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学宫下学的时候,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边忽然就飘来几朵灰色云团。紧接着,一声闷雷,便落了雨。雨丝顺着瓦檐斜斜的袭入廊下,源源不断而来,打湿了殿阶,渐起晶莹的水花,也打湿了南枝碧色的裙摆,犹如莲池绿叶溺在水下。
风吹飞雨,湿湿冷冷,散了暮夏几分暖意。
蒙蒙雨幕下,整条道上都萧瑟冷清,一起读书的孩子陆续被仆人接走,唯有南枝独自站在檐下听着簌簌雨声,握紧手中竹骨梅枝的绢伞,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喂!你们快看,这小瞎子今天是一个人。”
清脆稚嫩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带着记忆中的熟悉感,南枝虽觉不生,却也不善。
“快!我们拿石头砸她!”童音未散,几个锦袍华服八九岁模样的孩子便扬臂将手中刚捡的石子砸向南枝,她下意识要挡,却因辨不清方向硬是被砸了个满怀,大小不一的石子从她身上哗啦啦的掉了一地。有几颗直接击中额角,痛的她捂住右脸,低低的呢喃了一声。
有个男孩绕过来说:“平时就看她不顺眼了,明明什么也看不见,老师还总夸她功课做得好!”
“就是!这么大个人来还天天要他们家王爷接,臭显摆!”
本来还怯怯的女童们也渐渐放开了胆,跟着说:“我也不喜欢她,我娘说她这种长的好看的都是狐狸精。”
“大家都是来读书的,她却每天都穿的花枝招展。”
…… ……
童言稚语带着恶意,一字字、一句句落在南枝的心上。
却在这时,耳边又传来一阵低笑,“你们这群小捣蛋,知道这是谁吗?敢乱说,小心人家告状,回头琙王殿下找你们的阿爹阿娘算账。”
说话的是个美丽张扬的少女,肤白剔透,娇颜似玉。她抱臂斜靠在廊下立柱上,唇畔弯弯,目光经南枝的玉钗斜坠草草移开,正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一幕。
先前几个孩子听她这么说,当即不服辩驳:“我们才不怕,叶姐姐,这小瞎子是捡的,不是真正的琙王府小小姐。”
“捡来的就是假的,没有资格上学宫来和我们一起读书。”
“琙王殿下也不来接她了,我看马上就要把她赶出去了。”
这些恶言恶语轻易就将南枝柔软的心冲垮,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后退两步,半边身子已露出廊下,任雨线打湿肩头,无神的双目中露出一丝紧张慌乱。
“你们说够了没有?谁要是再胡言乱语,我去请老师过来!”又是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一反常态的冷漠恼怒,平日里的温柔全然不见,南枝循声回头,强笑着打了声招呼,试图化解脸上的尴尬,“衡音。”
白衣少女绕过众人走来,眸色纯澈如清水芙蓉,美丽矜骄的面庞更似画中仙子,见她从学宫出来,先前的几个孩子纷纷噤声,胆小的女孩甚至低低叫了句:“李家姐姐。”
这群孩子都是世家贵胄家的公子小姐,娇生惯养,平日里跋扈捣蛋惯了,唯独对这个李相家的小女儿李衡音毕恭毕敬,不敢放肆。
论身份地位,南枝当属第一。琙王殿下权倾朝野,她是琙王府唯一的小小姐,却因为只是殿下从战场捡回来养大的,血脉不正,加之眼盲,成了众人欺辱的目标。
男孩们讨厌她,一个盲眼女孩,先天不足,却精于韬略,善从经史,功课做的顶好,学分每次都是第一,抢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风头。
女孩们嫉妒她,一个捡来的弃婴,却生的貌美如花,娇颜精致无比,她穿的衣服,戴的朱钗,每一件都是当下最新的款式,奢贵华美。更可气的是,那个风流不可一世的琙王殿下竟然时常屈尊降贵的亲自接送她。
想起那个凤眸魅惑,容貌优雅的男人,先前那位冷眼看戏的叶姓少女脸上便多了几分嫉妒与不屑。
李衡音无视他们,卷袖为南枝擦去脸上的水渍,又为她吹了吹额头红肿的包,最后撑开伞替她遮住微寒的雨气,软了声音,温柔的说:“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只怕会越下越大。琙王今日没来接你吗?”
