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条流畅的银灰色车型,奥迪车标,末尾为7的车牌号。
和童栀前几日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辆基本吻合。
卫生室内有人推门而出,童栀顺着望过去,心中不觉有些讶异。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风流韵味的中年男人。
绘着黑色玫瑰的休闲白衬衫,浅蓝色的修身牛仔裤,时下流行的中分微卷短发,肩宽腿长,身材保持得极好。线条分明的脸和井溪有些相像,但眼角处的细纹还是可以看出些年岁,尽管看起来很年轻,但实际应该也是接近不惑之年。
童栀觉得他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张昀庭堵在门口摸着下巴看了童栀许久,片刻后指着童栀回头看向被挡在门内的井溪激动道:“我记得这个小姑娘,你家隔壁那个同桌!叫什么来着......童?童......”
“栀。”
“哦对!童栀!”
童栀抿着唇弯笑出一对小梨涡,她也想起了张昀庭,上前规规矩矩打招呼道:“井溪舅舅好,我是童栀,高一那年搭过您的车,不知道您还有没有印象?”
“有印象!小姑娘可可爱爱的,我当然有印象!我这外甥当初对你.......”
“舅舅。”井溪突然出声打断张昀庭道,“何叔不是等着用车么?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帮您换车胎,您也早些回去吧。”
“啊?何军也不是很急......”张昀庭看了眼自家外甥略带提醒的眼神,兴味地挑了挑眉拍手改口道,“啊对,时间也不早了,换好车胎我得赶紧回去,然后把车送还给老何。”
井溪把还在回头看童栀的张昀庭推到了爆胎的黑色SUV旁,从自己的后备箱中取出工具箱递了过去:“舅舅您先忙,我马上就来。”
张昀庭被强硬地使唤去干活,只得和童栀挥了挥手,老老实实别着螺丝刀去换轮胎。
井溪走到童栀面前,抬手看了眼时间问道:“现在应该还没到放学时间,是有什么事情么?”
童栀这才想起自己来的任务:“孙主任让我来问问你,以后是在学校吃饭洗澡,还是自己做饭打水。如果在学校里吃饭的话,现在可以去他办公室办校园卡,学校食堂澡堂的负责人今天来了。”
“你怎么想?是想吃食堂还是单独炒菜?”
“吃食堂吧,我早上课满,也不方便买菜。”
童栀想了想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做得饭菜还不如食堂。
“那你要不要和我搭伙?”
童栀有些惊讶地看向井溪,井溪谦虚邀请道:“我倒是方便买菜做饭,只是做得很一般,凑合温饱。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搭伙顺便指点一下我的厨艺。”
“不用了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和你搭伙也是你忙......”
“这有什么,做个饭而已!”张昀庭拿着扳手从车旁探出脑袋道,“小姑娘,你别听他说不好,他之前在饭店里帮过厨,炒菜做饭还是过关的,绝对比你们学校食堂好吃,别客气,尽管吃!”
井溪会做饭?
童栀不禁疑惑道:“那你那天为什么还要我给你放烧鱼的视频啊?”
井溪笑了一下举例道:“这就像你们老师同一篇课文也有很多种讲法,做菜也是。我只是不太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吃法,所以看视频学一学。”
童栀不禁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那买菜钱我和你平摊,以后锅碗我来负责洗刷。”说完,童栀还乖巧地小幅度鞠了一躬道谢道,“麻烦了,谢谢!”
井溪抱着手肘,眉头微动思索道:“本来一个人吃饭都是我的活,现在听起来倒是觉得占了大便宜,应该我说谢谢才是。”
张昀庭支着胳膊撑在车头处,看着自家外甥噼啪打着如意算盘,夹着条大尾巴诱捕人家小姑娘,然后出声提醒童栀道:“就是,他心里都该乐开花了!小姑娘,要吃什么尽管点菜,别和他客气!”
井溪斜眸看了眼张昀庭,张昀庭嚣张地回挑了一下眉头。童栀低着头没留意到这舅甥俩的互动,红着耳尖轻应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吃。往后我会来帮忙的,麻烦你了!”
学校的下课铃声响起,童栀看向井溪道:“我等下还有课,先回学校了。食堂卡不需要了,洗澡卡我等下去办时帮你带一下吧。”
井溪点了点头,童栀抬手对着正在滚轮胎的张昀庭道:“井溪舅舅,我先回学校了,再见。”
“哎好,但是小姑娘,我既不叫‘井溪’,也不叫‘井溪舅舅’,你这么喊我,我总觉得怪怪的。”张昀庭瞅了眼井溪笑道,“你和井溪同辈,咱们先前也认识,你干脆直接喊舅舅算了。”
童栀有些不好意思地张了口,然后一个“舅”字卡半截,愣是许久没接上下一个“舅”字。
井溪回头睨了一眼逗弄童栀的张昀庭,帮童栀解围道:“我舅舅叫张昀庭,你若是不介意,便依着我的辈分,喊他一声昀庭舅舅。或者你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喊他昀庭叔叔也可以。”
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童栀觉得她应该礼貌地称呼对方一声张先生。但是她和井溪同辈,依着井溪的辈分......
