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她在他身旁落座开始,还是她用膝盖碰他,亦或者是她说这一带治安不好,哄他下车送她回家开始?
像宋延琛这种打小在名利场里长大的人,见多识广城府深。她这点勾引人的手段,未免太低端。
她不怕被他发现她有所企图,就怕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不过,宋延琛对她,好像是有反应的……吧?
那她不算太失败。
洗完澡后,左枝盘腿坐在床上,仰着脸,盯了会儿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合影签名照,揉了揉半干的头发,起身取下来,丢进一个空纸箱里。
而后,她抱着纸箱走到桌边。
扫一眼桌上七零八散的东西,捡出两沓宋延琛和岑思若的相关资料,一并掷入纸箱,再“刺刺拉拉”扯出一截透明胶,严丝合缝地封住,藏在床底下。
宋延琛依旧照着他那份独一无二的课表上课。
尽管在同一班,但左枝鲜少在课堂上见到他。
体育选课开始那天,教室里闹哄哄的,有人手机电脑平板齐下,就为了能第一时间抢到心仪的体育项目。
孔梦菲是有点“我佛慈悲”的属性在身上的,担心没人通知左枝,悄悄在微信里同她说这件事。
彼时,左枝孤身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斜对角的塔钟出神。
看到消息后,先是礼貌感谢她的提醒,再是问她,能否将她拉进班级群里。
孔梦菲没回她。
“我猜他这次还是选篮球。”
女生的话里,藏不住三分俏皮和三分调侃,其中有四分,是明明爱慕,又不得不藏着掖着的羞赧。
左枝单手托腮,看向那群以岑思若为首的女生堆。
相较其他懒骨头似的、花枝招展的女生,岑思若不愧是学了点芭蕾的人。
坐姿端正,肩背直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白净小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端庄优雅,清丽脱俗,和其他人仿佛不在一个维度。
女生们巴巴地看着她,孔梦菲夹杂其中,并没什么不同。
“你觉得呢?思若。”
“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他应该跟你说过吧?”
黎娇娇斜靠在岑思若的桌沿,眉飞色舞道:“肯定啊,他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好不好~”
一句话,惹得女生们红了面颊,说不清是羞的,还是笑的。
“嗯……”岑思若沉吟半晌,翘着嘴角,含糊不清地说,“不好说诶。”
语焉不详,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暧昧感。
女孩子们更加激动了,围着她叽叽喳喳说了好多话。
所以,到底是说,还是不说,还是……压根不知道呢?
左枝勾起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上午最后一节,是倪半雪的化学课。
课后,学生们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散开,有说有笑地去往校内餐厅。
倪半雪走到左枝桌边,屈指叩响桌面,打断她的解题步骤,弯下腰来,对她笑说:“一起吃个饭?”
第三次走进办公室,老师们都散了,除了她和倪半雪,别无他人。
倪半雪从保温袋里拿出两个保温盒,一层层打开,摆在桌上,“知道你喜欢避风塘排骨,特地给你做了带过来,不过,现在应该没刚做好时那么酥了。”
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左枝深吸一口气,由衷称赞:“好香啊!居然还做了汤和南瓜饼!”
这么多天以来,难得见她展开笑颜,倪半雪莞尔,给她递一双筷子,在她旁边坐下,“快吃吧!”
“那我不客气了。”左枝端起温热的羊肚菌鸡汤,抿一口,香气四溢,咸淡可口。
吃到一半,倪半雪问她:“开学有一段时间了,你还习惯么?”
左枝:“还行,我适应能力挺强的。”
倪半雪又问:“今天开始体育选课,你打算选什么呀?”
闻言,左枝便知,倪半雪是担心没人提醒她这件事,怕她错过了。
“琛哥,这学期体育课还选篮球?”一道粗嘎的男声在办公室外响起。
左枝侧头看去,半开的窗户外,一群朝气蓬勃的男生,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行走在走廊上。
男生们个顶个的高帅,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担得起“班草”“级草”的名头。
宋延琛身居其中,不但没被压风头,反而更突显他骨相优越,气场强大。
阳光半洒,低微地匍匐在他脚边。
他轻抿着唇,神色很淡,一身淡漠疏离不好惹的匪气。
乍一看,像个衣冠楚楚的大佬,带一群血气方刚的小弟,出来巡视领地。
“这不废话。”祁武抓着个篮球,向上抛了抛,“前两天,三中那群逼崽子还给我们下战帖,说是要一决高下,琛哥可是我们校队最强中锋,当然要上场啊。”
宋延琛单手捏着一听葡萄气泡水,长指“咔”一下启开拉环,凑到唇边喝一口,喉结滚了滚,淡声说:“他们说要打,你就应了?”
