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万事不能周全——刚刚那家菜单没有标价的餐厅，味道出众独特，装潢精妙典雅，千好万好，唯独楼梯台阶设计得有些偏高。
上楼的时候不成问题，走神就成了问题。
她当时心思在手机屏幕的推送消息上，头顶昏黄晦暗的灯光，脚下就一不小心踩了空。第一时间的反应当然是大事不妙，可她在原地强撑住心神，勉强站了几秒后，又咬牙忍住疼痛，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包间。好不容易闷头靠吃坚持到最后，提出主动打车回家，结果仍旧未遂——
罗宛昭是没想到有人吃着饭，还能注意到身边其他人尽力掩饰着什么的表情动作。
此时此刻，做到这一点的闻亦周一只手伸在她面前，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自上而下投过目光看她，像看摆设陈列，盆栽花卉。本人则风平浪静，俊逸疏朗。
“还能站起来吗？”
对方没有反应，他就选择主动发话，平稳地问。
“谁不能站……”
罗宛昭反驳的说法脱口而出，下意识想嘴硬，忽然意识到对象不太对，身形一顿，几秒后，到底还是垂了头，老老实实伸出手，话头跟着一拐。
“能。”
她绷住唇角，憋出个字，单脚往外悬空跳了出去。
……
左脚的靴子被扔在了副驾驶位。
男人的手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和想象中一样，接触间透着凉意。
罗宛昭堪堪握住他的大拇指，借着力似走似跳。两人没话说，她中间突发奇想，故意多用了点儿劲，也只得到身侧人平静的余光，并排着的身形依旧稳稳当当。
诊所不远，几步就到。
这会儿没有其他病人，老医生从饭后午休中被叫醒，睡眼惺忪，打着呵欠换了个白大褂出来，左右一看，问明白了受伤时的情况，很快老练地诊断出她的问题：轻度扭伤，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后冰敷，养养就能好。
罗宛昭坐在椅子上，开始还没什么，越到后面，越觉得一切仿佛就是重现：
他陪她坐医院的椅子上，医生开口，一边写单子，一边自然地对着闻亦周交代注意事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爱到处跑，得多看着，注意着点儿……
不过，这次两个人中间没有多隔一个位置。闻亦周昨天宿醉，一顿饭后酒气彻底去了，只还剩那点微妙的甜酸，她微微皱眉出神，医生已经把该交代的交代完毕。对方有话说，闻亦周就简短地答了什么，紧接着，一只手又自然而然地抬起来，放在她的右手边，自觉又妥帖。
出了诊所门，秋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她刚刚抬脚坐了一会儿，这次拄着人手掌跳的时候就不大稳，趔趄了一下，身侧人反应很快，从容圈住她的手腕，替她稳住阵脚。
掌心和手腕贴合，用了力，男人的小臂绷出紧实有力的线条，冰凉间泛出麻痒，皮肤微微发起烫。
罗宛昭不自觉地打了个颤，拧起眉毛，好在不过一秒，对方就迅速变回了摊开手掌、任她随便抓握的状态。
等到坐回车里，副驾驶座车门“砰”的一声被人关好，她从思绪里回神，盯着前面绕回驾驶座的身影，若有所思，纳闷着出声：
“……怎么谁都觉得你是我长辈？”
上回医院里那个护士也是。而且，大家好像都觉得他更好交流，小孩子一样的哄她几句。
闻亦周不慌不忙。
“没记错的话，”他直视前方，慢慢理好袖口，方抽出心神，侧头看她一眼，“你也叫过我叔叔。”
罗宛昭喉头一哽，否认不能。
驾驶座上的人不介意她无话可说，也不急着发动车，装着医生开的药膏的塑料袋被强迫症似理好、打上结，又被他丢进她的手心。
“小姑娘的年纪却什么都忍，不算什么优点。”
闻亦周说得很随意，并不居高临下，像朋友聊天。
罗宛昭听明白他的意思——他陪她去看病的这两次，她哪里难受难过了，都没有主动和身边人交代透露过一点。她听完，也没有立刻搭腔，而是收回目光，和他一样直视前方。
半晌，才在路遇红灯的静默中，平静地出声。
“我习惯这样。”
她又顿了顿，找回自己的壁垒，挺淡定，“你不会懂的。”
