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温度在迅速下降,蒸腾的雾气淡了许多,使得众人可以看得更加清楚——烛龙的轮廓有些模糊,刚才他们以为是热空气导致的光线折射. 但现在就看得出来,这不是空气扭曲。而是空间在扭曲。
霍青落地,还没稳住身体,就立刻转身看向了另一个方向,其他人愣了几秒钟,才跟着他看过去,就发现他看的人是顾融。
刚才所有人都想要过来阻止烛龙,只有顾副融还停留在原处,现在更是靠着背后的石头坐了下来。但是没人指责他,因为大家都看见他胸口闪烁着一团白光, 而在这团白光里,有一只五色的蝴蝶——不, 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够发现, 这只昆虫的触角呈两根羽毛状而不是细丝样, 这是一只蛾子,正在那团白光里翩翩飞舞。
赤、白、黑、黄、青, 一只巴掌大的蛾子, 身上却是五色斑斓,这正是—只五色蛾!
张晟惊讶地脱口而出∶“五色蛾?你怎么会有五色蛾?”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就连张晟自己也不再问了——还有什么事情比枸禁烛龙更要紧呢?
是的, 现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烛龙是被关在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里,而这个空间,来自于顾融胸口的五色戟。
烛龙在空间里挣扎着,然而一种睡意逐渐浮了上来。那是一种非常舒适的感觉,如果烛龙能够口吐人言,大概会形容为甜美的微醺。这种感觉让它的愤怒其至是对能量的渴望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沉入美梦的愉快。
所有的人都看着烛龙的挣扎渐渐停止,身周的火焰消失,当它再次出现在山谷之中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硕大的头颅放在两只前爪上,烛龙发出低沉的鼾声,从鼻孔里呼出阵阵寒气。是的,是寒气,烛龙身周的冰“龙鳞“再次凝结成整块的冰甲,又将它变成了一尊巨大无比的冰雕。
而随着烛龙的冰封,山谷之中的温度再次急剧下降,蒸腾的白雾变成了无数细小的冰花,从空中飘摇坠落,闪烁出无数星芒,看起来美不胜收。
然而这样的美丽,行动小队的人却已经没有欣赏的心情了。
顾融胸口的白光已经消失,那只五色蛾从虚幻的白光中显露实体,在他的胸口停留了一瞬,就拍动翅膀飞了起来。这一飞,那美丽的身影便时隐时现,若虚若实,在闪现了三次之后,就忽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伴随着五色蛾的,是顾融沉重的呼吸声。他像是跑了一个超负重越野,又像是胸口里装了一个劣质风箱,每一下呼吸都发出像什么地方破了一样的呼噜声,让听的人都觉得要室息。
“他,他这是怎么了?”张晟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胸口,感觉呼吸也不畅快了。
白欣二话没说就扑到顾融身边,但是把泛着绿光的双手按上顾融胸口之后,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怎么了?”姬琰感觉到了不妙,“你治不了?”
白欣咬着嘴唇,正要聚集异能,顾融自己就摇了摇头∶“没……用。”他困难地呼吸着,看向霍青,“你……知道……”
“你知道?”张晟一头雾水地看向霍青,“怎么回事?”他忽然之间灵光一闪,“这是——那个秘密?” 五色蛾,这难道就是当时祁同岷要单独留下顾融的原因?这就是顾融的秘密?
