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婚)

看“书”看得晚,又胡思乱想了一堆,后半夜虞宁初睡得便特别香。

于是一大早上,还没睡够的她就被温嬷嬷带着杏花叫了起来。

看着还在揉眼睛的虞宁初,温嬷嬷笑道:“我也算听说过不少新娘子的趣事,姑娘还是第一个能在今日赖床不起的。”

虞宁初经这一调侃,登时不困了。

王妃出嫁,宫里安排了妆娘来替新娘子化妆,昨晚就在虞宅住的,这会儿已经在外间等候,包括三夫人、沈明岚,也都早早起来了,赶来看虞宁初打扮。

虞宁初见过表姐嫁人,知道绞脸会痛,然而真的轮到自己,妆娘绞一下,她便吸口气,等妆娘终于说好了,虞宁初睁开眼睛朝镜子看去,就见里面的自己双眼含雾,水蒙蒙的,倒好像被人欺负了受了好大的委屈似的。

沈明岚凑过来,轻轻戳了戳她桃粉水嫩的脸,别说,自己绞脸的时候只觉得好疼,现在看到表妹光滑细腻的脸蛋,她又想重新来一次了。

“疼。”虞宁初小声地抱怨着。

沈明岚笑了笑,趁无人的时候揶揄虞宁初道:“这点疼你就怕了?晚上有的你受呢。”

虞宁初心里一咯噔,却又想起当年沈明岚回门时对宋湘说的话,不由地问道:“那年阿湘问表姐如何,表姐不是说也还好吗?”

沈明岚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笑道:“原来你偷听我跟阿湘说话!亏我还以为你真是个受不了半点失礼的人!”

虞宁初低下头,懊恼自己一时好奇,竟露了马脚。

沈明岚到底怜惜自己的表妹,凑到虞宁初耳边,嘀咕了一些过来人的经验。

然而时间有限,女客们很快又过来了,沈明岚只好站到一旁,徒留虞宁初若无其事地坐着,实则在脑袋里七想八想。

黄昏时分,宋池来迎亲了,因为端王府离四井胡同比较近,为了公告百姓端王的这桩婚事也好,为了彰显新郎官的风采也好,迎亲队伍特意去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绕了一圈。

时到今日,百姓们早都清楚宋池是铲除昏君奸臣的最大功臣了,心里都敬重这位端王殿下,只是以前无缘得见,今日听闻端王成亲,没想出门的百姓们也从家中赶了过来,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们也都挤到门前,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踮着脚朝马背上张望。

宋池坐姿端正又轻松随意,唇角挂笑,眼里也是笑,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所过之处,男人们震惊于协助昭元帝登基的肱股之臣居然还如此年轻,女子们则目不转睛地望着端王殿下俊美无双的脸,只恨不能钻进后面的花轿,取代那位虞姑娘去做端王殿下今晚的新娘。

这么俊的新郎,哪怕他家境贫寒亦无才学,放在家里赏心悦目也行啊。

离开繁华的街道,迎亲队伍终于朝四井胡同去了。

锣鼓声传进后院,媒人笑着将红盖头蒙到了虞宁初的头上。

别看虞家没有什么男人,今日沈琢、沈牧、沈逸都是虞宁初的娘家人,三兄弟在前面设了一文二武三关考验宋池,虽然只是走走过场,并非存心刁难宋池,但姑娘家出嫁,要的就是场面,好让看客们知道,新娘子娘家有人,并非无依无靠。

闯过这三关,宋池才得以跨入虞家的厅堂,全福人也去后面通知媒人,一起将新娘子领了过来。

新人离开前,要跪拜父母。

虞尚那个样子无法出来见人,温嬷嬷将沈氏的排位摆在了主位上,同时沈三爷、三夫人夫妻俩一左一右地坐在两边。

都说女子爱哭,今日三夫人还算稳得住,反倒是沈三爷这个亲舅舅,一看到由媒人扶着走过来的外甥女,眼眶就红了,怕被客人们笑话,狠狠地憋着呢。

丈夫这样子,三夫人便不指望丈夫能说出话了,抢着开口,对虞宁初道:“阿芜,今日出阁,以后你便是端王妃了,身为王妃,你当照顾好殿下,替他生儿育女,替他操持内宅,方不负殿下一片深情。”

