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安静下来,门外果然传来一阵阵诡异的木棍杵地的声音,不响,却异常均匀。
阿常朝门口一撇眼,便死死怔住。门口正晃悠着一个瘦瘦小小身影,那身影带着阵阵木棍声幽幽行走,若影若现,似乎在此徘徊。
气氛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阿常深吸一口冷气,道:“会不会是原来寺院里的和尚回来了?”
“不会。”七晏轻声道,“这破庙荒废已久,要回来早该回来。况且这个人身形瘦小,不像是和尚。”
丫阿常又朝门外望去,突然毛骨悚然起来,道:“好像,是个小孩儿!”
深更半夜,莫非是闲来无事的小毛孩儿装神弄鬼?
七晏不做声,但可以感觉到他气息紧促,似乎越发警惕。头一次与他这样近的距离,竟是因为门
外头有人做了这出戏,怪不得以他的性子,怎会说出方才那些腻味的话?
可阿常这样一想,心中的欢喜又逐渐黯然失色了。
正想着,门外的影子突然直直立在门中央,姿势鬼鬼祟祟。阿常心中一惊,直直盯着门外的东西,不知道那东西想做什么。
似乎是等到了一探究竟的机会,七晏突然一个弹指,只听见一声门响,冷风飒飒吹入房中。七晏飞快起身,拿起辛恒剑,却隐隐约约只见那黑影怔了怔,未能等他们看清他的模样,便飞快的逃走了。
等七晏与丫头追出去,已经见不着人影,只是木棍声却久久还不能散去。
听木棍急促敲击地面的声音,能断定那人行走迅速反应敏捷。七晏警惕着望向四周,道:“声音还在,人一定走得不远。”
阿常道:“这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喜欢装神弄鬼?”
七晏似乎是早就发现了什么,义正言辞的说道:“不是什么人,也没有装神弄鬼。”
阿常道:“不是什么人?难道还是鬼不成?”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七晏点头回应道:“或许,还真是。”
霎时,一阵凉风吹过,阿常只发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都收缩起来,汗毛直立。她惊恐的扫视四周,瞳孔逐渐放大,惶恐的朝七晏身旁移了一步,哆哆嗦嗦道:“怎,怎么可能是鬼,根本就不可能有鬼!”
“你见过连脚步声都没有的人?”七晏扬眉道:“听这木棍的敲击声,便得知此人行走疾快,而且离我们不远。若是一般人,不管轻重多少,脚步声一定能清晰的听见,而他,根本没有。不出所料的话,是一只野魂。”
是了,野魂。阿常曾经听那些修士提过,因为某种执念游荡世间不肯踏入轮回的魂魄,就叫野魂。可是野魂极其稀有,因为就算是生前留下了深仇大恨或者什么情爱纠葛,也很少有人会放弃往生投胎的机会。只是方才遇上的真是只野魂,那还真是稀奇了。
阿常紧绷着头绪沉思片刻,道:“难道,难道又我引来的?”
“是不是你引来的不好说。”七晏道:“但一定有目的。”
废话,谁都知道它有目的啊!就在阿常欲哭无泪的时候,木棍声再次如同荆棘一般刺痛阿常的耳膜。她回过神,猛的瞪大眼睛,紧张的环顾着周围。那敏感的声音在周围徘徊,好像忽近忽远……
“在那边!”
七晏没等丫头反应,自己先追了上去,刚追几步,他却突然停下,好像时间定格住,他回头道:“声音又不见了。”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头上的月光算是皎洁,却渗透着一袭凉意,气氛总让人瘆得慌。
阿常也觉得很是惶恐,这诡异的木棍声一会大一会小,好像又远又近,完全令人琢磨不透,也不知道那所谓“野魂”到底要做什么。诸多疑点弄得阿常不安的心摇摇欲坠。
七晏正准备返回原地,这时,声音又突然响起来。阿常极力竖起耳朵,想听听声音的来源,它似乎是在对他们一次一次的挑衅,又或许是另有深意。
七晏试探的走上几步,那声音似乎也远了几步。一切都不像是巧合。
“它想引我们过去!”