“他身体里有一块五色石。”霍青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起来简直也像是被冰封了,“应该——是代替肺的。” 五脏之中肺属金,所以那应该是一块白色的石头,当初也正是吸收金系异能才结蛹的。
但是后面的话霍青都没有说,顿了顿,他只补充了一句∶“先天肺发育不全。”
白欣的治疗异能是激发人本身的生命力,使其伤损处得以弥补和愈合。但是先天就没有长的东西,无论她怎么治疗也不会长出来,因为人不是壁虎或水蛭,在基因里就没有再生的能力。基因里没有的能力,白欣不能凭空激发出来,除非这个人自己觉醒了无中生有的异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在五色蛾孵化并飞走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能代替顾融的肺让他呼吸了。他发育不全的肺部在他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负担不起身体的需要,更不用说他现在已经成年。所以他即使把肺全部扩张起来呼吸,仍旧不够。
死一样的沉寂。顾融反而笑了一下∶“我……原本……想,送……你们,出去。可惜……”本来他以为,如果控制五色蛾的孵化速度,或许还能有最后的余力把他们送出钟,毕意女姆设立的这扇门,如果有五色蛾在手,其实并不存在能进不能出的问题。
然而,已经没有足够的五色蛾了。女娲曾经留下十数枚五色蛾卵,可是在那十年之中丢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已经被用完了。因此祁同岷才与贺茂川虚与委蛇,就是想算计他手里的太阴狐毛。
可是太阴狐毛被贺茂川临死前毁掉,还在他们掌握之中的,就只有顾融身体里这一颗。祁同岷猜测过顾笙会考虑这个问题,他并没有猜错。
这就是补祁同崛单独告诉顾融的的秘密———进入钟山的钥是,就在他的身体里,
但是,没想到烛龙会如此疯狂,而行动小组在无名之地就遭遇了严重减员,几平折损—半人马,尤其是杜未平与唐佳!前者在这山谷之中战斗最为有利,后者则几乎就是为烛龙量身打造的,结果一个都没能进入山谷!
这使得战斗完全滑向了对他们不利的局面,也使得顾融不能再做保留,只能使用了五色熟来控制烛龙。然而如此一来,五色蛾完全孵化,脱离了蛹壳,也就脱离了他的控制。
完全羽化之后的五色蛾,连女娲都难以控制,更不必说顾融其实并没有空间异能的天赋。结果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失去了出门的钥匙。
这话不用说得更详细,所有的人都明白。张晟沉默了一会儿,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反正任务完成了,本来不就说进来出不去的吗?老子怕个鸟……”
这话说得有点糙,但并没有人说什么,甚至一向衣冠楚楚,连进山海世界都还想架副银丝眼镜的姬琰第一个笑了起来∶“没错啊,任务都完成了,老子们都是英雄了。流芳百世!还怕什么!”
顾融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他能听得出来,不管张晟还是姬琰,甚至包括没有说话的霍青几人,都是在自豪之中又带着几分恐惧的。
人之畏死,实乃常情。这支行动队里,年纪最大的杜未平也不到四十岁,其余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谁会真的不畏死,不恋生呢?就如他自己,当初预测到山海之行的结果是死亡之后,不也犹豫了许久,才再次提出申请的吗?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也是犹豫了一下,才最终同意了这个看起来有点违反规定的申请,毕竟那时候小队都已经出发,而他并没有在名单里,也即是并不符合行动队的要求。
然而一个不符合要求的队员,却得到允许单独进入山海世界,去追赶已经出发的行动小队——顾融想,父亲应该也做过预测了吧……
他们父子两个,其实异能天赋本是土系,并不在于预知。他们所拥有的预知能力,来自于祖父与归终笔建立的认主关系,而他们因为有祖父的血缘,才勉强拥有了那么一丝预知之力。而这种力量,会伴随着祖父的血缘越来越被稀释而削弱,所以他的预知能力,是弱于父亲的。
既然这样,那么父亲一定也已经预测到了,加入行动小队之后,他会死,但行动小队的成功率却会提高。
那阳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见到祁同岷之后,就什么都知道了。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如果当初没有五色蛾卵,他根本活不过十岁,而现在,他把这枚卵又还回去了。
顾融急促地呼吸着,他想说在他的预测里,眼前这些人还有活着的可能,但他说不出来。一副未曾发育完全的肺根本不能供应他的需要,而日空气正在降温,现在吸进肺部的已经不像是空与而像是无数的冰渣,带着尖锐的棱角把他的气管刮出了无数伤口。
其实不只是顾融,现在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温的骤降了。已经沉睡千年的虚弱的烛龙,与用红宝石补充了能量的烛龙果然是不同的。
地面和岩石上的冰层在增厚,空气中的水气都被低温凝结成了冰珠和雪花,甚至他们刚呼出来的气都迅速变成了固体,结在自己的嘴边和脸颊上。而冷川之中,刚才还蠢蠢欲动的那些蛹,此时也都沉寂下去,又变成了一块块看起来毫无生命力的石头,甚至就连泛起的微光也像被冻住了一样黯淡了几分。
这才是所谓的“北极之门”的真正面目——积寒所在,故曰寒门。而所谓积寒,又岂是一个普通的“冷”能够形容的? 如果不是在这里的都是异能者,现在恐怕已经要冻死了。
然而即使是异能者,现在也要顶不住了。这其中姬琰最弱,那句豪言壮语说完不久,他已经开始牙关打战,止都止不住,手指和脸颊的皮肤更是从发红到发青,颜色越来越暗。
白欣试图给他一点异能,但她的异能是治疗而不是取暖,即使她能暂时治好如姬琰被冻坏的皮肤,但持续的低温也能把它们再冻坏,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而且,其他人也开始出现被冻坏的迹象,她一个人的异能,又能维持多久?
