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疑窦

桑龄和清越二人一路快马回到家。跨进正门,穿过庭院,直接进了花厅。

谢溪云背着手站在厅内,看不清表情。

桑龄三两步蹦上前,扶住谢溪云的手臂:“让爹爹着急了,肃肃回来啦!”

谢溪云转过身来,却不搭理桑龄,问道:“小姐昨天是不是又带酒出门了?”

清越知道是问她,低声道:“是,老爷。”

饶是桑龄一路走过来刻意掩饰,谢溪云仍察觉出不对,他低头看向桑龄的脚踝,脸色更冷了几分:“你已经及笄了,再贪玩胡闹也该有个度!在外面喝的醉醺醺的,还受了伤,哪里像个女孩的样子!”

桑龄抬起袖子作势闻了闻,又露出一脸嬉笑:“爹,已经上过药了,没多大事。我没有喝的醉醺醺的,就是一小壶松醪,暖身子的~”

“你知道这时候山里凉,还一待待那么久!”谢溪云依旧没好气。

“我身子骨棒着呢,没那么娇气!”

“身子骨这么棒,怎么受的伤?”

“就是昨晚准备回来的路上遇上大雨,马受惊了,就摔了一跤。真没事的,我好多了已经。”

“脚受伤了怎么骑的马?”

“就、就没法骑了呀,禾伯让马车来接的,”

谢溪云似乎并未取信,桑龄急着转移话题。

“哎呀,爹,不说这个。昨日试了听风断木的法子,寻到一匹好木材,估计到晌午就能送到府里。您不是让我参加品琴大会么,我可不得上心?一定做把让您也夸的好琴!”

谢溪云面色稍稍缓和:“光是挑木材有什么用?你看看你那琴技,一点没有长进,说到底还是性子太浮躁。”

桑龄吐吐舌头,转移话题:“爹,中午吃什么啊?我饿死了,早上想着要赶紧回家见您都没怎么好好吃。”

“先回屋吧,中午莛钟过来,一起吃饭。”谢溪云终于下了赦令。

“好嘞!”桑龄拽着清越,一溜烟出了堂屋。

陆莛钟踏入谢府时,正遇上运送木材的马车停在后院门,两个脚夫正合力从车上卸下一颗象腿粗的杉木,桑龄站在院中,指挥着脚夫把木材运到院里,靠墙摆好,叉着腰细细打量着这匹木头。

“纹理顺直、苍松脆滑,”陆莛钟走上前,手指轻扣木材,笑道,“恭喜肃肃,得了一块好材料!”

“君益哥哥来了,”桑龄转身,叹了口气,“为了这块木头,被爹训了半天。”

“谢伯伯是担心你,下次进山寻木材,也喊上我一道,有了好木材我也能分一杯羹!”陆莛钟冲桑龄眨了眨眼。

桑龄撇撇嘴:“君益哥哥的木材都有礼乐司直供,做的都是上贡的琴,哪像我们野斫的小作坊,还要自己进山去找木头,就别跟我这凑热闹了吧。”

陆莛钟正色:“谢伯伯技艺精湛,虽是‘野斫’,品质却比官琴丝毫不差,若不是梦溪琴社志不在此,就说肃肃那把鸣泉,就算是要进御贡的名册也是不在话下的。”

“不提不提,”桑龄摆摆手,“这次品琴大会莛钟哥哥要带哪一把琴,可是那把春雷?”

陆莛钟正欲答话,清越从前厅走过来,向陆莛钟福了一福:“陆公子,小姐,午膳备好了,先用饭吧。”

谢溪云坐主座,桑龄和莛钟分别坐在谢溪云的左右手。桌上只三人,寻常家宴,菜色虽然简单倒也精致。

谢溪云问陆莛钟:“令尊近来可好?”

莛钟放下筷子:“父亲一切都好,就是这几日忙的很,要筹备明年的品琴大会,听说是新到的崇安王专好品琴,唐州牧亲自过问,让父亲负责筹备,邀请大镛有名的琴社工坊都来参会。”

谢溪云不语,莛钟看见他杯中已空,为他斟上一杯,又道:“刚才在院中看见肃肃新得的木材,果真一块好材料,这次品琴大会,定能一鸣惊人!”

桑龄看着陆莛钟手中的酒壶,眨了眨眼:“可不是,不能辜负了爹一番良苦用心,”一边看向谢溪云,一边不着痕迹地拿过酒壶:“尽心、静心,无愧本心而已,是吧爹爹?”

谢溪云啼笑皆非,听着女儿模仿自己的语气,又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只做没有看见。

桑龄见父亲默许,给自己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又对陆莛钟说道:“君益哥哥,你刚才说崇安王,是刚刚来揆州就藩的那位隆定城里的王爷么?”

