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喊舅舅的人目光跟过来，好像并不觉得惊讶，落在他身上，点了下头，又略略从他旁边扫过。
“嗯。”闻亦周答。
他答的很短，扫过来的视线同样停留不到一秒，来去随意。
罗宛昭无所谓这份随意，直直看过去，泰然自若，神情无异，只有唇角无意识地绷直——
倒是一样的耐冻能忍，脸颊鼻尖都红了，也不肯多围一条围巾。
对面的男人波澜不惊，笑了笑，对着晚辈很沉静地开口。
“带同学来吃饭？”
很温和的长辈风范。
姜醒点点头，至于话里被提及的同学们，则纷纷主动从刚才的闲谈聊天中抽离，规规矩矩地站着，安静看他们俩寒暄。到头来，还是社长关系和姜醒最近，主动开口，但没有跟着同班好友的长幼辈分，稍显紧张，喊的有点不伦不类。
“闻先生好。”
“你好。”
闻亦周笑了。显然，他不介意这份不伦不类，一笑，一点头，气场变得亲近起来，减弱了学生场景中常有的因为长辈出现导致的紧张感。
他在门边将车钥匙交给泊车的服务员，没有继续多说，也可能是赶着有约，衣角头发被寒风吹得翻飞，与姜醒面对面，一步之遥。
“有什么需要的，电话联系。”
罗宛昭低头看着脚尖，隐约听到姜醒说了什么，再抬头，背影已经潇洒地转进拐角，进了餐厅大门。
站在原地的众人都出了口气。
进入大学校园，大家都自居不再是未成年人，傻子也知道表面功夫该做还得做。外向一点的，看场面一时间冻住，于是找准时机感叹夸赞：
“不愧是姜师兄，舅舅原来也这么帅！”
赞完后众人一阵哄笑，插曲就算这么过了。
等到一行人各自分拨上车后，大一几个女生在的单独话剧社小群率先热络起来。
“？？？[震惊][震惊]啊？姜师兄和闻亦周是亲戚啊？”
“是吧……舅舅都喊了，这还能有假的？而且我看社长刚刚的表现，好像一直都知道这个？”
“也不怪社长，这本来就属于姜醒师兄的个人隐私了。”
电影学院原本就挂在娱乐圈边缘，既是科班，也是许多圈内人的出发地。会考进来的学生，或多或少都对娱乐圈热点有一定的关注，再有不关注的，也被迅速科普——这都不知道？一客娱乐老板啊！某某、某某某都是他手下的艺人，蒋一蓉也是被他从老牌经纪公司挖过去的，经营手段了得，捧谁谁红，而且家里背景相当不一般，单身但不缺红颜知己，非常典型的少爷公子哥，说不定以后我们中，就有谁要在他手下混口饭吃……
这些前情因果再次被人旧事重提，也没逃过闻家名下文越地产的科普。本市新区的地标式建筑就是闻家纪念他们家三公子当年出生所建，129大厦，取的是他生日，可谓集万千宠爱，投胎赢家中的赢家。
除开其它，罗宛昭对这个还是第一次耳闻，轻轻扫过一眼。
车里没人出声，群里的闲聊还在热火朝天地继续。
“好奇怪，不说不觉得吧，一说，我怎么感觉姜师兄好像他舅舅啊。”
“你说长相？也还好吧，我感觉姜师兄要秀气精致一点，他舅舅属于典型的成熟男人，简单来说，轮廓偏英俊，更Man[玫瑰]。”
“说实话，极品爹系，My type[玫瑰].”
