心眼都偏到喜马拉雅山去了!”
“那我就当您答应了,我就知道您宅心仁厚,一心为学生着想。”罗学明捧着杯子往门外走,“那我们可就一言为定了啊——”
“你给我回来!谁跟你一言为定了——老罗?老罗!嗨,我说这人……”校长长叹一声,摇摇头,笑了。
出发前,最激动的当属徐义生了,从包里掏出五张百元大钞,一把拍在桌上,“走,买新衣服去!”
徐晚星:“啊?参加个比赛,还要穿新衣服?”
“废话,你连蓉城都没出去过,这回一走就要上北京——”说到首都,徐义生眼睛都亮了,口沫横飞,“那可是首都啊!咱可不能丢脸,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上北京!”
“……”
徐晚星:“我说老徐同志,你怎么这么肤浅啊?我是去比脑子的,怎么还在乎其外表来了?”
“这叫缺一不可。”
“这叫对我没信心。”徐晚星翻白眼,“你女儿天生丽质,十块钱的地摊货也能穿出阿迪耐克的气质。”
徐义生:“得了,你还是别去北京了。这都还没出门呢,脑子就坏了,还比什么脑子?”
“……”
口口声声说不买新衣服的徐晚星,在次日大扫除时分改变了心意。
起因是从小卖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正往小卖部进发的乔野。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辛意说:“那不是乔野吗?”
徐晚星正在啃面包,抬头一看,发现乔野和一个女生站在路边。小姑娘穿着白色毛衣裙,外面套了件红色小外套,乍一看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
“那谁啊?”
“好像是6班的文艺委员,傅意雪。”
没几句话功夫,小姑娘从背后拿出一封信来,双手往乔野跟前一送。乔野顿了顿,说了句什么,却没伸手去接。她急了,索性把信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几步外,她的同伴等着她,一脸贼贼的笑意。
辛意恍然大悟,“看来是送情书的。”
徐晚星表情一滞,“送什么玩意儿?”
“情书啊。你还不知道吗?这一阵追乔野的人像是雨后春笋,啧啧,那个多。”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春鸣,笑眯眯啃着红枣蛋糕,凑上前来,理所当然地说,“虽然前一阵大家都在传你俩是一对,但是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俩看着也没什么进展,大家都在说那是谣言,毕竟你长着一副只当兄弟不谈恋爱的脸。”
“你等会儿。”徐晚星暴怒,“再说一遍,我长了张什么脸?”
春鸣的连体婴,于胖子同学,紧跟着冒了出来,毫无眼色地说:“简单直白点,也就是一张令人毫无性冲动的直男脸。”
理所当然,他立马遭到了一顿更加简单直白的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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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时,徐晚星频频回头。
乔野笔下一顿,抬头看她,“说吧,什么事?”
“没事。”
“没事一直回头干什么?”
徐晚星脖子一拧,“颈椎疲劳,我扭扭不行?”
“……”
乃至于一同回家时,徐晚星也一直摆着一张若有所思烦躁脸。
乔野也没问,定力十足,反正他们之间憋不住的一向是徐晚星。向来直来直往的她,这次真是绞尽脑汁才搞了一出旁敲侧击。
“乔野,你爸妈开明吗?”
“算是。”
“平常让你玩电脑吗?”
“周末OK。”
“那准你吃快餐喝可乐吗?”
“偶尔吃没问题。”
“那,那——”她咳嗽一声,故作不经意地侧头看他,“那早恋呢?”
乔野一顿,对上她的视线,“早恋?”
徐晚星立马解释:“我今天听春鸣说,其他几个班好像有不少人谈恋爱来着,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
随口一问?
乔野抬眼看她,“早恋,和谁?”
“我哪知道啊,漂亮小姑娘呗。”她稳住心神,佯装思考,“比如说我们班的刘澄、徐小霞,啊,还有,6班的文艺委员好像就挺漂亮的,叫傅,傅什么来着?”
“傅意雪。”他好心替她补充完整。
徐晚星脸色一垮。
操,记得还挺清楚啊!
她斜眼看他,“对啊,这些都挺漂亮的,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早个恋什么的?”
与她对视片刻,乔野嗤的一声笑了,慢条斯理叫她:“徐晚星。”
“干嘛?”
“铺垫那么长,辛苦你了。”
“……”徐晚星一惊,“我铺垫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没关系,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就好。”
他那悠闲自在的脸,让她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徐晚星翻个白眼,大步往前走,扔下一句“懒得理你”。
谁知道他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我也是。”
他也是?
他是什么?
徐晚星停下脚步,死鱼眼回头,“哦,所以要绝交吗?”
高她一个头的少年慢悠悠走上来,低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是说,我也懒,懒到没空搭理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
徐晚星迟疑着,“谁?”
“漂亮小姑娘呗。”
他继续往前走。徐晚星看他片刻,没憋住,笑了。笑着笑着,又耷拉下脸来。
操,那他搭理她,也就是说,她不算漂亮小姑娘了!
隔天是周末,徐晚星做了半天的题,对着老徐留下的钱发呆良久,推开窗冲对面叫,“辛意,辛意!”
