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龄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或许是在帝陵的时候这位樊嬷嬷也在太子妃身边,自己没有留意到,她略顿了顿,说道:“嬷嬷见谅,当时没有注意到殿内还有别人。”
樊嬷嬷笑意更深,说道:“姑娘幼时我便见过,我还见过姑娘的母亲。”
“嬷嬷认识我娘?”桑龄惊喜,脱口问道。
樊嬷嬷点头:“姑娘和令堂不愧是母女,性格一样的洒脱快意。”她将小几上盛着橄榄脯的碟子放到桑龄手边,示意桑龄吃。
桑龄有些被看穿似的不好意思,还是伸手捏了一枚橄榄脯,放进嘴里。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反应了一下樊嬷嬷刚刚的话。
“嬷嬷是何时曾见过我?”
樊嬷嬷仔细思索了一番,随后道:“十三、还是十四年前,老身不太记得清了,清雁姑娘随着薛先生一同入宫为太子试剑,带了姑娘一起,那时姑娘还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被清雁姑娘抱着,十分讨喜,太子妃当时还将手边的山楂糖赏给过姑娘呢。”
桑龄歪着头,年代太久远的事了,她想起父亲说,曾经见过崇安王,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
樊嬷嬷似乎是想起什么,掩嘴笑了起来。
桑龄被她弄得好奇,问道:“嬷嬷笑什么?”
“我在笑,那日皇长孙……就是王爷,在御花园看见姑娘被蛇吓得走不动道,居然冲上去拿着竹竿把蛇挑走了,还喊得豪气干云,说自己是男子汉要保护小娘子,那天晚上老奴陪着王爷睡觉,王爷还做了噩梦惊醒,明明自己也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对蛇也很是害怕……”
她絮絮地说着,语气中尽是慈爱,浑然未觉桑龄眼中神色变化。
所以那日他问,怕不怕蛇。
所以常做的那个梦里的小哥哥,是他。
“姑娘?”
桑龄回过神,发现樊嬷嬷在唤她。
“听说令堂失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八年前,我们到了揆州后不久。”
樊嬷嬷点头,看着桑龄道:“姑娘走后,太子妃自责了很久,一直说,如果当年没有写信请令堂入都……”
桑龄却轻轻摇了摇头:“母亲是个自在的人,不会因为别人说什么就去做什么,她来到隆定,也一定是因为和老王妃投契,是随着自己本心才会来的。”
“是啊。太子妃和令堂从小就是闺中好友,二人无话不谈,甚至还约定要一起嫁人,哪怕不能嫁到一处……”
樊嬷嬷的眼神从虚无处收回,落到眼前桑龄的身上,“还说将来子女也要结亲,一直生活在一起。”
桑龄愣愣的,不知如何反应。
樊嬷嬷一笑:“闺阁儿女的闲话,说来玩笑的,姑娘不要见怪,可也足见二人感情之亲厚。老身还记得,二人为了这个约定,还互换了信物,后来太子妃嫁给了太子,清雁姑娘知道身份悬殊,这个约定不再合适,为免太子妃为难,要将信物要回,太子妃还不乐意呢。”
桑龄一怔,想起帝陵中虞珩芷的欲言又止。
“说起来,太子端庄稳健,温和内敛,而太子妃却是不拘陈因,很有主见,二人性格正好互补。”樊嬷嬷想到一对璧人如今结局,又伤感起来。
“所以,崇安王和老王妃更像一些。”桑龄自语。
樊嬷嬷略感讶异:“姑娘这话倒是难得,若说长相,王爷确是很像太子妃,可说到性格,旁人都觉得王爷寡言孤僻,更像话不多的太子一些。可的确,王爷也曾经是和太子妃一样,是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
“所以王爷,也曾经是练剑的吧?”桑龄想到梁漱敏捷的身法。
樊嬷嬷点头,面色不忍:“老皇上为皇子请了专门的剑道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对皇室子弟们要求极高,很少有让他满意的。王爷那时是宗室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个,不仅学的最快,一招一式有模有样,连那高人师父都说,他天分极高,是个百年难遇的可塑之才。”
她陷入回忆:“每日演武堂下学,得了师父的夸奖,王爷都会兴冲冲的背着竹剑跑回东宫找太子要赏,太子若有时间,总会陪着王爷练上几招,还让王爷拿着他的龙渊比划。后来太子薨逝,王爷离开东宫……再后来在宫中发现了龙渊断剑,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剑。”
“龙渊……断剑?”桑龄讶异。
樊嬷嬷回过神来,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她深深看了桑龄一眼,言辞冷峻,语气中颇有告诫之意:“姑娘,仁穆太子之死疑点颇多,想必姑娘知道王爷心中抱负,但前朝旧案牵连甚广,更事涉当朝皇帝和先太子,老身看太子妃的意思,并不愿牵连故人之女再度卷入其中……”
她语重心长:“姑娘还是忘了老身今日所说一切往事为好,及早抽身,将来继续安心在揆州作个斫琴师。现世安稳,比什么都强啊。”
桑龄听着樊嬷嬷的话,回想起那夜与父亲在藏剑阁对谈,突然像被什么刺激到,扬声道:“世路风波恶,若是人人袖手,龟缩以求平安,岂非让奸邪横行,行路更难?更何况薛氏江湖儿女,本就以铸剑为生,难道锻的是软骨钢,铸的是无魂剑?”
樊嬷嬷听着桑龄疾言厉色,却是不恼,唇边反而浮起笑意。
“姑娘要代薛氏襄助王爷么?”
桑龄一怔,看着樊嬷嬷似笑非笑的神色,突然结巴起来:“想、想必母亲若在,也不会任由薛氏,袖手旁观……”
她想到樊嬷嬷刚才的话,忍不住再度确认:“嬷嬷方才说,王爷曾经看到过龙渊的断剑?”
樊嬷嬷见她神色严肃,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会不会错认了?”桑龄陷入思索,声音低了下来。
樊嬷嬷摇头:“王爷对这把剑印象深刻,断然不会错认。”
桑龄沉默半晌,缓缓道:“薛氏铸剑千锤百炼,其柔度韧度绝非普通兵器所能相抗,能让龙渊断开,绝非一般外力所为,除非……”
她话未说完,突然听得窗外马声长嘶,随即整个车厢猛然向前冲去!
车队一路向南,傍晚时分便到了泾州长渊郡。长渊郡以西就是庾岭,过了庾岭再往西就进入叙州境内了。
辞戈看看天色,暗自计算了一下路程,命令队伍加快脚程,应能在第二日抵达叙州。
庾岭是一条南北分界的山脉,北接琅州,南部伸入姒水,山势险峻,峰顶终年积雪不化。已是隆冬时节,进山后骤降的温度让众人均感寒意彻骨,犹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梁漱将车帘掀起,提醒辞戈:“山路结冰,大家紧凑一些,保护好女眷。”
“是。”辞戈不敢大意,在车队前后来回巡视。
车队缓缓前行,终于进入庾岭腹地,这是一处狭窄山谷,只有头顶可见一线天空,偶尔可见飞鸟低空掠过头顶。
辞戈正在前面带队,忽然听得一声尖锐呼哨刺穿耳膜,他猛然勒马。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