七晏有所察觉。
阿常愣了愣,噘嘴便小声哼道:“鬼才要过去呢!”
谁知她刚吐出这句话,七晏便一声不吭的跟了上去。才走几步路,只听见阿常一阵恼叫:“喂!你做什么!”
“一探究竟。”七晏道。
阿常一头雾水,眉头紧紧的皱起来。这七晏,明知道这是陷阱,还自己去送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探什么究竟!明摆着它想引我们过去啊!”阿常急得跺脚,“要去你去!我才不跟你去呢!”
见阿常任性的野脾气又涨上头,七晏这才回头:“你当真不随我过去?”
阿常抄起手,语气决然:“不去!”
七晏无奈,但与阿常相处些时间也知道她那野性子,不再同以往一股脑气急败坏的计较,反而眼中笑意凛然,讲道:“既然你不想去,那我走了,你便在这冷清的院子里待一会儿,不过……”他似乎刻意顿了顿,“不过那野魂行踪诡异,万一半路又折回来,我自然也护不了你。又或许这野魂正是落单的一只,还有其他的野魂……”
“那……我,我们走!”
还没等七晏说完,阿常只感觉背后一阵凉意,索性扯烂了脸皮,跟七晏一同去了。
他似乎早已知道这样的方法很凑效,俊俏的眉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那地方。
“木棍声就是从这里消失的!”阿常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周。在正前方,是一堵不算太高的墙,墙边杂草丛生,丛中还接连不断的传来蛐蛐的叫声,藤蔓歪歪扭扭的爬进墙内,白色的墙面已经脱落了一层,露出一片片泛黄的老墙。墙顶稀稀疏疏的堆着几排朱红色的瓦砾。看着萧条样子,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那墙中央立着一面朱红色的圆门,上头立着一块木匾,那匾中央被劈开一半儿,勉勉强强可以认清匾上是三个蒙尘的大字——赐缘社。
像是一间落寞的神社。
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劲,被这些几个门上歪歪斜斜贴着封禁的纸,可那门却敞开了一半。
她看了看那门,有些瑟瑟的说:“那东西好像进去了。”
七晏却毫不经意。
“进去看看便知。”七晏刚要移脚,阿常一听,立马将他衣袖拉住,紧张道:“真的要进去?”
阿常虽然天生招邪,邪祟鬼怪也都见过不少,却了当真只是个十二岁孩子,这时候竟也怕了。
七晏回头见阿常怯怯的模样,似乎是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便柔声道:“若是你害怕的话,便在此地等着,我去去就回。”
阿常一听,就立刻丢了七晏的衣袖,像是被捅了心窝子,连忙不屑的掩饰道:“谁,谁怕了!”又小声嘟囔:“只是这月黑风高的,要是我在外面又引来那些东西怎么办!再说,进去,万一,万一又遇上凶尸怎么办?”
阿常虽嘴上一本正经,可她被吓得慎白的面色已经一丝不留将她心中的惧怕表露出来。七晏见她强词夺理的模样,无奈又想笑。他当然知道,若是真有邪祟,这时候早该被她引来了,何必等他们在门口这么久?
所以七晏便忽然想逗她一逗,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强拉进门,一面还狡黠道:“既然这样,那不如随我进去,一只凶尸而已,若是你死了,我将你抬出来就成!”
