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圆被安排在里圈,与鼎相隔十米左右的距离,她的声音清晰地进入跪伏在地的天师们耳朵里。
无形的威压本就逼得他们难以呼吸,白圆这一声呼唤,彻底压垮了他们。
不过是个与妖孽为伍的小姑娘,怎么就成了天神的女儿。
他们得罪了神明……老天师面容惨白,惊恐万分。
白衣男子周身环着金光,足尖轻点,立于浮空展开的画卷之上,袍服飘逸如晴时山顶自由的云,衣袂随风摆荡,仙气环绕,脸庞俊美宛若画中人,让人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亵渎。
这样货真价实的仙人见到白圆,双眸不自然地游离了一点,然后身体慢慢地,慢慢地向鼎里降,想假装自己从未来过。
白圆从震惊之中回神,又叫了一声:“爸。”声音高了些,附近跪着的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内觉骇然却不敢出声,只得继续维持着跪拜的姿势。
白衣男子下降速度更快了。
“白遂你给我站住!”
白衣男子停下了,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拂袖跳出画卷之外,像一片羽毛轻盈地降落地面,而后抬起头,缓缓走向了白圆。
“圆圆……”
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白爸爸越走越心虚,眼睛左瞄右瞥,余光瞄见女儿肩膀上多了只手,眼神顿时硬气了。
他半眯眼睛,态度由三月暖阳转入腊月寒冬,冷冷地对秦棋道:“拿开你的手。”
秦棋自他出现以后,脸上一直阴云密布,听到白圆的称呼,脸色更差了,语气恶劣地回复:“你管得着老子?”
白圆缓过神,小跑到爸爸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担忧地问道:“爸你没事吧。”
“什么事?”
“高利贷啊,你还上了?”
“……我真的没欠高利贷。”
“那你躲什么呀!”白圆突然爆发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走就走吧,还把店卖了,你想干嘛,一把年纪了才想起来叛逆期吗!”
秦棋挑了挑眉,“我能猜到他消失的原因,烛龙失踪,你算是看管不力,急得满世界找人去了吧。”
白爸爸目光一寒:“闭嘴。”
白圆愣了:“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满脸嫌弃地看着对方。
白圆皱眉,又问:“你为什么会从画里出来。”
白爸爸尴尬地笑笑,心虚地扣了扣脸颊。
秦棋替他接话:“某人曾向人类许诺,遇到大难只要用白泽图召唤他,他就会装模作样地现身做救世主。”
“白泽图?”
“就是这家伙的人形画像,不知道的以为是哪路神仙呢。”
“……”白圆神情呆滞,动作机械地偏过脑袋,缓慢仰起下巴,木楞地看着说话的秦棋,“啊?”
白泽身份暴露,索性不再遮掩,猛地拽过她的胳膊,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瞪着秦棋道:“圆圆我从小就告诫你,不要跟来历不明、心怀不轨的可疑人士接触。”
“嗯,”今天受到的打击过多,白圆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没经大脑嘴里下意识蹦出一句,“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
白泽漆黑如夜幕的漂亮眼睛倏地睁大一倍,优雅消失,双手激动地捏着白圆的肩膀,使劲晃了晃:“是瑶草还是情蛊,你快说,爸爸马上找人帮你解毒。”
白圆依旧呆呆的,没回话。
“你究竟看上这只没脑子的老虎什么了。”
秦棋将人拉回自己怀里,讥讽道:“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丢下别人无故失踪大半年的习惯吧。”
“……你闭嘴。”
耳畔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白圆过滤掉所有杂乱的声音,脑子里划过无数个问题。
她是谁,她爸是神兽她还是人吗,或许她根本就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她真相,她妈妈是谁,她爸一直让她当自己没有妈妈,难道她真的没有妈妈么,神兽会不会雌雄同体,咦,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叫他妈妈……
乱七八糟的问题混作一团,白圆沉默了半天,在男朋友和父亲要动手开打之前,她的脑子总算重新搭上了弦,嘴巴微张,问道:“爸,我是谁?”
白泽一改面对秦棋的嘲讽脸,温柔地说:“你是我的圆圆啊。”
“我是人吗?”
“我的孩子当然,额,也可以是人。”
秦棋揽着白圆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不怀好意地挑拨道:“你该不是从哪个人类家里偷了个孩子养吧。”
“轮不到你插嘴。”白泽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含糊地说,“你确实不是我生的,但是……”
山顶忽然没那么冷了,更冷的是她的心。
白圆面无表情,眼珠渐渐找不到焦距,一行泪珠无声无息地沿着腮边滑落,口中喃喃:“我原来真是捡来的孩子。”
秦棋和白泽顾不上吵架,围着她安慰。
“这种不负责的父亲没了就没了,不值得为他伤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当然是亲生的,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静了良久。
脸上沾着泪水,寒风一吹,脸蛋冷的像结了冰,白圆给冻清醒了,转过身背对着他们,轻轻擦掉泪水。
停滞了几秒,回身皱着眉道:“你还要走吗?”
