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娘子踱步走出清音阁,听罢丫鬟所言,对谢兰辞特意关照的女子起了好奇。
谢兰辞从无婚约,没有女子能近身。而他的婚事众人瞩目,连圣上都格外关切,去岁还有意撮合他和贺家娘子。
谢大娘子知晓自己这个三弟情窍未开,论出身、容貌、人品,贺家娘子足与他相配,在京中挑不出更好的,且人家对他一片真情,无奈他是从不理会。
除去他目光所至之处,其余万事皆不入心。
谢大娘子嫁入庄家多年,庄家子侄的婚事也促成了几桩,对谢兰辞却是束手无策。
他这个人,若非自己心甘情愿,旁人是奈何不得的。
心念一起,谢大娘子便有心瞧一瞧,这小娘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远远看到虞家小娘子接过两个粉嫩嫩的姻缘符,谢大娘子唇角牵起,眸底掠过一丝笑意,转身离去。
珠珠跟在虞烟身后,走下台阶时扶了一把,口中道:“姑娘这下放心了?是大吉呢,姑娘未来夫婿必然是顶好的。”
虞烟心头一虚,珠珠一颗心偏向她,却不知道当日喜房中的情景。
那色鬼朝她扑来,她拿着龙凤烛险些放了把大火,以前她可规矩得很,没有这般英勇无畏。
女子的婚事最是要紧,京中还有许多繁琐习俗,每一处都显出尊长对此的重视。
什么碎了玉镯,丢了帕子。
都不如她这趟来得厉害。
一想到在老员外府中吃的亏,脑中不自觉就想起同她一道穿了喜服的谢公子。
金相玉质,风神清令。
穿上喜服,更是叫人见之难忘。
珠珠不知她在想什么,以为她想起周夫人,便温声劝道:“就算和周家的婚事成不了,二爷不久后便能回京,到时候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
话音甫落,珠珠脸色遽然一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手上推了推虞烟,只道:“奴婢去拦着,姑娘快躲起来。”
小郡王一身紫衣,漫不经心地跟在女眷身后,正往庭中走来。
怎么这也能遇见那个讨厌鬼。
虞烟若是硬气一些,便留在此处。但薛宁远这人着实惹人厌烦,又生了个狗鼻子,她在哪他都能找到。
看他样貌还算俊朗周正,行事却是丝毫不顾及旁人。
他倒是顺了心意,一点不管她的死活。
哪怕她不想搭理,他也要硬凑过来。说些奇怪的话也就罢了,他的母亲又不是好相与的,家中其他人亦是如此,话里话外指责她有意勾引。
冤枉死她了。
勾引两个字她会写,要怎么做,却是半分不知。
虞烟气得不行,但不得不低头,借着其他香客遮掩,用锦帕掩面,快步跑开。
珠珠还没找到妥帖的地方躲藏起来,薛宁远便到了眼前。
冰冷的眼神自面上划过,珠珠勉强维持着神情,没有露怯。
她可是姑娘最能指望,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珠珠很有骨气地想。
薛宁远没有为难丫鬟的想法,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到珠珠身上:“你家姑娘呢?”
珠珠眼神飘了飘,拿出想好的说辞:“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薛宁远笑了笑,眸中浸着摄人的冷意:“哦,在哪耽搁了?她又不认路,正巧,我去找找。”
珠珠心里估摸着她还没跑远,哪敢让这位去找,急道:“有周夫人身边奴仆看着,姑娘在寺中随意走走罢了。”
薛宁远喉中溢出一声轻笑,颔了颔首,下一瞬便看向了别处。
珠珠心惊胆战地看着,不知眼前这人可有听进去。
虞烟急匆匆地跑出来,又不熟悉方向,顺着人流绕了半圈才停下来。
去找周夫人是不成的,周夫人恨不得把她推给小郡王,再为周议章找个更贴心懂事的姑娘。
镇国寺的几位高僧地位非凡,在他们面前,薛宁远大约要收敛几分,不敢撒野。可是,除去今日讲经的那位,其他的几位她未曾见过,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虞烟灰心地慢慢走着,手中雪帕被揉得不成样子。
正此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见过的老嬷嬷,正是郡王府的人,虞烟像被踩了尾巴一般,朝右边的青石小路一拐,在一处茂密繁盛的花丛后躲了起来。
藏在花丛后,虞烟委屈得快掉眼泪了。她藏在这里,珠珠如何能找到她,而且她也无法知道薛宁远有没有离开。
谢兰辞手持黑子,眼睫微垂,凝神看着眼前的棋局,窗下忽有异响,虽极轻微,却不容错认。
谢兰辞走近一看。
日光绚烂,丛中花苞饱满微坠,莹白有光。
缩在墙角的小姑娘片刻前还在清音阁酣睡,此时却委屈巴巴地皱着小脸,眸子湿漉漉地转过头来。
虞烟肤白若瓷,落泪时眼角泛红,黑润的眸子藏着水汽,仰头看人时,一滴泪珠便顺着脸颊滴落。
虞烟疑心自己出了错觉,确认般唤道:“谢公子?”
