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真愣了,抬起眼看他。男人面容清俊,眉目清冷,神色很淡,给人感觉像凛冽的冰,又或者是高不可攀的雪山。
她犹豫片刻,说:“谢谢,不用了。这几天我回学校对付一下就过去了。”她在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房产,平时作歇脚休憩用,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温恂之也没强求,说他送她回去。
这次虞幼真没拒绝。
从医院回去的路很长,回去是温恂之亲自开车,他开车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
虞幼真坐在副驾驶位上,街灯似流水在她微蹙的眉峰和低垂的眼睫上蜿蜒而过。这一天下来,她的精神都是紧绷的,像只雏鸟心惊胆战地置身于着危机四伏的荒野之中。此刻,行路平稳,车厢安静,充斥着淡雅沉稳的乌木沉香,令人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她没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
温恂之侧目看她:“困了?”
“有点儿。”
“睡会?”他看看行程,道,“还要一会儿。”
“……”虞幼真认真考虑两秒,也没客气,“好,谢谢恂之哥,到了你叫醒我就行。”
等她再次醒过来,车辆已经停在了楼下。车内没开灯,温恂之的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着像正在处理邮件。他修长的手指在按键上轻轻敲击,声音很小,明显是收了力道。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车窗开了一条缝,夜晚清凉的空气从车窗缝里钻了进来。她脑子清醒了些,翻身坐起来,发出一点窸窣的响声。
温恂之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说:“醒了?”
“醒了。”虞幼真拢了拢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己睡得那么死,他也没叫她,都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温恂之给她开了车锁:“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虞幼真拿齐东西,开门下车,将将合上车门时,她扶着车门,踟躇着问了句:“恂之哥,你刚才等了很久吗?”
温恂之眼尾微弯,说:“倒也没有很久。”
那还不算太失礼。
终于放下心,她笑了笑,同他挥手告别。
回到屋内,完成一系列繁琐冗杂的洗漱护肤的流程过后,她走到窗边,伸手准备拉上窗帘。不经意间向楼下瞥了眼,拉窗帘的手顿住了。
温恂之的车竟然还在楼下。
他开了车内的灯,手腕搁在车窗沿,指间晃动着一点猩红,正在抽烟。
她一怔,他还没回去?
更深露重,凉气袭人,她赤/裸的臂膀被晚风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皱着眉抱起手臂,暗自思忖是否要拨通他的电话问问。她盯着那道身影,感到有点为难,她要怎么开口问他?突然问他“你怎么还不走”,感觉会很奇怪吧?
或许是盯视的时间太长,温恂之似有所觉,他抬起头,远远地向楼上投来一眼。
那一眼如同一支穿云而来的箭矢,穿过飘散的烟雾和茫茫的夜色,准确地瞄定她这个方向。
虞幼真一惊,下意识往窗帘后躲,胸口起伏,心跳如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躲藏,就是这么做了。她贴在墙上,耐心地等了一会,才探头再往楼下看。
所幸,烟燃尽了,他也没再继续逗留。
她莫名松了口气,站在楼上目送着那辆宾利驶远,直至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才拉上窗帘,揿灭了灯。
温恂之离开后,没回常住的房子,而是准备绕道回一趟温家老宅。
行至中途,他接到万文东的电话。万文东是他的好友,也是他左膀右臂,向来促狭。接通电话,是熟悉的混不吝的声音:“你讲不讲兄弟义气啊,温总,回国居然不通知我?我竟然还是从别人嘴里得知你的行程的,不清楚的人还以为我俩掰了。”
温恂之说:“有急事。”
“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啊?能让你连夜从国外赶回来。”万文东哼笑一声,“别告诉我又是因为工作。”
温恂之:“……”
万文东“啧啧”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没情趣的老男人。”他半开玩笑催促,“兄弟啊,我说你小子别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老大不小了,别太死心眼,非要挂在同一棵树上,是时候该——”
温恂之打断他,“你怎么跟老妈子一样。”他平视着前方宽敞而明亮的道路,打转方向盘,道,“我知道了,别催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会,才听见万文东惊呼出声:“我/操!!你什么情况?!你这是老房子着火了?”
以前温家的其他长辈说合他的婚事,他总是置之不理,然后其他老总曲线救国,找他万文东来说项,让他去劝这位,他一提,这位爷就板着个死人脸给他疯狂加工作。
今天怎么回事儿?居然破天荒搭腔了?