“哎哎……等等等等……”
此话一出,阿常立即冷汗直冒,信以为真,一面挣扎一面还不住的喊叫。
直到她一跨进门,她才愣住了。
一排排的红木镶进墙中,木头上挂着的全是长短不一定红菱,红菱在偌大的庭院,在寂静又荒凉的夜里飘扬,像一片沸腾着的血海,触目惊心。
七晏也面露惊色,他放了阿常手,轻轻的上前来,拿起身旁的几段红菱,便轻声念道:“望吾妻儿平平安安。”
“愿夫君一生只钟情我一人。”
“……”
七晏念下几段菱上的话,迟迟握着那菱,若有所思。
“写的都是祈愿的话。”阿常仔细打量着四周,道,“这么多红菱,这神社以前还挺受欢迎的。”
阿常抬眼,眼神便愣在半空。她看见前方不远处是一颗老梧桐,比房舍门外的那一棵大上好几倍,但枝丫上没有叶子,只有稀稀疏疏挂着的红菱,苍白的夜下几只乌鸦立在枝头,不禁令人头脚发麻。
七晏抬头一望,只见,乌鸦叫上几声,拍着翅膀飞走了。他突然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正想开口说话,梧桐树后破旧的神庙里突然又传来木棍声。
阿常头顶一麻,随即向那黑洞洞的庙门望去,那棍声敲了三下,似乎是在告诉他们它所在的方向。
二人二话不说立即追上去,靠近了庙门,便停下脚。虽这月色足够皎洁,但不论阿常如何努力盯着门内,奈何实在太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这时候,七晏却十分镇静的拿出一张符篆,只听见“哗”的一声,那符篆就燃了起来,一直燃也不见燃尽。
阿常看傻了眼,惊得指着那符篆叫道:“这这这符还能自己起火?”
七晏淡淡的看了阿常一眼,又淡淡道:“这是火符。”
阿常气得抓抓脑袋,更恼了:“那你当初灭那凶尸,为什么不拿出来!害得我差点儿小命都不保……”
七晏:“因为没画。”
阿常:“……”
七晏又掏出一张符篆来交给阿常,阿常正一脸茫然的接过符篆,凑近它思考着到底如何让他起火的,谁知那符却突然一声爆响,猛的燃了起来,吓得得阿常连忙慌张的将符篆扔在地上。
七晏一见,不禁百爪挠心,扶着额头无奈道:“此符只伤邪煞,不伤人。”
阿常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它捡起,拿在手里晃了晃,确实不伤人。可是虽不至于伤人,却挺灼手,莫非是这符画的不好……
二人一同走进去,照了照四周,庙里终年不见光,昏暗潮湿,墙上凹凸不平,墙皮早已脱落了。
阿常只是想到这野魂就在屋里,忍不住瑟瑟的抖了抖,拿着符朝墙头照了照,墙面的壁画可怜得只剩下斑斑驳驳的一点儿颜色。她小心翼翼的挥动着手背,生怕突然照到面色狰狞的野魂。
正堂中央靠着墙壁,放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兰木盒子,盒子上印着类似符咒的东西,奇怪的是盒子前头还供着香。
阿常打量了一番盒子的前前后后,觉得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但是什么人,会供着两个盒子?又或者不是供着盒子而是供盒子里的东西?
想到这,她鬼使神差的打开盒子,一时间灰尘扑面。她咳嗽着往里一看——烟灰?
她想道,只是烟灰而已,供着它有何用?
她又打开另一个盒子,里面都是些一模一样的灰状物,她凑近那灰状东西,闻了闻,立即瘪了嘴。
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阿常觉得好生奇怪,莫非是灰里有什么东西?
“别动!”
当她正将手里伸进盒子里,七晏立即从她身后抓住他的手,待她一阵寒战之后她才听清七晏方才说的话。
“那是骨灰!”
那兰木盒竟是一个龛!
阿常头顶一麻,随之冷汗便如针一般的刺痛她的背脊。想起自己方才不仅闻了那骨灰,还想伸手抓上一大把,顿时心中一阵恶心的感觉不禁从胃翻腾到了喉咙口。
“无须躲躲藏藏,出来吧。”不多时,七晏望着一边不见光的地方道了声。
阿常一听,立即机灵得躲到七晏身后去了。
那黑乎乎的地方果然传来一阵幽幽的木棍声响,随之一个黑影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原以为那野魂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凶煞厉鬼,谁知她却是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小的女孩儿。
阿常直勾勾的望着她,稀奇得很。
女孩儿一只眼被绷带缠住,另一只眼睛看着更是没了神色,但貌似长得颇为清秀。与阿常穿着相差无几的一件麻衣,走路的样子一瘸一拐。全靠那根木头干儿支撑住,好像虚弱得连风都吹得倒。
可阿常总觉得,这女孩的样子,似乎在哪里听过或见过,总之是莫名的熟悉。
七晏看了看那龛,道:“这骨灰,是姑娘你的?”
