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前,持续四十分钟的大扫除时间。
没了麻将,麻将小分队的大佬们只能百无聊赖站在走廊上放风,六双眼睛齐齐锁定教室里单出来的那个座。
有人大扫除,有人在讨(复)论(制)作业,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零食、聊天。唯独教室最后那个座的主人手里拿了本书,坐在嘈杂的教室里入定似的看着,姿态闲适。
于胖子:“看表象还真是岁月静好、少年美如画。哼,谁知道里面是个坏胚子,净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春鸣:“看起来也是个文化人啊,没瞧人手里还捧了本英文原著?”
大刘:“他看得懂吗他?高二学生看原著,装逼呢吧?”
一阵哄笑声。
徐晚星表情很臭,没有说话。
大家在这损人,只有坐在乔野前座的她知道,那厮是真看得懂。课间休息时,他去了趟厕所,她一回头就瞥见桌上摊开的书,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里,夹杂着她看不懂的批注。
除了is am are,I you she he,剩下的单词长得跟火星文一样,又长又陌生。
偏乔野从厕所回来时,她还在那不信邪地跟满篇的批注死磕。一二三四……不能再多了,她执着地试图找到自己认识的词,以证明自己不是文盲。
直到后脑勺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多看两眼,不认识的就能认识了?”
徐晚星石化,回头就对上那双略带嘲讽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仿佛粹了光——不,是淬了毒。
她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了智,盯着他的书看个不停,导致被他抓住了马脚、嘲讽一顿。
眼下,她和麻将小分队的成员们倚在走廊上,个个都带着有色眼镜抨击乔野。要是眼神能杀人,估计乔野已经被凌迟一百遍不带少的了。
正当空气里的杀气肆意弥漫时——
“徐晚星!”
走廊另一边来了个人,声音带着与这杀气格格不入的欢欣雀跃。
小分队整齐划一地扭过头去,所有人的杀气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原本戳向乔野的眼刀瞬间变成揶揄的笑意,投向一旁的徐晚星。
“啧,卫老哥又来了。”
“星姐,还不跑路吗?”
“再不跑来不及了,那位哥的爱意已经从走廊那头都蔓延过来了。”
“我仿佛闻见了空气里洋溢着爱的气息——”
大刘话没说完,被徐晚星一巴掌排在后脑勺上,嗷呜一声叫了出来。
眨眼间,这位卫老哥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接近一米八的个头,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五官浓眉大眼,尤其是那双气势如虹的剑眉,看上去有点凶巴巴的。
可目光落在徐晚星面上,很凶的人霎时笑成了一朵霸王花。
“徐晚星,在这儿乘凉啊?”他讨好地凑过来,笑得像条大狗子。
徐晚星:“……找我有事吗?”
“有个东西想送你。”他拍拍肩上鼓鼓囊囊的背包。
怕他当众说出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话,或者再掏出一束足以令她被耻笑一万年的玫瑰来,徐晚星用一个凶狠的眼神驱散了几个想看热闹的人。
可卫冬这回似乎也有所长进,知道有的事当众不能干,干脆一把拉住徐晚星的手腕,朝楼顶走去。
“你跟我来。”
“干嘛啊?撒手,我自己走!”徐晚星急了。
“行行行,我撒手,你来就知道了。”
这个叫卫冬的,是徐晚星在球场风波里的“后遗症”。
当初围观的群众不少,这位当时高二、如今高三的朋友,也是其中之一。球场那一架是高一新生蛋子与高三老油条的场地争夺战,而卫冬彼时是高二的社会哥,因此并未参与,但他全程看见了徐晚星的表现。
几乎是在那一记漂亮的回旋踢后,卫冬的脑子里咔嚓一声,有天雷一闪。
都说高中就很社会的混混们抽烟、喝酒、逃课、打架,兼谈恋爱,五毒俱全。可卫冬五毒占了前四,唯独最后一样不沾边。
按理说他长得凶是凶了点,好歹是年级上的扛把子,校内校外趋之若鹜的女孩子都不少。可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卫扛把子似乎一直缺了根筋,荷尔蒙迟迟不肯躁动起来。
直到那一记回旋踢,荷尔蒙忽然就复苏了。
那些娇滴滴的女孩子才不是他的菜,只有这样的金刚芭比才配得上他响当当的铁血真汉子!
于是卫冬当天就抓住了年级上语文最好、作文长期得奖的好苗子:“空吗?想找你帮忙办件事。”
好苗子瑟瑟发抖,脸都白了:“卫哥,你、你说,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冬挠挠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请你帮忙写个情书。”
“?”
好苗子瞪大了眼睛:“情书什么的,我也没写过啊——”
被卫冬一记凶狠的眼神瞥过,他赶忙改口:“虽然没写过,但天下文章一大抄,我琢磨琢磨也就会了!”
事情进展得异常顺利。
第二天,迟到的徐晚星在走廊上做完下蹲,回到教室时,在桌上发现了这封情书——
亲爱的晚星,
见字如晤。自球场上惊鸿一见,我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那一记回旋踢虽是踢在李戈身上,却宛若击中了我的心脏。你那曼妙的身姿,优雅的气势,像是春天的一阵风,吹进了我干涸已久的心窝。
……
以上省略五百字。
可想而知,这样一封精致细腻、柔情万种的文科式情书,对于糙到语文向来不及格的徐晚星有多大的震慑。她看信的时候,手抖得跟筛子似的,表情精彩纷呈。
亏得早上吃的不多,就这样胃部都传来一阵一阵的痉挛。
徐晚星一把捏住那张纸,揉成团,往抽屉里死命一塞。
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操,有人在耍她吗?
