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鑫彭很快便醒来出了院,但学校、医院以及陶鑫彭的家人,三方人在派出所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陶鑫彭的叔婶自打警察来后,便老实得和鹌鹑一样,也不敢胡言乱语给学校和医院乱扣帽子了。
一开始他们还想隐瞒陶鑫彭的情况,硬挺着说他只是身体虚,最近天热中暑才会如此。
当警察询问为什么和学校、医院起争执时,他的婶娘又哭哭啼啼地表示他们只是一时着急,也不清楚情况。
等到卫生院调出了陶鑫彭去年的就诊记录与监控视频,明明白白表明了陶兆淳知晓情况,俩人这才缩着手脚哑声不语。
在警方厉色追问下,陶兆淳这才吞吞吐吐说明他们知道陶鑫彭的病,但是因为怕别人知道他有癫痫,影响以后娶妻和家里人名声,这才不愿意承认。
“癫痫和娶妻、名声有什么关系?”林晚捧着饭碗坐在小马扎上不解道,“又不是什么传染病,不好好治疗,还和身边人藏着掖着,万一犯病别人不知情,这不是害了自家人么?”
井溪扫了眼看向小炒藕条好几眼的童栀,把自己面前的藕条和她面前的土豆丝换了个位置:“你说得没错,癫痫这种疾病并不可怕,而且绝大多数患者只要坚持治疗是可以控制好病情的。但是它的病因多样,其中有一样病因,很多人会介意。”
“什么病因?”
“遗传。”
杨学屹反应极快,一下子就明白了井溪的意思,抽了抽眼镜无奈道:“很多东西只要涉及到遗传,旁人就会闻之色变,生怕和这家人沾上血缘关系。”
童栀像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咬着藕条,吞咽完口中食物才看向井溪和杨学屹道:“但是遗传往往只是病因之一,而非唯一,就像陶鑫彭的癫痫,也不见得就是遗传造成的吧?”
井溪赞同了童栀的说法,但又摇了摇头道:“病因不一定是遗传,但是别人不见得这么想。”
“只要这种病可能和遗传有关,在选择伴侣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将他们踢出备选。”杨学屹轻声叹息道,“在农村,那一面矮墙连人都隔不住,又怎么会隔得了风言风语。今天陶鑫彭口吐白沫晕倒,明天整个村就会疯传他们老陶家基因不好,甚至传得更难听。”
童栀捧着饭碗低头没有说话,陶兆淳坚持不承认陶鑫彭患有癫痫时,她便怀疑他是介意别人说孩子有病,认为这种愚昧思想是纯粹害己。
但正如杨学屹所说,一个村里,今天谁家有事,明天就能全村传遍。事情一经流传,是非黑白究竟是什么样,全在别人嘴里,但最终的伤害都只是落在了本就承着伤痛的人头上。
想想可能会产生的流言蜚语,陶兆淳瞒着陶鑫彭的病,倒也无可厚非。
“这么一说,为了孩子成长,瞒着病情我倒是能理解了。”林晚突然愤愤地敲碗道,“但是他乱给学校泼脏水,还在医院里诬陷说栀栀姐打学生,这就太可恶了!”
“为了钱吧。挂号、检查、拿药、住院,每一样对于穷人而言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推卸到别人头上,一通胡搅蛮缠,总会有人为了息事宁人,掏一笔钱了事。”
杨学屹看向皱着眉头神情嫌弃的林晚道:“在很多人眼里,公办学校受着有关部门管制,但又背靠着国家财政这座大山,闹一闹,学校为了名声,减少舆论,多多少少都能掉些屑子出来。”
杨学屹摘下被热饭熏出雾气的眼镜,擦拭着镜片无奈道:“毕竟外面很多人觉得只要占了‘公’字,就一定很有钱。”
“放p......each。”林晚生气地爆出粗口,又想起文明用语,嘟着嘴转音小声道,“放桃子吃!他那是坑栀栀姐!幸亏学校有监控,胡校也不是和稀泥的人,不然他那些胡编乱造的事传开了,外面指不定怎么说栀栀姐,还影响她的职业生涯。”
“正是因为知道谣言的威力和大家‘和稀泥’的习惯,所以他才敢那么闹。”井溪笑了一下又看向童栀道,“但是你栀栀姐是会咬人的兔子,不怕事,也不知道退缩。”
林晚咬着筷子尖,兴奋地拱了拱童栀的肩膀道:“栀栀姐,我昨天在办公室听李老师她们说了,说你当时就义正言辞地怼了那个无赖,还一巴掌拍开了他指在你面前的手,你好厉害啊!要是我,估计只会气得语无伦次。”
杨学屹也不禁点头称赞道:“那种场合,童老师敢站出来,还能条理清晰的和对方理论,确实很厉害。”
童栀有些懵然地看着林晚和杨学屹,她倒是没觉得自己当时有多厉害,只是觉得对方闹得毫无根据,也丝毫没有顾虑还躺在病房里的陶鑫彭,所以一时气愤,就上前直言不讳了。
现在想想和对方在公共场合吵闹,虽然是把事情说明了,也让学校和医院避免了非议,但是对于陶鑫彭而言,还是产生了不好的影响,也给学校添了许多麻烦。
这几天胡校长不断奔波来回在学校和派出所之间,上面也一直在跟进询问情况,早上检查组也来学校严查了相关的安全工作。
胡校最近报告都写了好几份,和教务陆主任一直在学校加班处理后续。
童栀斜眸看向井溪,他这两日也没少往派出所跑。
村里人向井溪打听陶鑫彭那天的事,他都是保护病人隐私,守口不答。然而这种行为引起了村里一些没看成热闹的人不满,背后嘀嘀咕咕的,说井溪太年轻,连中暑还是羊癫疯都诊不出来。
童栀听到时没忍住,又回怼了两句,也不知道井溪有没有听到别人那些乌七八糟的议论。
感知到童栀的视线,井溪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点了点桌上的菜道:“怎么光吃白饭,是我做得不合口味么?”