谢兰辞应了一声,垂眸看着小姑娘用帕子擦脸,许是太过心急,她手上多用了两分力气,擦得雪肤泛红。
虞烟腾地站起身来,轻声道出请求:“我能进来躲一躲吗?”声音沙哑发紧,显而易见的紧张不安。
虽有些冒昧,但比起与薛宁远正面撞见,她顾不得那许多了。
郡王府的人满心以为她给薛宁远使了什么秘术,或是骗他饮了勾魂药,说话不带脏字,但听得她很不舒服。
好吧。她承认她是嘴笨,根本不知道怎么反驳回去。
“许久不见,宁远愈发俊朗夺目了。”
虞烟脑中的那根弦倏地绷紧,口中道了声得罪,双手一撑,便要翻窗而入。
可惜她疏于操练,心中急切,但动作并不矫健,翻窗时险些跌倒,虞烟心慌得厉害,难以维持平衡,正忧惧摔倒在地的疼痛,腰后却贴上一只手,干脆将她抱了下来。
虞烟以为再丢脸不过如此。
但没想到,更厉害的还在后面。
她紧张之下不知碰到何处,窗扇砰地扣了下来。受了惊吓,下意识地将身前这人抱住,转头时不偏不倚地印上了他的唇。
谢兰辞手臂微僵,眸中浮现些许困惑。
他的唇好软。这是虞烟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意识到自己碰到何处,虞烟紧张地抿了抿唇,这下更不得了,又与他多了些本不该有的辗转贴覆。
二人呼吸相融,姿态亲密。
若是旁人见了,绝不会知晓她方才鬼鬼祟祟干了翻窗这种事。
好像一个采花贼……
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虞烟羞愤欲死。
谢兰辞身上有股雪间松针的香气,萦绕在她周身。虞烟从未与男子有过这般接触,脖颈耳后红成一片。谢兰辞缓了缓,把她放下,清晰地看见玉颈上一寸寸变得绯红。
“我不是故意的。”虞烟含糊道。
谢兰辞颔了颔首,淡声道:“我知晓。”
虞烟看他不打算追究,心上一松,眼神不受控制地上抬。
与她颇有缘分的谢公子白衣玉冠,衣装整肃,凛然不可侵犯。下颌走线如刻,面上神色平静,没有被她冒犯的愠怒。
虞烟与他视线相触,觉得自己还是该补救一下,便拿出锦帕替他擦了擦。
谢兰辞不觉得方才不过两息的触碰有何特别。
□□相触罢了,又有何不同?
思及那些耽于女色的官员,谢兰辞眉心几不可见地轻皱。
回过神来,虞烟已经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双唇。
她的锦帕有皂角的味道,还有股莫名的淡香。他重伤初醒那日,就已然知晓。
虞烟动作小心仔细,但这种感觉着实怪异。谢兰辞心口微动,抬手扣住她的手腕。
虞烟眸中歉意明显,谢兰辞心底一叹,修长白皙的指节贴覆在她腕侧,她的脉搏在他手下一点点变快,察觉到这一点,他眼睫轻动。
谢兰辞松开她,垂眸看进她眼底:“不用抱歉。我没有生气。”
门扉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轻叩了叩。虞烟攥紧手心,骤然生出些慌乱。
谢兰辞行止如常,丝毫不显急切。虞烟看了眼他的脸色,心头亦不再纷乱。
谢兰辞斟了杯清茶递给她,虞烟接过,轻声道谢。她低着头,鬓边乌发自肩上滑落,看上去更显无助怯弱。
谢兰辞道:“坐在这里就好。”
他的话令人心安。但方才之事一遍遍在她脑中浮现,根本不受控制。但凡她小心一点,不要那般着急,就不会出现那尴尬场面。
虞烟忽然想起还热乎的姻缘符,匆匆拿出,给了他一个:“这个很好。能转运的。”
谢兰辞看着手心这枚粉色的小东西,没说什么,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见他收下,虞烟捧着杯盏,轻抿一口。
谢大娘子进了屋中,笑道:“先前只以为我听错了,没想到你当真在此。”
“我有个坏消息,你可想听一听?”谢大娘子自顾自在椅中坐下,心里记挂着这桩事,根本没在意谢兰辞神色如何。
倘若她稍有留心,便能发觉他唇色潋滟,与平常不同。
谢兰辞神色未动,往谢大娘子身侧的奴仆身上扫去,淡声问:“何事?”
“有人特意关照的小娘子,在殿前求了一对姻缘符。我正好看见了,你说巧不巧?”谢大娘子唇畔带笑,“这种物件,依我瞧,他是不会带在身上的。那自然是给别人求的。”
虞烟隔着屏风喝茶,没听懂这话的意思。
她没听过谢大娘子的声音,丝毫不知这便是清音阁中坐于正中的贵妇,只以为是谢公子的亲友。
看来这姻缘符果真受人欢迎,虞烟只听出一个意思,满足地勾起唇角。
她可真贴心。
她和谢公子的运势,确实该用这些法子改一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谢兰辞:这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