盖头之下,虞宁初微微颔首,眼泪一对对儿地砸在地面。

交待完了外甥女,三夫人转向宋池,声音也终于哽咽起来:“殿下,阿芜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今日我们做舅舅舅母的,亲手将阿芜托付给殿下,还望殿下怜她疼她护她,别再叫她受任何委屈。倘若阿芜有言行不妥之处,殿下尽管派人知会我,我做舅母的定会好好教她。”

宋池拱手道:“舅父舅母放心,此时此刻起,只有阿芜嫌我的,没有我挑她错的时候。我与阿芜夫妻一体,谁敢让她受委屈,便是与我过不去,无论何时,我都会护在阿芜身前。”

宾客当中,沈二爷、二夫人夫妻俩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这小子,关键时候还挺会说话。

天色渐暗,端王府还有一波热闹等着,媒人这便张罗着新郎新娘该出发了。

时下有父亲或兄长背新娘上花轿的习俗,半晌不吭一声的沈三爷垂首走到外甥女面前,小心翼翼地背起外甥女朝外走去。

凤冠沉甸甸的,虞宁初不敢彻底趴到舅舅背上,双手撑着舅舅的肩膀,努力抬头,不让凤冠掉下来。

尽管加了凤冠,沈三爷还是觉得外甥女很轻很轻。

恍惚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妹妹嫁人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年轻,不够懂事,将妹妹送上花轿,他对妹妹说的话,竟然是嘱咐妹妹与虞尚好好过日子,莫再执着从前。

花轿到了,沈三爷一手扶着外甥女,协助外甥女坐进了轿子。

大红色的花轿中间,此时只有他们舅甥俩。

看着静静坐在那里只露出一双纤纤小手的外甥女,沈三爷以袖拭泪,好像是对外甥女,又好像是在交待妹妹:“嫁就嫁了,他若对你好,你便一心与他过日子,他若不好,你尽管回来……舅舅养你。”

言罢,沈三爷退出花轿,大步朝里面走去。

宋池看着沈三爷的背影,再看三夫人,见三夫人面露苦笑,一副替丈夫难为情的样子,宋池翻身上马,笑着对三夫人道:“舅母先回吧,过两日我再带阿芜回来给舅舅舅母敬茶。”

随着媒人喜气洋洋的一声“起”,轿夫们高高抬起了花轿。

迎亲队伍来四井胡同时绕了远路,现在回端王府可就近了,甚至来虞家吃席的客人,都能听到新人抵达端王府时那边放起的鞭炮。

沈二爷开玩笑:“我现在再以子渊姑父的名义去王府吃席,行不行?”

二夫人宋氏没好气地看了眼丈夫的肚子:“吃吃吃,就知道吃,我都没去,你去什么?”

沈二爷摸了摸鼻子,偏头,见三弟眼圈还红着,顿时觉得自己被妻子数落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了。

端王府。

一排排花灯将整个王府映照得灯壁辉煌,新郎新娘到了,先去大堂行礼。

夫妻俩的身世倒是惊人的相似,虞宁初那边母亲去世父亲生病不能露面,新人只能拜沈氏的牌位,端王府这边,宋池的母亲也去世了,老子在太原里的寺庙里当和尚念经,得知儿子要成亲,只送了一封书信祝贺小两口,人也没有露面。

不过端王府的客人比虞家那边多多了,别看宋池平时不与官员往来,这次成亲,他给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下了请帖,官员们再带上家眷,端王府的席位都摆到花园那边去了。

宾客的贺喜声冲淡了双亲不在的冷清,一对儿新人拜过天地,终于移步去了新房。

虞宁初握着手中的红绸,透过盖头垂下的流苏,能看到旁边宋池的衣摆,辞别舅舅舅母时的伤感,这会儿已经消散,只剩面对今晚的紧张。

还没跨进新房,虞宁初就听到了宋湘的声音:“来了来了,可算来了!”