南枝摇摇头。
“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他平日里宝贝你跟什么似的,今天连个仆人都见不着,殿下不像这般粗心的人。”李衡音宽慰了两句,将伞往南枝头顶移过一半,拉起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谢谢衡音,可是殿下忙完了过来找不到我,应该……会着急的。”南枝眨了眨眼,视野中是早已习惯了十七年的黑暗。
会着急吗?
应该……会的吧。
十二年前,琙王楚烨攻打西境边陲小国,黄沙漫天,云气昏暗,他从血腥飞扬的凛凛北风中找到这个遍地尸骸里的唯一活口,将年幼的她抱回,养在身边,从五岁到十七岁。
那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没见过外面的天地。她狭小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纷乱难辨的声音,还有……还有那个风流不羁的少年。
少年告诉她,这里是大渭的都城江陵,成年不久的天子是他的侄子。楚乃大渭的前朝,他的父亲是曾经名震楚国的战神琙侯,母亲是乱世割裂出的一个小国公主。后来父亲战死沙场,母亲生他时血崩而亡,他顺理成章继承了父亲的荣耀,拥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少年待她很好,她的眼睛看不见,他就做她的眼睛,和她说外间的事情,牵着她的手走过江陵城的每一条街巷,在耳旁絮絮地描绘着街市的光景。
他会说灯会刚过,楼台间有尚且未曾撤掉的各式灯笼,映着女子的脸分外好看。
他会说刚才有一个北地的胡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身上的挂饰奇特。
他会说这里是横贯整个帝都的朱雀大道,有这个城池最繁华的胜景。
她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刻在心头。
他甚至会说街旁女子站在窗外甩着手中绢帕招呼客人的地方叫青楼。
可当南枝好奇的仰头问:“青楼是什么?”
他又只是轻笑着揉揉她的脑袋,说小小年纪,不必知道。
南枝也笑,顺从的点头,心里好像都快化开了。
她喜欢他的声音,温柔又迷人,十分动听。楚烨说话的时候,她就静静的靠着他,听的出神,然后被他反握住手笑问一句‘怎么了?’。
每当这时,南枝都会慌乱的将脑袋埋入他的怀中,摇头不语。
她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这么多年习惯了清净,陪伴着她的无非是鸟声,花落流水声,府中下人熟悉的一板一眼又有些不耐烦的应承声,而后是他每日伴在身旁的说话声。这十二年来,她的世界中,只有他。从日出,到月现。春夏秋冬,花开了又谢去,唯一不变的,除了满目黑暗,就是楚烨。
对南枝而言,殿下就是她的全部。
可楚烨浪荡不羁,游遍万花丛中,身边从不缺莺莺燕燕,更不知情深为何。琙王风仪若神,有着艳羡天下的俊美面容,令多少女子眷恋折腰。他不娶,不拒,流连美色,风流逍遥。
就连今早出门时,南枝都听见来客说梨园来了位名动江南的角儿,温婉柔情,貌若天仙,腰肢似柳,而软榻上慵懒散漫的男人毫不犹豫应了声‘好’。
然后便将她忘了。
南枝想和李衡音走,又怕他忙完了赶来时寻不到自己,迟疑不定时,那位叶姓少女哼了声,嗤笑道:“李姐姐,她都不领你的情,你又何必巴巴贴人家的冷脸呢?你们李府的马车可未必载不了这尊琙王府的大佛。”
“能与南枝相识是我的福气,更是李府的福气,她若真是大佛,我供的心甘情愿。”李衡音握紧南枝冰凉的手,横眸一笑,语气淡淡,声音却凉似寒冰,“叶瑜,你和南枝作对,琙王只会更瞧不上你。她即便不是殿下所生,也是殿下捧在手心养大,若不想叶家因你而惹祸上身,最好点注意分寸!”