当天课间时,走廊上一下子热闹起来。
春鸣叫她,下巴往窗外一努,徐晚星疑惑地侧头望去。
窗外,有人趴在大开的窗户上,一张凶巴巴的脸上泛起了柔情万种的爱意,露出一口大白牙,冲她笑得惨不忍睹。
徐晚星:“………………”
即便素未谋面,她也顿悟了。下一秒,她气势汹汹地冲出了教室,一把拎住那人的衣领:“卫冬?”
卫冬又惊又喜,这这这,难道是情书写得太动人了?心上人竟然直接投怀送抱了,还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头脑,更加温柔地点头,娇羞得仿佛新过门的小媳妇,声若蚊蚋:“对,对,我是卫冬……”
话音刚落,徐晚星一个过肩摔,硬生生把这个比她重了三十斤的汉子给放倒在地。
“你!”她火冒三丈地一脚踩住卫冬的衣摆,不让他爬起来,“下次再搞我,我他妈把你从这儿扔下去!”
手一抬,不偏不倚,正好指着三楼的走廊外。
全场寂静。
万小福:“……”
于胖子:“……”
大刘:“……”
躺在地上的卫冬:“……”
最后是春鸣战战兢兢拉了拉徐晚星:“晚、晚星啊,这,这这这这,好像是高二的扛把子……”
徐晚星气吞山河,指着地上的人:“扛把子现在都他妈这么闲吗?不是拿篮球砸人脑袋,就是写些娘了吧唧的信来恶心人?!”
卫冬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恶心?”
他的表情由青转白,最后气势汹汹地说:“操,那逼还跟我保证百分百叫你感激零涕芳心乱动!”
然后他怒不可遏地转身就走,去找人算账了。
徐晚星:“?”
这是什么剧情?
春鸣:“?”
被过肩摔了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这是什么扛把子?
但不打不相识,卫冬这个人,从高二到高三,这是跟徐晚星杠上了。
偌大个粗犷汉子,一见她就跟小媳妇似的羞答答,简直叫徐晚星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稍微凶一点叫他滚远些,还会受到周围人的谴责。
真是要了命了。
通往天台的门被大铁链锁住了,但社会哥社会姐们才不会受限于这种笨重的玩意儿。卫东在前,徐晚星在后,轻轻一翻就过去了。
卫冬把肩上沉甸甸的背包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还挺有分量。
徐晚星:“你到底要干嘛?”
卫冬咧嘴一笑,从书包里掏出一只长方形的箱子,往徐晚星怀里一送:“喏,送你的!”
那东西太沉,徐晚星被塞得猝不及防,胳膊还没使上力,险些给砸在地上。
卫冬眼疾手快,替她一捞:“小心点,砸了还怎么打麻将啊?”
他笑得一脸柔情,剑眉都抖动了两下。一边说着,一边把那箱子盖打开,就跟古代向君王献宝的奸佞小人似的,往徐晚星面前一递。
“给你的。”
天台上,夕阳昏黄,燥热的风温柔地吹着,吹得人——
火冒三丈!
只见卫冬手捧一箱麻将——硕大的麻将——麻将馆里用的那种,一只就能砸死人的大麻将!
“………………”
卫冬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震惊,还喜滋滋地说:“我这不是听说你的麻将被你爸没收了吗?这不,我立马从我三姨夫的老丈人的干姐姐那搞了一副来。”
“……”
“这下你又有麻将能玩儿了,开心吗?”
“……”
开心个屁啊!
这他妈是智障吗?!
她连迷你麻将都藏不住,被老徐给没收了!他居然还送了副这么大的麻将来!这么大只箱子!这么重的麻将!她这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抱着这东西往返于学校之间?!
不管是老徐还是罗师爷,一旦逮到她,不是跪搓衣板就是五百个下蹲伺候!
徐晚星面无表情看着卫冬,很想知道这厮是真喜欢她,还是打着喜欢她的旗号一心一意想整死她。
僵持片刻,卫冬不解:“怎么,你不要啊?”
“不要。”
“你怎么能不要呢?”卫冬急了,把东西直往她怀里塞,“我跟你说,这东西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必须要!”
“我不要!”徐晚星也急了,不肯接受麻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玩意儿这么醒目,要了就是个死——”
“你别推三阻四,你就是不肯接受我!”
“这跟你没关系,是麻将的问题!”
“那你也必须要!”
“我不要——”
“你要!”
……
推推搡搡间,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熟悉的气息,淡淡的,带着点呛人的味道。
徐晚星心头一动,蓦地回头。
只见天台入口处,有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铁门外,手里夹了支烟,懒洋洋看着她。而她呢,她还在和卫冬抱着麻将推来送去。
“……”
乔野灭了烟,淡淡地扔下一句:“不知道这儿已经有人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徐晚星怒问:“继续什么啊继续?”
这个打小报告狂魔,口风一点也不严,万一叫他说出去了……
她气急败坏跑了过去,隔着门上的铁栏杆冲他吼:“你给我回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走到一半的乔野回头瞥她一眼:“我想的那样?我什么也没想。”
“那你跟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走漏风声!”
乔野从善如流:“你放心,我对你在学校乱搞男女关系这种事没有半点兴趣。”
徐晚星:“???”
不是送个麻将吗?怎么就变成乱搞男女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