那边探了个头出来,“怎么了?”
“下午有空吗?逛街去。”
辛意一愣,“逛街?你不是从来不逛街吗?”
徐晚星想也不想,把老徐的理由拿来搪塞人,“我爸说要上北京去比赛了,得穿好看点,不能丢脸。”
“我爸妈今天去参加婚礼了,都不在家,我应该能出去,但是六点之前必须回来。”辛意大着胆子,狠下心来,打算趁父母不在也放肆一次。
两个小姑娘凑了一对,坐公交车去市中心逛街了。
徐晚星预算不多,挑的也是针对学生的平价服装店。辛意比她更像女孩子,俨然挑起大梁,替她精挑细选。
“试试这个,你皮肤白,穿艳色好看。”
“裙子怎么样?我听说北方都有暖气,室内完全可以穿裙子呢。”
“一会儿买一套,你先别付钱,我替你砍价。”
……
徐晚星扭扭捏捏穿着套装小裙子,走到镜子前,在老板娘和辛意的惊叹声里,搔搔头,别别扭扭地转了转,“好像怪怪的。”
辛意冲上来,眼睛都放光了,“哪里怪了?明明超美的!”
这是她替徐晚星挑的,米色针织衫,杏色小裙子,外套是粉色系的大衣,充满了梦幻的童话色彩。
最后一整套衣服算下来,四百块,这还是辛意杀过价之后才拿到的价格。
徐晚星嫌贵,很想说不要了,可在镜子前再三打量,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
就这一次。
她只挥霍这一次,寒假就去茶馆打工,替老徐多赚一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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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蓉城,去往北京那一天,她匆匆忙忙起了个大清早,谁知道老徐比她还能磨时间。
“哎,行李箱再检查一遍!”
“昨晚都检查三遍啦。”
“那,那再看看你背包里证件齐全了吗。”
徐晚星翻白眼,“十分钟前不是还看过吗?”
“晕车药,风油精,啊,还有创可贴,都带上了吗?”
“爸,我是去首都,又不是去乡下,这些东西都能买得到啦!”
直到罗学明的电话打来,扯着嗓门儿吼她:“小兔崽子,上学不积极就算了,赶个飞机也迟到。我都在你巷子门口等了二十分钟了,你再不出来,一会儿在飞机上给我做三百个下蹲!”
徐晚星拎起行李箱,背起书包,开门就跑。
老徐在后面嚷嚷:“哎,我替你拿啊,送送你!”
“别啊,您昨晚还熬夜摆摊了呢,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徐晚星从门外探了个头进来,大力挥手,“放心吧老徐,罗老师在巷子口等着呢,我走了啊!”
她拎着行李箱,风一样飞奔往宽巷,跑到一半时,脚下蓦地一停。
不远处,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乔野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心跳都慢了一拍,看看手表,走上前去,“你怎么还没走?”
距离上课时间只剩下十分钟,而他竟然还背着书包站在巷子里?
乔野:“在等你。”
他说的云淡风轻,从书包里拿出一只墨色的礼盒,递给她。
“什么东西?”
“盔甲。”
“?”徐晚星呆滞脸看着手里的小盒子,“这能装下盔甲?”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徐晚星,很遗憾我们的赌局只能进行一半,第一次输给了你,第二次打了个平手,最后一次也不能和你一争高下了。”
他说得安然又平和,可徐晚星比谁都明白,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又怎会甘心沉寂。
她抬头看他,低声说,“你别骗我了,第一次输给我是怎么回事,我都想明白了。”
她又不是傻子,只要事后一回想笔记的事,轻而易举就能明白过来,他是用剩下的考试时间去给她写诗词鉴赏心得去了,把赢的机会让给了她。
愧疚与感激都有,她脑子一热,冲他说:“第一局其实是你赢了,除了压轴题,你一道题都没错,我还错了个选择题呢。”
他没说话。
她拍拍胸脯,“我徐晚星是敢作敢当的人,来吧,该你提要求了,是请吃饭还是干什么,我都没有二话!”
树下,乔野凝神看她片刻,笑了,“好。”
他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说:“那就全力以赴吧,徐晚星。让肃德,让所有人看看我们徐女侠的厉害,杀他个片甲不留。”
少年的话干净利落,掷地有声,在这明亮冬晨里萦绕耳畔,仿佛一剂热血注入胸口。
徐晚星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时,眼眶一热。
此刻虽无战鼓,亦无军旗,但她的军师安然而立,为她拟好了恢弘战书。她忽生错觉,他哪里是什么军师。
将军有令,她必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徐晚星定定地望着他,把头一点:“放心吧,我一定会赢。”
笑意乍现,像白日里的星辰万千。
她士气满满地跑向巷口,然后回头用力挥手,“连你的那一份,一起赢回来!”
树下的少年也在笑,他没有说话,只目光明亮地望着她。
那一天,那一刻,那样的乔野与那一个笑容,此后很多年,无论梦里梦外,都像是烙印一般牢牢刻在她的心上。纵使学生时代在岁月的打磨里逐渐褪色,笼上了薄雾,至少此刻定格,永不退色。
永恒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