闻亦周没有多言。
这一回的两人路，已经算是他们俩乘车时最宁静平和的一次。中间他接一通电话，罗宛昭意外于他的铃声是古典乐，趁机转换话题，揶揄起他不愧是长辈，临下车前，他却大人不记小人过，随手似的从收纳箱摸出一盒橘子糖片，扔进她怀里。
她捧着药和糖站在原地，车窗升上去，注意到他目视前方，不疾不徐，看的是另一侧的车况。
……
上次是伞，这次是糖片。
罗宛昭当天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选择了回学校宿舍。
包括卢小玉在内的舍友难得都在，她们都是同一专业，三人扎堆，正一边吃水果一边大聊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她一瘸一拐地进了门，两边一愣，立刻都放下话头，主动地过来搭把手。什么拿水、拿书、拿东西……她心里不好意思，干脆摸出手机，主动递过去要请她们喝奶茶。
卢小玉主动下去取，三人一人一杯和谐地瓜分完毕，罗廷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周末你要到处野，我是管不了你的，但晚上必须早点回来，今天你万姨亲自下厨，家里四个人好好聚聚。”
“我在学校。”
罗宛昭答得很平静，缩在座位上坐着，按了按脚上敷着的老医生给的冰袋，“今天估计就不回来了吧。”
她有心理准备，对他的惯用命令语气当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懂不懂事”“你又学的不是什么科技专业，还用在学校加班？”之类的话一句一句送了过来，这头听的人毫发无损，波澜不惊，相当有耐心地等到最后才出声。
“这个周末我就不回来了……哦对了，我找到兼职了，下周一开工。”
“你们晚上吃就行了，不用管我。”
说完这句，罗宛昭挂得也飞快。
罗廷本身个性就不是喜欢操心的性格，不过是这些年自我感觉要开始扮演起合格父亲的角色，所以突然热衷起跟人交流，指望他为了一件不算重要的事反复来电话是不可能的，只要听完就算了。至于万琪……她一贯是表面功夫到位，巴不得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更不可能有什么多余的行动。
结果也的确如罗宛昭所想。
手机再没动静，橘子糖片被她随手摆在桌上，自己的那杯奶茶也还没来得及拆。身后的室友大多都在看书或者看剧，罗宛昭没什么事情做，干脆也打开电脑，随便翻出一部保存已久的电影。
不过点开电影前，她的目光在奶茶和糖片之间逡巡来去，忽然就灵光一闪，抓起手机，从好友列表中翻出今天一起吃过饭的那位。
罗宛昭：[红包]
罗宛昭：不知道你的地址，我也才找到工作，就意思一下，请你喝杯奶茶吧[吐舌]
罗宛昭：谢谢你的糖
“嚯。”
消息一去就是三条。
她刚刚发完最后一句，床对面的卢小玉惊讶了一声，主动朝她的方向搭话，“姜师兄的剧这是终于要上了？我看见他的朋友圈了。”
……
姜醒很少发朋友圈，但一发往往就是大事。上一次是为了帮忙宣传话剧社的新剧，这一次则换成了他自己的新作。虽然只是网络上线，班底也几乎是全新人，没什么称得上当红的人物，但有此成就，在一众学生扎堆的圈子中，也已经足够惹眼。
罗宛昭发完消息，顺手切进朋友圈，果然按照卢小玉说的，看见最新一条消息。
姜醒什么都没说，只是直接转发了一条新闻链接：【待播剧《行云令》正式定档十二月……】
她点了个赞，翻了翻下面的评论，为首的几条已经被话剧社的人挨个占领。
“师兄牛啊！”
“哇，祝贺祝贺啊，姜醒演员[玫瑰]。”
“你小子还真是什么都快人一步[邪笑]就是快”
“苟富贵，勿相忘！”
……
这些客套话玩笑话，她略过就算，再要往下拉时，又觉得不对，迅速拉了回去。
各种各样的祝贺声中，最下面一排，只用两个字做回复的人反而格外显眼。
闻：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解释一下哈，真的不是我说小闻叔叔老，是昭昭觉得（X
谢谢子正、一夜13郎、荇歌姑娘们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