“昀......昀庭舅舅......”
童栀的音量不大,但是耳尖的张昀庭应得飞快:“哎,还是这样顺耳!休息回市里时,和井溪一起去家里玩啊!”
学校操场处的喧闹声逐渐变小,童栀低低应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时间道:“快上课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再联系我。“
童栀向外蹿了一步,又想起有长辈在场,回过头乖巧地鞠了一躬,上翘着唇角,顶着两个小梨涡匆匆小跑回了学校。
张昀庭看着童栀的背影,杵着扳手感叹道:“她还是和高中时一样乖巧,跟小兔子似的,也不知道她那狐爸虎妈怎么养出这样性格的闺女的。”
想起白思雅和童林盛,井溪不禁皱了下眉头。
“说起来,前段时间王总儿子订婚,我看到童林盛了。”张昀庭点了点手指疑惑道,“但是他的身边跟了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我听别人说,那是他夫人和儿子。”
“我琢磨着宴会上见到的女人和之前送你们时看到的那个凶女人不一样,估计他们夫妻俩离婚了,但是那个男孩的年纪......”
张昀庭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有钱瞎嚯嚯,童林盛看起来倒是人模,结果长了心,是个狗样。”
井溪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望向了塔山中学的办公楼。从办公室里抱着教材奔跑而出的童栀,在走廊上一闪而过。井溪看着她高甩的马尾,眸中情绪涌动。
家里出事后,所有的房产均被没收抵了债务,只有张昀庭一个近亲的井溪,因着作为公司主要责任人的张昀庭入狱,而不得已去到了乡下远房叔叔的家。
高三一次比赛的机会,他回了一趟S市,也去了他最后住过的家。
抵出去的屋子庭院败落,挂着低价出售的塑料板,而隔壁的童栀家也是门户紧闭,屋内空荡脏乱,看起来早已搬离了出去。
富人家讲究风水,那排别墅的住家,很多人都因为井溪家出事而选择搬离,他只当童栀的父母也是如此。
如今童林盛有了新的夫人与孩子,那童栀呢?
她为什么会选择支教,童林盛和白思雅离婚后,她又过得如何?
张昀庭换好车胎便直接开车回市区了,井溪将血液样本交给医院派来的人后,便闲坐在了卫生室,开始浏览食谱。
这是他和童栀的第一顿搭伙饭,还是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他点开网页仔细查看着“女生最喜欢的十大菜肴”,童栀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井......井溪!你快来一趟我们班......”
电话那头的教室里,声音喧闹杂乱,童栀急促的声音颤抖不已:“学生突然倒地口吐白沫......我想扶他去卫生室,可是扶不住他......”
“别慌,我马上就到,先和我说一说他现在的情况。”
井溪起身大步奔向学校,童栀努力调整呼吸缓解紧张道:“他一直在抽搐,我喊他没有反应,我们想扶他起身,可是搬不动......”
“不用动他,先让班级同学散开通风。”
“我已经让学生散开了,班级门窗也是通风状态的。”
“你做得很好,让其他同学把患者周围的桌椅板凳搬开,防止撞伤。”
井溪一路快跑,到了校门口处和门卫指了指教学楼,门卫犹豫着没开门,他对着手机轻声道:“别害怕,你先照做。你通知胡校他们了么?”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通知胡校和学生家长。”
井溪应了一声,和门卫沟通道:“学生突发疾病,我要进去查看情况,麻烦开下门。另外请帮忙联系值班领导,请他去趟七二班教室。”
听到是学生出了事,门卫也不再耽搁,开了校门便拿起电话打给了胡校。
井溪和他道了声谢,快步往教学楼方向跑去。
教室内一片嘈杂,胆小的学生紧紧靠在一起害怕议论道:“陶鑫彭怎么了,他会不会死啊......”
童栀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微弱风声和喘息声,努力定下心神冷静下来。
她安抚地看了周围学生一眼,仔细观察着躺在地上抽搐的学生状况,见他呼吸困难,努力定下心神抖着手解开他的衣领和腰带道:“井溪......这是不是癫痫?”
井溪三步并两步,大步迈上台阶急喘道:“根据你的症状描述,很可能是癫痫发作,一分钟,我马上到。”
童栀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到了一旁,然后轻轻扶住陶鑫彭的身体帮他平卧,扶住他的头部偏侧到了一旁。
“井医生来了!”
班里的学生看到井溪后,快速地退到一旁,热心的男生积极地撤走了挡在中间的桌椅,给井溪让出了一条直达通道。
童栀回头看向井溪,井溪冲她点了点头便蹲身查看起学生的情况。
不断抽搐的陶鑫彭,脑袋时不时地磕碰在地面,平卧偏头的姿势很快就被改变。
井溪脱下自己身上的工作服卷成枕状垫在了学生的头颈下,他一边观察学生的面容,摘下了他歪斜挂在脸上的眼镜,一边摸向他的裤腰处准备解开腰带,摸到绳结处时却发现腰带已经解开。
童栀伸手接过摘下的眼镜,井溪看了她一眼柔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陶鑫彭!”