“我,我有要事在身。”白泽眼底暗了暗,又望向秦棋,“圆圆你到底为什么跟穷奇混在了一起。”
“你叫我去S市看看的,”白圆还在为他隐瞒自己赌气,冷着嗓子道,“遇上了,然后就在一起了呗。”
“我是想让你找朔方……罢了,你跟着他不如跟我走,”白泽摇摇头,温热柔软的指尖触碰到白圆的手指,继而牵起了她的手,“他不值得你托付。”
秦棋环住白圆的腰向后拉,气道:“你没资格说这话。”
“等等,轻点扯。”天寒地冻的,白圆的身子骨经不起他们折腾,安抚秦棋说,“他是我爸。”
白泽稍显得意地笑:“你往后没准也得叫我一声爸。”
秦棋张嘴亮牙,凶狠道:“滚,不可能。”
“呵,你放心,我不可能给你机会喊我爸的。”
白泽拉着白圆的手不放,强硬地要把人拉走,白圆承受着两人没完没了的较劲,崩溃地喊:“都给我放手。”
一系列拉扯中,她恍惚看到侧边跪伏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天师,面色发白,隐约撑不住身子要往地上倒,她挥开两人的手,跑去把人扶着坐了起来。
老天师抖着胳膊腿,坐都坐不稳,连声说:“多谢天女,多谢天女。”
天女?
白圆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回头瞪了两人一眼,白泽这才想起什么,扬手收了周身持续释放的威压。
广场上的人如释重负,纷纷瘫倒在地,年纪大的还需由徒弟搀扶才能起身,而方鼎前跪拜的天师们噤若寒蝉,仍不敢动弹。
白泽背对他们,负手而立,略显淡漠地说:“起身吧,误会一场。”
老天师们头磕到地上,“我等无知,冲撞了大神的朋友,请您恕罪。”
“何罪之有,他本就是凶兽,”白泽瞥了眼秦棋,“只不过目前身戴‘枷锁’,无法作孽。”
“爸,”白圆眨眨眼,轻声道,“他是你未来女婿。”
白泽听不得这两个字,脑壳胀得嗡嗡疼,摆手说:“这个以后再提。”
秦棋呛道:“轮不到你插手。”
白圆又看看他,说:“那是你未来的老丈人。”
脑壳疼的人多了一个。
穷奇和白泽一个凶兽,一个神兽,天生就是对立两派,打了上万年,想化解矛盾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功的。
白圆勉强消化了今日发生的种种,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独自一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白泽劝不走女儿,最终放弃了带她走的念头,临走前咬牙切齿地警告秦棋,若他敢伤害白圆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
秦棋不甘示弱:“就属你伤她最多。”
白泽理亏,不与他做口舌之争,转而严肃地对白圆说:“我对你们俩的关系持保留意见,等我手上的事情解决了,再来处理你们的事。”
“哦,”白圆憋着气,“你还要玩失踪?”
“我会定期联系你,对不起,半年来让你担心了。”白泽温柔地揽过她的背,抬手轻轻抚齐她耳边的发丝,动作轻缓,仿佛拥着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白圆使劲蹭了蹭他,懂事地说:“事情办完一定要来找我,给你发短信要回,不准失联。”
“知道了,我保证。”
秦棋看着他们亲近的样子异常眼红,扒开两人,不耐烦地朝白泽扬了扬手,“要走快走,别碍事。”
白泽反复回头,几番回望白圆取舍不定,最终仍是离去了。
白泽图敛去光辉,跌落方鼎中。
他一走,秦棋气鼓鼓地质问白圆:“他不同意的话你怎么办。”
白圆目送爸爸再次离开她,心底有一丝怅然,一时没注意他的话,敷衍地回答:“哦。”
秦棋隐藏极深的那点不安一瞬间放大数倍,暴怒道:“哦?!你他妈就那么听他的话。”
白圆无辜:“啥?”
“白圆!”
“在。”
“靠,你不准跟他姓。”
“……一边去,现在不流行冠夫姓了。”
几经波折,白圆误闯进来的这趟行程总算结束了,她不想看什么天师斗法,只想回自己的房间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等明天醒来再慢慢理今天的事。
这回她要下山,无人再拦。
后来没过多久,白圆收到了天师协会寄来的纯金挂牌,上面用篆体刻着天师两个字,但听说其他人的牌子都是铜制。
宋桡同时寄来了一堆珍稀补品,说是各门派供奉给天女的,他还在群里好奇地问这是不是白圆的新名号。
白圆回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