“人都搁家门口脱裤子放屁了,谁不应谁是孙子好吧?”祁武忿忿不平。
“左枝?”倪半雪唤她。
左枝意识回笼,夹起一块排骨塞嘴里,含糊不清道:“可能选网球吧。”
倪半雪了然地颔首,又说:
“过几天,其他校本选修课也将开放,你要记得选课哦,学分不够,是不给发毕业证的。曾经就有学生,都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还得回来参加选修课的考试。”
左枝边吃,边应声。
吃得差不多了,倪半雪停下筷子,接着说:“我们学校有些课程还是挺有意思的——”
“你有开课吗?我要上你的课。”左枝打断她。
“有,”倪半雪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帮她擦拭嘴角的面包糠,“开了个化学实验拓展课,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欢迎来听课。”
左枝僵着脖子定在那里,没躲开她。
吃饱喝足后,倪半雪将折叠躺椅展开,给她铺了个简易的单人床,“要不你先在这睡会儿,午自习结束了,我再叫你起床。”
“那你呢?不睡么?”左枝犹疑着,没接她递过来的毯子。
“我要改卷子,下午另一个班还要讲呢。”
“我帮你?”
“不用,你快睡吧。”
至此,左枝不再客气,乖乖地躺下休息。
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半工半读的压力太大,她很快就睡着了。
入秋后,纵使鹏市高温不退,知了也已渐渐消停。
校园悄寂无声,仿佛一座与世隔绝,长乐安宁的乐园。
空调嗡嗡低响。
她睡得很香,裹紧毯子,面朝倪半雪的方向侧卧,蜷缩成一个小球,呼吸声轻微绵长,睡颜静美如画——一副浓墨重彩,叫人见之难忘的油画。
倪半雪放下红笔,轻手轻脚地搬动椅子,坐在她旁边,双肘驻在腿上,托着下巴,静静凝视她。
几度走神,几度回神。
最后轻悠悠地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抚她额角。
“嗯~”她发出一声梦呓,眉头似蹙非蹙,却没醒过来。
倪半雪大着胆子,用指尖临摹她的轮廓。
动作轻而缓,深怕惊醒这一幅出自上帝之手的惊世之作。
刚触到她抿直的唇角,身后一声冷淡清冽的“倪老师”如晴天霹雳般,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倪半雪忙缩起手,惊慌失措地站起身。
椅子随她大开大合的动作,与地板刮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左枝被吵醒了。
迷迷瞪瞪地睁开惺忪睡眼,发现办公室的灯已经关了,只有窗户透进些微亮光。
身上的毯子还散发着薰衣草的馨香,倪半雪站在她身侧,隔着一张办公桌,宋延琛与她对峙。
他站姿懒散,左手插兜,右手拎着一袋打包的咖啡,随口一句“教师节快乐”,也不管人家要还是不要,直截了当地搁在她桌上。
态度算不上强硬,但就是不容人拒绝。
倪半雪僵硬地扯着嘴角,道了声“谢谢”。
午觉一旦睡久了,脑子就混混沌沌的。
左枝当自己在做梦,渐渐眯上眼,还想再睡。
宋延琛垂眸,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眼神有点冷,又像藏着点怒,复杂且矛盾,好似深海中熊熊燃烧的寒冰。
顷刻间,左枝的瞌睡虫散了大半。
“现在几点?”她哑声问。
倪半雪抬腕看表,“还有几分钟就结束午自习了。”
“嗯……”左枝恹恹地舒展四肢,掀开毯子站起身,打着哈欠说,“那我该回去了,谢谢倪老师的款待。”
“去吧。”倪半雪回她一个恬淡的笑容。
以为宋延琛找倪半雪有事,左枝三两下叠好毯子,就出了办公室。
直到她消失在视野里,倪半雪把视线抽出,转而对上宋延琛审视的目光。
“好自为之。”
这是他离开前,给她的忠告。
言简意赅,意味深长。
走出办公室后,左枝并未走远,而是在门口靠着栏杆晒太阳,边俯瞰楼下三五成群的学生,边醒神。
听到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她回头。
宋延琛在她对面站定。
“你就只买了一杯咖啡呀?”她故作轻松地调侃。
午后阳光泼了她一身,仿佛神话中,从天而降,美得颠倒众生的阿芙洛狄特。
“离她远点。”宋延琛说。
语调平平,眸色沉冷。
两人之间,光亮与昏暗,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左枝玩味地挑了下眉,转过身来,向他倾身,发现了新大陆般,撩着眼皮仰看他,戏谑道:“怎么,你喜欢她啊?”
他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双手抄在裤兜里,“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她喜欢的类型,我大概猜到是怎样的了。”
“怎样的?”她追问。
午自习的下课铃打响,整座校园渐渐苏醒,恢复喧嚣。
“你猜。”宋延琛乜她一眼,转身离开,并不打算给她答案。
左枝收敛了浑不正经的神色,警告他:“宋延琛,你别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