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西街,戏楼新筑,八角大屋入门极为宽敞,第二层卷棚顶前轩式雅厢修的隐蔽又奢华,能观楼下戏台上的全景,专供不便抛头露面的达官显贵在此吃茶饮酒,谈笑风生。

梨台风影摇动,宝箫呜呜吹彻。凤帷轻揽,落于千姿骀荡的伶人瘦肩处,尽显妍态。青衣将袖褶荡出流水横波,星眸染得多情。缭绕心肺的戏声,欲语还休,呢喃的缠在众人心口,软糯腔调,靡靡婉音,绵绵地入骨,丝丝地透着情意,诱着每一位来众看客。

雅厢之中,鎏金滚边的紫袍男人悠悠然靠在椅背上,慵懒散漫,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手中随意把玩着价值不菲的碧玉珠串。身侧几人面带着谄媚之色不住的奉承讨好,好话轮番说下来后,见男人依旧不为所动,有人耐不住性子,颤巍巍的开口试探:“王爷,不知下官所说的事……”

男人闻言睁开眼,转眸瞧去,漂亮生辉的眼中映着手里翡翠碧珠,璨然夺目。他嘴角噙着浪荡的弧度,难辨喜怒,难测深意,半晌,缓缓吐出几字:“天子招贤,本王这样做不好吧,魏尧?”

柔中带哑的声音优雅动听,却偏夹着一丝戏谑。

魏尧听后脸色微变,语气有些急促:“琙王殿下,那江横不过一介草民,终日汲汲为饱腹,想来就是个市井游堕之徒,肚里没几滴墨水,有何资格能入得朝堂?”

楚烨神色慵散,脸上依然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待价而沽的璞玉,却叫你说的一文不值。本王读过他的文章,文思清拔,辞取环奇。”

他伸出白皙漂亮的长指,轻轻掀起窗上帷帘。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雕容画面的戏子一双俏生生、水汪汪的眼眸,“有此才情,当属少年英万。老魏,天子廷槛,才是他的始端。”

白中泛紫的香烟从金翅小炉的镂空里钻出来,好像女人细腻的手指,抚摸过他的脸颊,然后渐渐充溢在每一个角落,栖息在每一道红纱帷幕之上。

魏尧敛眉垂首,将他的话在腹中滚了几回才说:“既如此,王爷更不可放任此人成为天子麾下宾。”

“是吗?”楚烨挑眉,漫不经心的扯着唇,一笑妖娆。闪烁的目光落在台下戏子身上,潋滟含情,风流无羁。

魏尧见他嘴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可等了半天,又什么都没说,只挑着帘子看楼下,目光专注,俊美如玉的面庞上透着暧昧。不禁起身,疑惑的走至他身旁,顺势一觑,当即了然的笑道:“江南名角儿,貌美身软。今日这局是下官为王爷而设,宁娇便是王爷的,别说让她舞,让她唱,就是让她去王爷府中伺候,也不在话下!”

略微发福的脸堆满讨好之色,俯身在他耳边:“只要您开了口,下官保管将美人送回您的府中,让您满意。”

天家之子向来是朱门歌舞,轮台金梦,更何况这位琙王殿下风流多情,天下皆知。明明有俊美如神的容貌,惹得多少女子折腰,可偏偏比外貌更闻名的是他的浪荡逍遥。

这种事玩的好叫雅兴,玩不好叫纨绔,不过对琙王而言,就算是纨绔那也得改口称雅兴。

投其所好,方能成事。魏尧深谙此理,这才花重金从江南请来这位名动一方的角儿。

楚烨闻言,回眸打了量他一眼,语气悠然道:“本王看看即可,送回府就免了。”

魏尧脸色微僵,飞快的偷瞄楚烨,那双狭长的凤眸光泽浅浅流转,看宁娇时分明含情,分明有意。他皱眉想了半天,实在是不解:“这是为何呀王爷?莫不是您金屋藏娇,怕府中的美人儿不悦……”

为了替让自己那终日游闲的侄子谋一份差,挤走文魁江横取而代之,好不容易弄来这么个小美人儿献给琙王,不曾想会被直接拒绝,这属实不符合风流王爷的作风。

其他两位同僚见状也陆续开口。

“老魏啊,你这美人找的不行,美是美,入不得王爷心坎上啊。”

“我看你是年纪大了,挑人挑花了眼,王爷何等身份?阅览美色无数,岂会瞧上个委身梨园的戏子?”

调侃之言划开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魏尧脸色隐隐发白,心中忐忑不安,连连点头称是。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楚烨忽然垂下手,指尖扣住身侧锦盒上的机簧,薄唇轻抿:“赏给宁姑娘。”

东梁戏曲,止于高歌之处,余音绕转间,珠帘被哗啦啦的打起。

有小厮进屋,小心翼翼的取走锦盒,转身出门时险些被另一匆匆前来的小厮撞到,差点散了一盒珠宝。

“何事慌慌张张?”魏尧心自己孝敬出去的东西,当即沉下脸色,语带恼意轻斥来者。

小厮朝他行了礼,瑟缩了一下,走到楚烨跟前,恭谨禀道:“王爷,有位姑娘找您,不知是否要将人带来?”

