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还小,他不想这些事撞入她的脑袋里,变成奇奇怪怪的东西。他这个人虽然潇洒不羁,风流放荡,但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将她抱回家那一刻,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养育这个小姑娘,给她该有的怜爱。
是父也好,是兄也罢,这是他的许诺,也是他身为男人该有的责任。
花魁被吓得噤声,瑟缩在那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她知道眼前的少年是谁,有什么样的手段,丝毫不敢惹他不悦。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迫不及待将她压下,粗鲁的要吻上来的男人突然就变了脸,匆匆的穿戴好衣裤后起身下了床。
是为了门口那小女孩吗?
灯光渐渐熏暖,而门外朔风正狂,恍若另一个世界。春寒料峭,南枝衣着单薄站在那,身后是风卷门扉发出的抨击声。
楚烨阔步走去,顺手卷走了屏风上的氅衣,二话没说给她披上,弯臂将她抱在怀中:“夜半不睡却要来听故事,想挨手心了?”
南枝看不见他脸上的着急担忧,只听得素来文雅动听的声音隐隐浮出一丝怒意,便垂下脑袋在他怀中蹭了两下,算作撒娇,然后一老一实将偷茶喝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楚烨听后只是抿唇笑开,声音朗朗动人。怀中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埋得更深,口中怯怯道:“殿下,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说打手心,其实又何曾舍得真正对她动过手,每次佯怒的吓唬两句也就过去了。小姑娘乖巧懂事,柔顺听话,哪里会惹得他生气发怒。
唯有她刚来此地时,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任他怎么哄怎么喂,还是系数吐出来。年少的他瞬间没了耐心,直接拔出亮晃晃的剑吓唬,不吃就把她剁了扔到山中去喂狼。小姑娘这才老老实实的大口吃东西,咀嚼下咽,不再反抗。除此之外,楚烨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讲过。
从小抱回来呵护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哪里舍得。
是小姑娘让这冰冷的琙王府有了生气,有了家的感觉。
他父母双亡,从未感受过慈爱和温暖,只晓得父亲曾是天下第一公子,是楚国的战神,母亲生的貌美如花,经史韬略半点不属男儿。父亲倾尽一生所求的唯有和母亲执手到老,一世安然,可偏偏事与愿违。
而他的父亲年长母亲十一岁,视为母亲掌上明珠。这也是楚烨愿意从烟尘飞扬的战场上只将南枝一人救回的原因。
他刚好也年长小姑娘整整十一岁。
“殿下,你生我的气了吗?”
软软糯糯的声音响在耳边,床上花魁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还在等待琙王将怀中的小女孩安抚好与自己共度春宵。
楚烨却不耐烦的挥手,示意她速离。
花魁不知所措愣了片刻,在他凌厉张扬的目光下匆匆套好衣服,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内,尽管小心翼翼但还是发出了一丝声响。
南枝循声抬头,在屋内张了张,然后问他:“殿下,还有别人在吗?”
“没有。”楚烨将她的小脑袋重新安回怀中,一步一步走向床边,锦被尚有余温,还有不曾散去的清香,幽幽入鼻,似牡丹,又似芙蓉。
楚烨将人放下,拿下氅衣,拉过锦被给她盖好。温暖的掌心握住她微凉的小手,柔声哄着:“更声都过了,明日再讲故事。我在这,睡吧,乖。”
说完俯身在她额头印下浅浅的吻。
“真的没有生气吗?”小手握住他的拇指,南枝紧张兮兮的绷着脸。
楚烨无奈的捏了捏粉扑扑的小脸,低声道:“没多大的事,以后不要乱吃东西了,知道吗?”
“殿下……我问的不是这个。”小姑娘支支吾吾的挪动身子朝他靠了靠,然后捏着缎子丝滑的锦被嗅了嗅上面的味道,“我来了,可那个姐姐走了,你会不会生气?”
楚烨怔住,身子微僵,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刚才他有了那么大的反应,却出师不捷。小丫头突然闯入扰的他兴致全无,憋得生疼,险些废了。哪怕是现在,都有不适感隔着锦缎隐隐传来。
该生气吗?
他没想过。
见到南枝的那瞬间,脑中第一反应是认为自己真不该带女人回来,万一叫小女孩听见了什么,还怎么好好长大?以后不能了。
厚重的阴影蒙上心尖。
也怕了。
他虽年轻,但这样再来几次,不废也得废。某处清晰的痛在警告他,决不能有下一回。
于是从那以后楚烨再也没有带过女子回府,风流郎名则逍遥倜傥,游遍花丛,实则无人知晓他美人在怀,只可观望的痛苦。
这些年他身边美女如云,有风情万种的妓子,有娇羞可人的贵女,个个都是姿容一绝,可是每每要深入一步,就会想到当年的事,痛感就清晰无比从记忆中涌出,再好的兴致也被磨的荡然无存。
乐声轻轻飘荡,戏台上的人不知何时变幻出了一把桃花扇,扮成了《晏音》里的惑国少年郎低歌吟唱着,绘满油彩的脸上正挂着浅浅的笑意。
张大人恭敬的站着,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万分不解。
楚烨没有搭理他,抬手将案几上的玉瓷碟捞了端到南枝面前,凑过身来:“饿了吧?”说着拿起一块白玉糕递到她手中,语气平淡如常,“元清今日没来接你?”