万文东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声追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是谁让他动了凡心。
“你很清闲?下午和你说的事情办妥了?”温恂之冷声问。
万文东并不怕他:“不就是收购股权吗,问题不大。老板的个人问题比较要紧,我这不是全方面关心老板嘛。总得对得起您给我开的丰厚薪水啊。”
这话纯属扯淡,说是关心,八卦才是真。温恂之懒得再搭理他,冷笑一声,直接撂了电话。
温恂之许久不回老宅,这儿植被依旧茂密,被打理得很好,只是住在这儿的人少了,院子也冷清下来,显出一种孤寂感,不像先前那样鲜活有人气。
他径直往曾经居住过的屋子去。房间摆设一如主人在时的模样,只是纵使有佣人常常打扫,这失去主人的房间仍像落满了灰似的。他垂下眼,在房间静默地内站了会儿,才去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里珠光宝气,放着他母亲穿戴过的首饰,价值连城。他在最深处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里面卧着一支帝王绿的翡翠手镯,在这皎皎月光之下,像一汪凝固的碧水。
他久久凝视这支手镯,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盖住了眼底的思绪——这是他父母结婚时,父亲赠予母亲的新婚礼物,具有特别的意义。
夜凉如水,远方传来若有若无的汽笛声。
温恂之长长呵出一口气,合上匣子,将其紧紧握在手心。
虞幼真再次和温恂之有交集,是两日之后。
她爷爷的病情仍然不算好,母亲也卧病在床。这几天下了课后,虞幼真都是直接到医院的陪床的,虽然她自知什么也帮不上,但是她来陪着,总归是安心些。
这天虞幼真刚踏进病房门,便看到赵瑞心的脸色好了不少——她正在打电话,脸上笑意难掩。
虞幼真默不作声地坐到一边,拿出个苹果,一边听一边削皮。
原来是那个常给她使绊子的股东不知怎么突然转性了,这几天消停了很多,这使得之前停滞的一些项目流程也重新动了起来。
确实是个好消息,就是好到令人感到不安。
赵瑞心挂掉电话后,脸上的喜色一层层淡下来。她皱着眉思索,低声喃喃道:“太奇怪了,流程太顺利了,顺利到令我不敢置信……事出反常必有妖,真真,你说这家伙该不会在背后酝酿着什么大招吧?”
“我也不知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虞幼真递过去削好皮的苹果,“妈,先吃苹果。”
赵瑞心接过苹果,却没吃,愁云慢慢地又笼上她的眉宇。虞幼真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她。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两记敲门声。虞幼真和赵瑞心对视一眼,她按住赵瑞心,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门外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人,有些面熟,虞幼真回忆起这人好像是温恂之的助理,他们曾见过几面。
青年男人长着一双笑眼,说明来意,“下午好,虞小姐。我是温总的助理,温总让我过来给赵总送一份工作文件。”他礼貌地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虞幼真接过来,这文件袋封得严严实实的。她随口问了句:“这什么工作文件?”
青年男人专业过硬,不露一丝口风,说他也不清楚,温总只吩咐他一定要把文件送给赵总。
她只好说:“好,谢谢你。”
青年男人把文件送到后就离开了,虞幼真拿着文件袋转回屋内,递给母亲。
赵瑞心刚在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温恂之在此之前并没有跟她知会一二,她也疑惑这突如其来的工作文件是什么。
撕开包装,里面掉出两份文件。赵瑞心翻开文件,眉头渐渐却皱了起来。她反复扫视着那文件的开头,疑心是自己病晕了,开口叫虞幼真。
“真真……这文件……我可能老眼昏花了,竟然出现了错觉,你快过来看看?”
虞幼真疑惑地靠过去。
她目光下移,旋即凝固在那短短的几行字上。
个人股权转让协议书
转让方(个人)(以下简称甲方)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
姓名:杨东
受让方(个人)(以下简称乙方)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
姓名:虞幼真
协议书后面,甲方已经签了名。
虞幼真慢慢睁大眼睛,也愣住了,她下意识看向赵瑞心,赵瑞心眉峰紧拧着。
杨东就是那个之前打电话过来逼宫,阻挠项目进展的股东。他原先受过虞幼真父亲虞修贤的恩惠,事业得以做大做强,后来虞修贤过世,杨东被大房用金钱收买,隔三差五地给赵瑞心使绊子。
这人反水后,赵瑞心早就想找机会将他从公司排除出去,但是她事务繁杂,有心无力,没成想温恂之一声不吭的就把这钉子拔了。
只花了两天时间。
现在只要虞幼真在这份协议上签字,往后她们将少去一个心头大患。
赵瑞心想不通:“恂之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索性直接拿手机拨打温恂之的电话,着急忙慌的,还差点按错。
一连拨了几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可能是在忙。
这份文件就像一个烫手山芋似的,赵瑞心是一刻也等不及,她沉吟片刻,按住虞幼真的手,沉凝道:
“真真,你带着文件去一趟恂之那里,当面问他这件事,问清楚。”
虞幼真捏着那文件袋,轻飘飘的纸袋子里只装了两份文件,她却感觉有千斤重,脑子里也莫名地、倏然地闪过一个画面,他在她楼下抽烟,烟雾袅袅,像面纱似的藏住他的脸。
她敛目答应了下来:“好,我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