虞宁初窘迫又有一丝好笑,今日开始,她与宋湘可真成了姑嫂,明明她还比宋湘小几个月的。

“来来来,床在这里,王妃慢慢坐下。”媒人扶着虞宁初,来到新床上坐好。

腿得以休息,却更显得腰酸脖子酸,虞宁初开始盼着这边的礼节快点结束,她好轻松轻松。

该挑盖头了。

眼看宋池朝她走来,虞宁初提前垂下眼帘。

秤杆一挑,盖头离开凤冠,虞宁初心跳地更快了,哪里都不敢看。

在此观礼的女客无一不来自京城显贵之家,个个都是见过无数美人的人物,以前虞宁初很少出门做客,她们想不通炙手可热的端王为何要娶一个父亲疯了的小户姑娘,此时见到红盖头下的美人,真好似宋池去天上掳了一个娇滴滴的仙女下凡,这些贵妇人们便都懂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端王也不例外呢。

宋湘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帮哥哥娶回来的嫂子,越看越满意。

宋湘身边,站着昭元帝的女儿宋沁。

郑皇后是个美人,继承了母亲所有优点的宋沁也是在一片赞誉声中长大的,尤其在太原的时候,她的地位与京城的公主无异,所有闺秀都奉承她讨好她。

宋沁一直以为,父王成了皇帝,她这个公主进京的日子会更风光,没想到父皇也封了宋湘为公主,让她的公主身份不再独一无二,更让宋沁酸涩的是,她发现父皇对宋湘似乎更加疼爱,父皇给宋湘的笑容,比给她的多,且更宠溺。

光宋湘也就罢了,没想到京城还有个虞宁初,是那什么劳什子贞淑夫人的女儿!

百姓们对父皇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津津乐道,宋沁将此视为耻辱,怪不得父皇对母后一直冷淡疏离,原来都是因为这个贞淑夫人的缘故!

得知堂哥要娶贞淑夫人的女儿为王妃,公然给母后没脸,宋沁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今晚她来观礼,便是想瞧瞧贞淑夫人的女儿究竟有多美!

见到虞宁初之前,宋沁对她充满了不屑,然而当盖头挑开露出虞宁初的脸,宋沁整个人都怔住了。

女儿美成这样,那位贞淑夫人,是不是也同样美貌?

这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宋沁竟然有些理解父皇为何看不见母后了。

没人察觉宋沁的失态,甚至女客们都忘了郑皇后的公主女儿也来了这边,大家都密切打量着床上的新王妃,或是纯粹地欣赏,或是想发现美人身上一二处不足,回头与亲朋好友谈起来时也多些谈资。

而虞宁初的眼中,只有在她身边坐下的宋池。

要喝合卺酒了。

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他的目光也灼灼地看了过来。

虞宁初不知道是被他看慌了,还是被这酒香熏醉了,去与他绕臂时,手竟然微微颤抖。

媒人站在旁边瞧着,有点担心新娘子会不会把酒水洒出来。

就在此时,端王殿下抬起左手,轻轻揽住新娘子的肩膀压向自己,如此两人几乎手臂贴着手臂,茶碗转眼到了面前。

宋池将红釉小碗里面的酒一仰而尽。

虞宁初被他突然的亲近弄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学他,也将酒水喝了精光。

宋池一怔,旋即轻笑道:“王妃好酒量。”

虞宁初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这一幕落在女客们眼中,却都看出了端王殿下对王妃的喜爱与满意,谁又不羡慕这样的恩爱呢?

跟着是同心结发。

媒人分别从新郎、新娘那边剪下一缕细发,再交给新娘子打结。

虞宁初手指纤细,十分灵巧,看着自己的发丝与宋池的缠在一起,结成后,她忍不住朝宋池看去。

灯光如昼,宋池亦在看她。

虞宁初复又低眸,眸光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