听到井溪询问,周围的学生立刻抢答出来。
井溪温和地道了谢,半跪在地面俯身唤道:“陶鑫彭,陶鑫彭?”
陶鑫彭的抽搐幅度渐渐变小,井溪看向童栀问道:“他这样大概多久了?”
“他一倒下我便给你打电话了。”童栀看了眼手表估摸道,“大概五六分钟。”
井溪从旁边学生处借来纸巾,替逐渐止了抽搐的陶鑫彭擦拭去嘴边白沫,摸了摸额首道:“没有发热,抽搐也止了,人也还有意识。他有按时吃抗癫痫的药物么?”
“我不知道......”童栀脸色有些苍白,见陶鑫彭情况好转,松下身子跪坐在地道,“开学统计时,他的家里没有填报任何疾病,我不知道他有癫痫。”
“怎么样了?要不要送医院?”
胡校长和陆主任匆匆忙忙跑过来,看到地上的三人紧张道:“井医生,这个学生情况怎么样了?他怎么了?”
井溪看了眼昏睡过去的陶鑫彭,简单检查了一下后建议道:“目前来看没什么事,但是我建议送他去卫生院,做个检查观察看看,确定没事后,让家人带回去好好休息。”
“哎好!童老师,通知他的家人了么?”
“还没有,我还没来得及通知。”
井溪想了想道:“让他家人直接去卫生院吧,我先开车送他过去。学校哪位老师和我同行?”
“我和童老师一起吧。”胡校长看向陆主任安排道,“老陆,你在这里安排一下学生,把后续处理好。”
井溪抱起陶鑫彭起身向外走,童栀紧跟在身后联系着家长:“您好,陶鑫彭爷爷么?喂?您可以说慢点么?”
“怎么了?”井溪回头看了眼童栀,童栀捂着话筒无奈道,“方言,我听不懂......”
“我们这边好多老人说不好普通话,电话给我,我来跟他说。”
胡校接过电话,操着一口晦涩难懂的方言和对方交流起来。
童栀看着几句话交代清楚挂了电话的胡校,接过手机低头跟了出去。
学校到镇卫生院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卫生院和仁泽医院都是合作关系,井溪在路上便已经打电话联系好了卫生院的医生,将学生送进病房检查休息,等候家长到来。
童栀站在病房外看着屋内和医生交流的井溪,视线扫过病床上的陶鑫彭,抱着手臂慢慢蹲靠在墙壁旁。
“胡校长,我侄子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陶鑫彭的叔叔搀着他的爷爷一路小跑过来,胡校长迎上前道:“暂时没什么事了,医生正在里面检查。”
陶鑫彭的叔叔看向躬身靠着墙面的童栀,上前质问道:“童老师吧?陶鑫彭去学校时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口吐白沫倒下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人打他或者在学校吃错东西了?”
“他是癫痫引起的突发意识丧失和全身强直、抽搐。”
听到病房外动静的井溪,出门隔挡在童栀和学生家长中间道:“孩子有癫痫,你们在学校统计学生基本状况时有说过么?”
陶兆淳目光一闪,梗着脖子吼道:“什么癫痫,你是谁,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家孩子根本就没病!”
井溪皱了皱眉,一旁卫生院的医生出来道:“癫痫就是你们常说的羊癫疯,他这个抽搐口吐白沫的情况应该不是第一次了,你们家长不知道?没带他做过检查么?”
“你们乱说!他就是吃错东西了,哪有什么羊癫疯!我家孩子是健康的,你们别胡说八道,什么蹩脚医生,看不好病就乱说话!”
陶兆淳上前拨拉开站在门口的井溪,进入病房搬弄孩子道:“这不是好好睡觉呢么!你们就是乱说人有病,想要我们做一堆死贵地检查,医院最会坑人,一个个黑心得要死!”
“哎!你别乱动,让他安静休息!”
卫生院的医生上前阻拦,却被陶兆淳推了出去。
孩子的爷爷急忙上前拉陶兆淳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童栀没听懂,陶兆淳拉开老人的手道:“爸,小彭没事,就是学校给他吃错东西生了病,吐了就好,咱先回家,不能让医院坑钱!”
胡校长准备上前劝诫,身后的人却先冲了上去。
童栀从陶兆淳手下扶过孩子放平,挡在床前问道:“陶鑫彭家长,医生已经和你说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要一直抗拒检查治疗,遮掩孩子的病情?”
陶兆淳横眉刚要反驳,童栀抢先厉声诘问道:“是怕花钱?还是不满学校?还是......觉得有损颜面?”
陶兆淳傲挺的脊骨骤然一弯,童栀看着他心虚的模样,眉眼间满是怒意。
有些人总是为了虚有的颜面做着离谱欺人的事情,甚至觉得比命还重要。
真是令人不耻。
作者有话要说:童栀: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