女孩儿指着那和小的,点点头,又指着那盒大的,摇摇头。
阿常从七晏身后冒出个头来,道:“那,那另一盒骨灰又是谁的?姑娘引我们到此地又要做什么?”
女孩朝骨灰的方向抬头一望,眼中露出莫名的哀伤。她终于开口,却是异常难听的“咿呀”声。
她努力的张大嘴巴,试图想要说明什么东西,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摆手,可嘴里始终是“啊……啊……呃……呃……”的声音。
阿常皱着眉头,看见女孩儿痛苦的模样,自己也难受起来。她轻轻扯了扯七晏的衣袍,小声道:“她好像,说不出话。”
阿常抬头,见七晏面色肃然,一直盯着姑娘某处移不开眼。他对阿常道:“你仔细看看她的颈处。”
阿常正疑惑,朝他的视线望了去。
果然,女孩儿抬头时阿常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的颔下喉咙的地方,印着一道符文,符文是金色的,中央还有一块血印,只要她稍微抬头,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姑娘生前应是被利器刺穿喉咙,所以死后说不出话。”七晏轻声道,“那咒,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往生咒。”
只听着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阿常怔了怔,她看见七晏紧紧皱着眉,忽然意识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她问:“往生咒?那是什么?”
七晏便道:“我只是略知一二,曾见过此咒一次,有印象。看这字法,应该是往生咒不错。”
阿常忍不住敬佩,想不到这七晏这么好的记性,仅仅看过一遍,就可以分辨这些看起来复杂得相差无几的图案。
“据我所知,往生咒能封住人的魂魄,一段时间之内不能踏入轮回,只能在世间游荡,所以,魂魄在世间呆得久了,怨气积累,容易化成厉鬼,祸及百姓,因此,往生咒是一种邪术。”他又继续道:“虽说是邪术,但他却还有一种功效——去除血腥。据说人死后,若是血腥太重,便过不了奈何桥,扔进忘川,永世不得超生。这咒,也是帮魂魄往生的。”
阿常惊叹道:“邪术不都是凶狠残忍的邪魔外道吗?既然这咒可以帮人,为何还叫邪术?”
七晏解释道:“正是因为往生咒有功有过,因此是非并不明确。用得好,利人利己,用得不好,害人害己,它也就成了一种禁术。”他顿了顿,又道,“但貌似这禁术,也不是所有人都禁止修炼,据说有一个家族就将此术世代相传。”
阿常听得神忽所以,想不到这样又邪又正让人捉摸不透的法术还有家族世代相传?她很佩服七晏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忍不住露出崇拜一般的目光,所以丫头又问道:“那是什么家族?”
七晏淡淡道:“忘了。”
阿常:“……”
不知什么时候,女孩开始啜泣起来,整张脸皱得像被揉过的油纸团,哭得很难看,却不见一滴眼泪。她依然努力的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只有:“啊……呃……啊……”的声音发出来。
这时候,女孩突然一怔,眼神瞪着一旁的龛一看,突然飞快的将自己的骨灰摔在地上。七晏本想阻止,可谁知为时已晚。一时间,随着那兰木盒子一声落地,骨灰全撒了出来,堆在地上灰蒙蒙一层。
阿常目瞪口呆。
七晏震惊道:“姑娘何故如此!这骨灰乃是你肉身所化之物,姑娘何必糟蹋自己的遗骨!”
姑娘不听,身体不住的颤抖,狠命的摇头,随即“扑”的一声,跪在骨灰中,手指在上面划道:
“此女苟且一世,罪无可恕,生前所为,足以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