南枝闻言手一抖,险些没接住糕点:“不都是殿下来接我的吗?”
“我今天没空。”
“是忙着听戏吗?”南枝的声音很柔软,细细小小的,语气却带着莫名的哀怨与不满,“你不说,元叔以为你来接了,自然就不会再派人来。”
南枝的还嘴叫楚烨有些意外,他愣了愣,目光微动,横眸凝望了她半响才开口:“下次我会注意,吃点东西先。”
直到南枝接过糕点,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上,密密的睫毛轻轻扑闪着,几缕光亮跳跃其上,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挡住了所有的情绪。楚烨看不清,猜不透,许久无言。
在他的印象中,南枝一直都是乖觉听话,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姑娘的嘴偶尔会凶凶的责备他几句,但从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顶嘴。而昔日的小孩渐渐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他看不懂少女的心思,猜不出掩藏其中的秘密,只是忽然觉得,她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依偎在他怀中撒娇欢笑的孩童。
楚烨不说话,南枝也不说话,像是和他较劲。嘈杂的乐器声、戏子咿咿呀呀的欢唱声,声声不绝,一遍一遍撞入耳中,叫她心烦心乱。
她听不懂那少年郎的豪情万丈和未报的壮烈,只觉得戏子的言辞铎铎让心中很是不安,南枝慌忙的低下头,抿了口薏米的香醇,又想起早上出门时楚烨喝来客的对话。
原来没有来接她,就是为了这个戏子。她在他身边十多年,却比不过一个名倾江南的角儿。
灯火流动,楼台间笙歌一片。几人无言僵峙,气氛再次凝结成冰,陷入尴尬,与繁盛的灯火格格不入。
魏尧揣测了片刻,总算明白张大人所言何意,王爷和这小姑娘之间,分明不简单。
眼前,美人如画中仙子,超脱明媚,十分动人。而一旁的男人则漫不经心的看着她,模样懒散。见美人低垂着脑袋,默默的啃着手中糕点,慵然的目光便落在影影错错的灯火上,瞳孔也印了几分迷离。
张大人见状,开口打破了僵局:“这白玉薏米糕是水云楼的特色,软糯醇香,入口即化。姑娘家大多爱吃这类甜食,您要是喜欢,我叫小二再上一盘。”
话音刚落,南枝手里的糕点就被夺走,楚烨侧眸瞅他一眼,目色渐沉,语气有些不悦:“不早说?”
张大人被噎住,讪讪点头,不明所以。
“别吃了。”楚烨伸手揩去南枝嘴上的糕屑,“薏米性寒,吃多了肚子疼。”
“吃一点又没有什么关系的,你怎么管这么多。”南枝小声辩驳,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抬杠,不过这一次楚烨完全没放在心上,璨然生辉的凤眸斜睨而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沉吟片刻,楚烨移唇到她耳边,翕动间,轻轻吐出几字,“再过三天月事要来了,我不管,喊肚子疼的是谁?”
南枝脑中轰然一响,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殿下!”她将手掌揉到了对方的锦缎华服上,推了推他。
楚烨的单臂撑着扶手,任她如何推,依然纹丝不动。
他的声音并不大,楼下声乐响亮,跌宕起伏,耳语尚不足矣叫厢内几人听见。就算听见了又能如何?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他不在乎,南枝却因有外人在场,又急又恼,羞红了脸。
女孩子的私密事,怎好拿出来说?她本来就不开心,如今更是不悦,脸一拉,眉一皱,直接避开了他凑近的双唇。
楚烨实在不知道这小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像故意同他作对,跟吃了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从前他也不见得会日日去接她,却从未见她这样放在心里过。
他静静的看着南枝,凤眸微凝,目色沉如深渊,危险又迷人。
若是换了旁人,他早已甩袖离去,绝不多问一句,可眼前的丫头是他从小养到大的,也见过她那些小孩脾性。楚烨全当她月事要来,情绪低落烦躁,也不和她计较什么,耐着性子摸了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我是为你好,初来时贪凉,疼的汗渍淋漓的滋味忘了?”
说着挥手,那三人识相的走到屏风后,回避了这个话题。
“姑娘家身子娇,不养好了,日后嫁人生子,苦的是你自己。”他的声音分外动听,微微的哑,微微的柔,带着无限的诱惑,使人沉沦其中。
南枝指尖一缩,猛地抬头:“你要把我嫁人吗?”
听的完全不在重点上。
“不嫁人,还要赖我一辈子不成?”
玩笑的一句话出口,小姑娘顿时噤声,头也渐渐下了下去,满脑子都是那句要将她嫁人。
作者有话要说:楚某人:媳妇得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