“是他,崇安王梁漱。四年前皇后寿辰,我赴都城参加寿宴,在九衢宫见过这位如今的崇安王,在一众皇子中身形羸弱,波澜不惊,倒没有传言中文武双全的皇长孙气概… …”

桑龄沉吟:“世家贵族琴书剑佩不离左右,可梁漱不同,并无随身佩剑,倒是奇怪。”

陆莛钟好奇看向桑龄:“你是如何得知?说来的确是,比起其他王公子弟,梁漱并不习武,也未曾见他舞刀弄剑,皇室子弟都有师父专门教授文字武功,他却文气得不似梁氏儿郎。”

桑龄想到那晚梁漱冰凉有力的手,一时失神。

“等你爹爹忙完了,请他来府上聚聚,”谢溪云一边拿起帕子拭嘴,一边看向桑龄,“肃肃,既然费了力气,就仔细用心些,不用为了赶着品琴大会失了该有的工夫,谢氏野斫不比陆家的官琴,难登大雅之堂,自得其乐罢了。”

送走陆莛钟,桑龄回到西院,坐在廊檐下望着院中的荷花缸发呆。

清越走过来,端上一杯茶水:“小姐,歇息下么?还是要去工坊?”

桑龄摆摆手,提不起兴趣。

父亲今日在饭桌上的态度古怪,她是察觉到的。她肯为品琴大会用心,本应该合了谢溪云的心意,可投其所好,却好像并没让他多么满意。

尤其是提到崇安王,父亲截过话头,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位新来的王爷。

她转身吩咐清越:“把崇安王留下的东西拿来。”

清越依言拿来那只掐丝珐琅的匣子,桑龄打开,一根丝弦盘绕,静静躺在匣中。

唐弈立在汉白玉的束莲栏杆旁,有一下没一下地从手中的小瓷碗里捏着麸皮往池子里扔,几十尾红鲤似一片彤云围在他脚边,鱼嘴一张一翕争先恐后,它们的主人却心不在焉。

治中杨正魁疾步穿过回廊,看见凌波水榭上唐弈的背影,走近几步立定了,没有开口。

唐奕似是背后长了眼睛:“宫里有消息么?”

“宫里、倒是没有… …”杨正魁语气有些犹豫。

唐弈转过身来,一脸不耐:“有事就说!”

“收到了太尉府的传信,没说别的,只问王爷安好。”

唐弈冷笑着把手头瓷碗里剩下的鱼食抖落进水中,迈步沿着回廊往院子中走,杨正魁赶紧跟上。

“我揆州府为朝廷镇守边境,领着区区五万兵驻扎西南,多年来与边郡诸国和属地相安无事,所辖地界政清人和,一向太平。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唐弈踱步至书房,小厮上前开门,随后立在门口,杨正魁跟着唐弈进了屋,将房门关上。

“这些年我对他齐舆不可谓不尽心,他若是看不上我,索性把我换了,这位置若是谁说好坐,大可以让他来坐坐看!如今他梁漱带着兵马进驻揆州,好歹我还兼着车骑将军的头衔,事先也不和我通个气,这是在给我唐弈上眼药么?”

唐弈一屁股在圈椅上坐下。杨正魁拎起桌上的紫砂壶,给唐弈倒上一杯茶,面色凝重不知如何作答。

“你倒也不必这幅死了爹的神情。”

唐弈端起茶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气话,似笑非笑看着杨正魁。

“齐太尉总领尚书事,辅理国政,掌握兵马大权,宣王后又是他齐舆的亲妹妹,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这回来信别的不提,仅仅就是问崇安王的安?”

杨正魁纵是再不灵光,此时也听出唐弈的弦外之音:“九千宿卫军随队,这样规模的兵力调动,定然也是那位首肯的,”他手指了指天,“陛下是想让王爷… …镇守西南?”

唐弈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冷笑一声。

“九千兵马,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王爷带队,这不是笑话么?”。

“可不是说么……可九千兵马,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多啊!”杨正魁想不通。

“哼,我看上面是想把火药桶给点了。”

唐弈眼神阴狠,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哎,大人,我听说,这崇安王梁漱,却是个抢手的。”

杨正魁这个治中掾史是唐弈一手提拔,唐州牧在揆州只手遮天,杨正魁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崇安王从天而降,一屁股坐在了揆州州府的脑袋上,不用唐弈吩咐,他倒也使尽门路打听过一番。

“齐瑾瑶您还记得?”杨正魁压了声音,表情暧昧。

“齐太尉家的大小姐?”唐弈挑眉。

“是啊,这梁漱生得俊俏,是不少官家小姐的春闺梦里人,备受皇后宠爱的齐家大小姐也不例外,去年花朝节刚刚受封郡主,当着那么多高门贵女的面硬是要和崇安王坐一桌,把皇后娘娘都弄得下不来台。”

“您想,这齐太尉辅理国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虽说这崇安王幼年失怙,深宫之中无所依仗,可要做了齐太尉的女婿,又何愁什么没有呢?”杨正魁两手一摊。

“小儿女的情情爱爱,哪有什么长性?这些风流轶事倒也值得一提,齐舆难道真会让崇安王做女婿?”唐弈付之一笑,“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梁漱不是不爱舞刀弄剑,只爱琴棋书画么,把品琴大会提前到下个月,给他崇安王作个软脚局1!”

“是,下官去和陆今召交代,让他一定上心!”杨正魁点头。

“齐太尉那边,也不要不当回事。”唐弈拾起桌上的笔,寥寥几句却忖度了半天终于下笔。

“这信,快马送回隆定,不要走官驿,照旧让自己的人去送。”

“明白。”

“还有,”唐弈压低声音,“盯紧爨氏,不要让他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1.软脚局:接风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