“这倒是真话……我当时差点都担心社长要喊叔叔了[偷笑]没有这么帅的叔叔啊！”
“哎呀，我不是指长相，就是说话做事的感觉，虽然刚刚就见了那么一下……”
“呀！”
众人连续不断的八卦间，有女生坐的最后一辆网约车，在车里发来一手消息，激动非常：“我靠，我好像看见蒋一蓉了！”
罗宛昭戴着耳机听歌，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群里的消息继续往下进行，总结概括起来也很简单：蒋一蓉从上到下全副武装，黑裙子黑口罩黑帽子，一点也不好认。但她从紧随劳斯莱斯到的一辆保姆车上下来，车型GMC SAVANA，错不了也不会错，就连身形都跟网络上那些偷拍照差不多。
“哎呀，我就招了算了吧。我是她的影迷，绝对不会认错的！蒋一蓉以前是港影那边打星出道的，走路步态比较特别，粉丝都知道。”
“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这算不算八卦第一现场？？”
“我的妈[震惊]。”
“能说吗，我现在才有进了电影学院的实感了，哈哈哈，多亏姜师兄。”
“原来她真想嫁进豪门啊？？我还以为都是一通乱说的。”
……
罗宛昭切出了聊天屏幕，莫名有点午饭后的疲惫，提不起劲，还有些烦躁，干脆闭眼听着钢琴曲养神放空。
她可能年龄道行不够，也可能是品味不够高级，还尚且不能品出钢琴曲的好。
车到学院门口停了，卢小玉还在后面的车里，她也就不急着往里走，懒洋洋地挥手告别其他人。
她心里有点事，面上绕着头发，踩飘过的灰尘。
顶着口罩帽子的青年出现在她面前，罗宛昭依旧还有点不在状态。抬头时对上对方冷凉的眼睛，下意识收脚，一怔、一喊：
“师兄。”
“嗯。”
她忽然想起群里刚刚说的话：他们俩有点像，不是样貌，是做事方式。
姜醒应了一声，摸出手机，隔了一段距离和她并肩站在一块儿，好像也在等什么人。
罗宛昭把手放进外套兜里，摸到一个塑料纸袋，刚好够她一阵折腾揉搓。
她其实有点无话可说。
但姜醒站在她面前，看起来一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不能不说。闲聊的话题找个遍了，总逃不过天气、交通、最近在干什么、选修课的电影史有些无趣之类。她聊无可聊了，恰巧最后一辆网约车停在门口，卢小玉下了车朝她的方向奔来，她也不自觉地舒口气。
姜醒笑起来，好像看破她的想法：“嫌我站太久？”
“怎么会！”
她莫名有点心虚，心虚之余，即刻将外套兜里的塑料纸袋摸出来。
校内奶茶店的赠送活动还在继续，她每次去，凭着第二杯半价的优惠，几乎都能带回一袋水果糖，堆放了一个盒子，每天带上一包都吃不完。
恰巧起了一阵寒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罗宛昭将水果糖递过去，被迫半虚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对面的人动作稍微停顿片刻，才慢慢抬起手，张开掌心收了。她放下了心，点点头，准备溜之大吉，同样朝卢小玉奔去。
“师兄再见！”
她跑前倒还记得面对面、大大方方地道个别。
她想：姜醒形象清爽，习惯同样如此。不用香水，周身就只有一股皂香，跑得远了，就在鼻息间散了。
……
翌日，罗宛昭接到Amy的最新联系，第二天找个没课的时候，前往一客对接一位新签下的头部网红。如果不出意外，出于风格统一的原因，以后对方的视频都将会交给她剪辑，网红今天去公司忙签约的事情，正好和她互相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网红是个说话做事方式极有自己风格的Gay，热情洋溢，活力四射，没有一点年龄差上的感觉，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很夸张：“哇塞，宝贝你考不考虑自己也做视频？”
他夸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也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罗宛昭开始还不适应，到后来，已经能和对方熟练地开起玩笑：宝，还是你能说会道，更适合上镜，我就免了吧。