“没有,很好吃。”
童栀随意夹了两口菜,边吃边瞟井溪。
她总觉得井溪这两天好像有心事,似乎是警察找来调查情况后,他就变得有些沉默。
林晚和杨学屹吃完便先去收拾厨房,余下井溪和童栀坐在屋檐下的小桌旁。
童栀慢慢扒了两口饭,然后捧着饭碗道歉道:“井溪,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井溪夹菜的手一顿:“突然不明不白的道歉,你给我添什么麻烦了?”
“如果我不站出来,等胡校他们处理,和陶兆淳他们私了,现在就不会这么麻烦,害大家忙碌了。”
“你觉得我认为这是麻烦?”井溪放下手中碗筷,看向童栀认真道,“即使你不站出来,胡校与卫生院选择和他私了,我也依旧会报警。错就是错,没道理因为后续麻烦,我们就要纵容他。”
井溪笑了一下,支在侧脸的手点了点鬓角道:“我这个人小肚鸡肠,一点亏也不愿意吃,所以不会惯这些无理的人。”
童栀盯着井溪看了片刻,见他神色坚定,慢慢点了点头。
井溪看着和幼儿园小朋友一样,捧着饭碗坐在小马扎上的童栀,又想起昨天和警察看监控,再一次看到瘦小的她冲到壮实的陶兆淳身前,毫不知怕地迎上对方的模样。随后又轻皱眉头开口道:“童栀。”
“嗯?”
童栀歪着小脑袋,束起的细软发丝轻轻扫过她纤细的侧颈,脸颊内裹着一小口米饭不断地鼓动,整个人看起来温温软软。
像是碰一下就能哭出声的小朋友。
一想到这么一个“小朋友”,就像初生牛犊一样,也不考虑自身安全,没轻重地冲上前和人争论,井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听到井溪的轻气声,童栀眨了眨眼问道:“你这两天好像有心事,是遇到什么问题了么?”
“心事?”
童栀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道:“你不高兴时,嘴角和眼尾都会拉成一字型。”
井溪倒是没想到童栀会留意到他那点微弱的表情变化。怔愣片刻后,他顺着童栀的话,绷着唇角严肃道:“我确实遇到了一个问题,我觉得我不太招人信任。”
“怎么会?”
在童栀的印象里,井溪沉静稳重,品学兼优。即使后来家里出了事,他也依旧承住压力,担起了责任。
她觉得井溪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想着自己一直仰望的人,如今却在为别人不好的看法而苦恼,童栀觉得这就像自己小心捧着的珍宝被人嫌弃了一般,有些堵闷道:“她不信任你,也不见得是你的问题。”
井溪摇头道:“她很独立,也很勇敢。但是面对冲突危险时,我还是希望她可以站在身后,然后信任我会去处理好事情。而不是把我揽在她的身后,由她去承挡风雨。”
童栀轻轻转了转眼眸,心头怦然剧动。
井溪凝视着童栀,墨色的瞳眸中盛满她的身影:“童栀,独立勇敢是你的优点,但偶尔也可以站在别人的身后。乡村工作还会有诸多困难,这样的情况是第一次,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你愿意信任我,下一次可以站在原地不动,给我一些机会站在前面。”
童栀许久没有说话,井溪红着耳尖,拿过童栀的饭碗盛汤道:“胡校说得没错,有我们一群男同志在,哪能让女生冲在前面。”
温热的汤碗放入掌心,童栀看着汤面上漂浮的蛋花,放下汤勺直接端碗食用起来:“......嗯。”
听到小声的应答,井溪转眸看向了童栀。
宽大的碗口遮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脸,只余下露出碗沿的侧颊,粉意晕染。
井溪盯着那逐渐加深的粉色,他自己耳尖上的热度退散,眉眼间笑意满满。
童栀一口气喝完了汤水,放下碗轻轻打了个饱嗝,她抬手捂着半张脸慢慢缓解着这阵饱意,一旁的井溪突然问道:“警察调监控时,我看到了你在教室时的急救安排。你特意了解过癫痫发作的救助方法么?”
童栀捂着脸的手一僵,露在手背上方的眼睛微微出神。
看到童栀的神情变化,井溪微微蹙了下眉头,童栀放下手低着头道:“嗯......上学时听老师说过。”
井溪看着垂着眼眸情绪低落的童栀,回想着监控里,她在看到陶鑫彭口吐白沫抽搐时,空白呆愣的那十多秒,井溪思索了片刻没再追问,轻轻嗯了一声,悄然带过。
“我问了胡校,你们下午四点二十放学,你如果要带什么东西回去,可以提前交给我,我在校门口等你。”
“嗯,谢谢。”
“不用谢。”井溪想了想又看向童栀问道,“你急着回家么?如果不是很着急,我可以走趟城南去找下朋友么?”
童栀摇了摇头好奇道:“你是要接朋友回去么?”
井溪抽了下眉头轻叹道:“不是接朋友,是接一个小祖宗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童栀:接什么?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