“回了去,王爷哪那么多闲工夫搭理她们?”魏尧弯腰对楚烨拱手,“想必是些别有用心女子打听到您的行踪,想借机攀附。”

楚烨没吱声,手指慢悠悠的敲打着膝盖,脸上表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见小厮不动,魏尧眼中闪过怒意,凉声呵斥:“还不退下!饶了王爷雅兴你如何担待的起?”

小厮一惊低下头去,惶恐道:“奴该死!饶了贵人雅兴。”说着偷瞄了瞄那个眸色慵懒,神采风流的男人,迟疑,“奴并非有意,只是外面下着雨,那位姑娘的眼睛还瞧不见,不知是否……”

他想起那张楚楚惹人怜的脸,动了恻隐之心,胆子也大了起来,觉得即便不见,雨气湿冷,请人进来喝杯热茶也不是不可的吧。岂料话未说完再次被打断,魏大人劈头盖脸的斥责还没来得及全落下,坐上的华服男人已霍然起身。

眉头拧着,凤眸敛着,原本的松散放荡皆散去,难得正经。他对屋内众人视若无睹,二话不说甩袍而离,走的匆匆忙忙,任广袖在身后任性的飞扬。

“这、这又是唱的哪出啊?”魏尧一脸茫然。

同行的张、李两位大人对望后,纷纷摇头。

楚烨走的形色匆匆,步履生风,回来的时候倒是不疾不徐,悠然自得。他的手中还攥着那珠串,只不过多牵了一只柔软的小手。他悠然入屋,紫袍垂垂,温柔的嘴角轻轻勾着,挂着优雅笑容,眉宇间的风流魅惑敛去许多。

众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将人拉到座位上,待她坐好后才慢慢的椅着椅背躺了下去,模样依旧散漫,却不似先前那般无羁。

沉寂的气氛再次陷入尴尬中,魏尧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为此还带来了两个好友。可这琙王一会说不要戏子回府,一会又是重金打赏,赏玩又亲自下楼接回个娇稚漂亮的小姑娘,然后便这样躺着,深邃的凤眸斜斜的看向身边的小姑娘,专注又温柔,始终不发一言,其心思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王爷,不知这位姑娘是?”魏尧终是不堪忍受,在几乎凝滞的雅厢内中开了口。

张大人看着他悠然一笑:“老魏,你啊!平时属你最聪明,可一遇事就犯糊涂,刚刚自己才说过的话,怎么就忘了?”

魏尧愣了愣,目光流连在紫袍男人和小姑娘之间,不解其意。

张大人拿起桌上的杯子沏了茶,端在手中给小姑娘送去,脸上的讨好之意丝毫不亚于面对楚烨时,“姑娘,雨气湿冷,喝杯热茶驱驱寒吧。”

“谢谢。”举目黑暗,陌生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叫她很不习惯,可她依然举起手,认真的去接。

张大人的这杯茶还没来得及放到南枝的手上就被楚烨截下搁到了一旁:“她不喝这些,别给她乱喂东西。”

绿茶清心,红茶驱寒,能给楚烨喝的都是好茶。上好的‘君子辞’只产在蜀地,每年送进宫中的分量也不过十两有余,如春花般氤氲的茶香还未揭开杯盖就已溢出。

茶是好茶,可是这小姑娘却喝不得。

南枝八岁的时候,便是贪茶,偷偷将楚烨杯中的残茶喝了精光。那时候她还小,不会品茶,不懂那入口回甘的香醇,更不懂为什么大人们总爱喝。

有客来,沏茶。

醉酒了,沏茶。

用膳后,沏茶。

这又苦又涩的汁液究竟有何好喝?

那天她喝光了原本泡给楚烨的浓茶,结果精神十足,半夜连着起夜好几次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眠。于是悄悄下了床,摸索着到楚烨的寝室,小手轻轻推开门的瞬间,浅银色的月光犹如网中挤满的小鱼,伴着门缝开合,一下子涌进来,扑了满地银辉,也照亮了床上正准备行事的两个人。

十九岁的楚烨带了个青楼花魁回家,还未来得及给人开/苞,门缝里就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浅浅的月色揉碎小姑娘在漆黑的双瞳中,竟比天上的星子还璀璨。

“殿下,我睡不着,你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南枝虽然看不见,可隐约听见房里有窸窣的动静,便猜测楚烨应该还没睡。她眨着眼睛,稚嫩纯净的面庞上一派天真,起先是露个小脑袋,后来索性整个身子都挤进了屋内。

小姑娘懵懂无知,一句话问的毫无邪念,但楚烨却着实受了惊。俊美无瑕的脸上难得露出紧张,温润的眸光在转向床上的花魁时突然变得狠厉阴沉,意思简单明了: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楚烨:媳妇要从小养起,不管做错什么都不能骂她。哪怕她让我从此不j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