罗宛昭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衣服的厚薄就是完完全全的随心所欲。
一客公司内部的空调开的足，够她穿着个冲锋衣折腾，可出了门就是另一个天地。她和Amy混熟了，中午饭也干脆一起去大厦楼底的捞饭店解决。网红收入丰厚，不嫌她俩吃的东西普通，从善如流地加入其中。
“这家店还行，就是我吃过更好吃的一家店，在西街那边，下回我带你们俩宝一起去。”
网红吃完饭，擦着手机，做出犀利而简短的评价。
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进入电梯，罗宛昭吸着鼻子，从捞饭店忍到大厦内，才要松口气，到楼层时，碰见一客演艺部门的西装精英们。
“闻总好。”
Amy很自然地打招呼。
网红更来得直接，抛了个媚眼，喊了声老板。
罗宛昭咳嗽了一声，又揉了揉鼻子，有样学样，恭恭敬敬：“闻总。”
闻亦周的目光在她的鼻尖眉梢稍做停顿，自然移开，冲他们颔首。
她站在电梯最里面，错过出去的时机，西装精英们也不会给兼职学生面子，一个接一个进来。好在网红冲里面连喊了声宝贝，又问人呢，她即刻朗声应了，点头艰难地挤了出去。
……
“说实话，要不是他是我老板，真想想办法把这种天菜搞到手。”
转进会议室，网红毫不避讳，与她们谈论起关于闻亦周的看法。Amy拦他不住，反被拉着一起教育：不要顾忌她年龄小，年龄小反而更需要学习分辨男人的知识。有常年的锻炼习惯和对工作生活的掌控欲，像醇厚馥郁的美酒，引人迷醉、上瘾——睡人也得挑这种值得的极品睡，这才不会贸然进入婚姻的坟墓。
罗宛昭把笔记本开了又合，偷偷打了个喷嚏，抓着好几张卫生纸不放，没听见这番惊世骇俗的理论，忙着搓手跺脚，摩擦生热。
下午没课，她不想回家，也懒得回宿舍，干脆跟在网红身边跑了会儿流程。Amy看她有模有样的，立刻开起玩笑：“要不然毕业后来一客投实习简历算了。”
“有机会的话，我肯定来啊。”
罗宛昭很笃定，她的目标是早日从家里搬出去，虽然很难，但也想早日攒出一间属于自己的小空间，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自由自在，无所顾忌。
能挣上大钱是好，能养活自己也不错。
临近傍晚，办公室格子间的人陆陆续续开始撤退。
Amy忙完客户接待，顺势和她交流起一些消息：一客除了特殊情况，几乎不怎么加班，正好方便了她去接孩子放学，也算隐形的福利。
“嗯？”
罗宛昭眨了眨眼。
“看不出来吗？”
“当然了，”她盯着Amy，恳切地、真挚地上下扫视，比划，“这不是十八岁无敌美少女是什么！”
网红推门进来，听见她俩的话，笑出了声：“年纪小，嘴倒是甜得嘞！”
罗宛昭托着下巴，跟着笑了。
她真正开心的时候，笑容总是露齿，眉眼弯弯，看起来无忧无虑，仿佛再困难也自在。
Amy下班走人，网红问她要不要顺路搭车，也被她婉拒。
“我还要帮同学带本书再回去。”
文学系最近有个专业考试，卢小玉焦头烂额忙于背诵，只能将买书的事情顺手交托给她。她要的书不难找，但因为作者当红，只有这附近的大型书吧才有。
“行，那我们俩微信联系。”
网红朝她同样抛了个媚眼，“宝贝拜拜。”
罗宛昭举着一包餐巾纸，打了个喷嚏，断断续续地回了个“拜拜”。
她站在电梯间，还没按下按钮，身后有人抢先一步，叫她的名字。
“罗宛昭？”
来人是个青年，架着一副眼镜，很一副干练模样。
“是罗小姐吧？”
他看出她眼里的陌生，微微一笑，主动介绍起自己：“我姓李……不用担心，我来就是纯粹受人之托，送个东西。”
李先生递过来一个深蓝色的盒子，包装简约，其上只有一朵小雏菊。
罗宛昭疑惑着道完谢，疑惑着接过去，对方却不给她多问的时机，点点头，正如外表一样精英一般，抓紧每分每秒，回身进了另一侧的自动玻璃门。
她站进电梯里，手脚冰凉，缩在最角落慢慢地拆。下楼过程中，耳边的嘈杂声和第一次来时一样，来了又去。
盒子打开，东西却叫人意外。
她眨了眨眼，只用三根手指，拎出其中软而柔和的布料——
一条女士围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杳杳孤鸿和一夜13郎两位姑娘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