“你!”心思被当众揭穿,即便眼下几乎都是稚子孩童,叶瑜还是气的脸色青白,秀美的五官因恨而扭曲,凌厉的眸光宛若利剑,恶狠狠的戳向她们。
奈何这两人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琙王小姐,无论哪谁都不是她叶家能开罪的起的。叶瑜独自恼火半天,终是咬牙跺了跺脚,不服输的说了句‘走着瞧’撑开伞扬长而去。
其他寻衅挑事的孩子听了李衡音告诫叶瑜的一番话后纷纷把头低埋,再也不敢胡乱言语。无论他们怎么瞧不起南枝,也盖不住李衡音话里的事实。
谁也不想、不能、不敢得罪权利滔天,一句话有雷霆般震慑力的琙王殿下。
耳根归于平静,李衡音俯下身,望着低自己一头、粉雕玉琢的少女。那本该漆黑明澈的瞳孔中却黯然无光泽,像是蒙着重重迷雾,盖住了郎朗如月的华光,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分毫美丽。
五官缺一,四官更甚。
她真漂亮。
李衡音忽然有些佩服楚烨,即便阅人无数,但从不阅身边这个小姑娘,不吃窝边草,倒也守住了那分寸。
南枝点头,却不是要同她回府:“衡音,我想去个地方。”
“没问题。要去哪里?”
“水云楼。”
李衡音颇感意外,眉山稍动,愣了一下。
那个地方不是……上那干吗?
作者有话要说:琙[yù ]王
新坑~和上本无缝衔接了。双c 男女主都不完美,男主很浪。前期除了不爱女主,对她并不坏。/按道理这样一个男的不应该还是C,不管了,强行C,不允许他不干净,原因在第二、三章有说。
父母辈的故事在专栏《君臣策》,可看可不看,没有多大关联。
丢个预收,正在写,下本开,仙女们求个收藏~
————《与凰》————
「乱世枭雄/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
1.十九岁那年,徐策奉旨攻打漠北匈奴,遭狼兵包围,被匈奴王一箭射穿腿骨,跌落悬崖。
垂死之际,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身边,四角琉璃风灯摇曳间,下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给他敷药喂水,救了他一命。
十年后,徐策已自立为王,也早报了当年一箭之仇,唯忘不了小姑娘漂亮的双眼,好像净池莲花中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娇蕊。
后来,他麾下铁蹄踏破了舜国的城门,那天,恰逢舜国二皇子成婚。
少年一身傲骨,誓死不降,甚至杀了他的心腹大将。
徐策一怒之下替二皇子圆了房。
荒唐过后,他看清了身边人。
那是个盲眼女孩,衣衫凌乱的坐在那,哭泣声细碎的像猫。
徐策捏起她的下巴,哑声威胁:“再吵,老子把你的心上人宰了喂狼!”
他命令她笑,恶劣又粗鲁。小姑娘被迫展颜,颊边梨涡如夜半一记惊雷,山崩地裂般砸在心头,让尘封十年的记忆纷沓而来。
2.楼凝曾在七岁时救过一个人,太久的事早已忘却。直到她新婚的那个夜晚,旌旗如云飞扬,无数骏马横驰,一路猛闯,踏破了城门。
陌生的男人闯入新房,来到床边,阴影乍然倾覆下,笼罩住周身。
男人头低下来,靠近她耳畔,轻轻道:
“乖一点,要是不听话,我把他们全杀光。”
3.后来徐策取漠北,降东夷,成为天下共主,身边美女如云,楼凝以为自己终于要被舍弃时,他却亲手为她戴上皇后的凤冠,牵着她一步步登临高台,于百丈之颠俯瞰众生。
万众瞩目之下,掌中的小手微微颤抖,他轻轻握紧,旁若无人的附在她耳边,温柔的说:“别怕,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