“不,不用了……”姬琰哆嗦着把白欣的手推开。他想对白欣笑一下,想说让她不用再浪费异能,用在自己身上大概还能多维持一点时间。但他的面部阴肌肉已经失去知觉,自己也不知道究意是做出个了什么表情,至于多说几句话,那就更不可能了,一张嘴,才说这几个字,他就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牙齿更是抖成一团,完全失去了控制。
白欣有些茫然地环视四周。庄卷想要催生出一点植物来生火取暖,但这里实在太冷,他拼尽力量也就催生出那么一小堆柴火,甚至都不知能不能点燃。
这样下去……白欣脑海里闪过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去冰洞!”玉红草能生长的那个冰洞,也许是最后的希望。
冰洞里的温度果然比外面要暖和一些。当然还是冷,但至少对于异能者来说还可以承受。姬琰捉对儿打架的牙齿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但他随即就被冰洞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符,符符阵……”
白欣和庄卷找到这个冰洞的时候只顾着看玉红草了,这时候经姬琰一说,才发现这冰洞的四壁刻有无数的符文,只是因为刻在冰层之上,符文也是透明的,乍一看就像是冰层高低不平形成的纹路,如果不是姬琰这样精研符文的人,即使看见了大概也会忽略。
当然,即使白欣和庄卷发现了符文,他们也不懂,或者说,他们会认为,这符阵应该就是用来维持冰洞内的温度,好种活玉红草的。
“不,不是……”姬琰看得眼睛都拔不出来, “这跟玉红草没有多大关系,这些符阵确实可以维持一点温度,但在这样的天气里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个符阵主要是用来加固冰洞,避免坍塌的。”现在冰洞内的温度比外面高,是因为冰洞相对封闭,内部的气温还没有降下来——这个符阵对于温度的作用,也就是让它慢一点降温罢了。
“和温度没关系?” 白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玉红草,猛然发现那棵原先还枝繁叶茂的玉红草竟然已经蔫了!宽大的叶片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卷缩,有几片甚至都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凋落了,“这!这是怎么了?”
庄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到玉红草旁边去了,正伸手抚摸着开始干枯的茎杆,这时候若有所思地说∶ “原来玉红草是休眠植物。”
休眠植物这个大家都懂,很多植物都用休眠的方式来度过塞冷或干旱,沙漠里此类植物尤其多。只是,谁也没想到山海世界里也会有异植休眠。
但是这样一来就都明白了,女娲确实已经为后世算计到了极致。需要唤醒烛龙来修补符阵的时候,烛龙必然已经十分虚弱,此时山谷之中气温已经上升,玉红草也摆脱休眠状态,生叶开花结果;而等进入钟山的人将符阵修补完毕,便可用玉红草的果实让烛龙再次睡去。
烛龙睡着,气温自然下降,完成了使命的玉红草则茎叶枯菱,只余根部眠于地下,借助女娲尸身为养,再度休眠数百上千年,以备下次所用。所以女娲要做的,只是保护这个冰洞完整无损,好让玉红草安稳休眠即可。
“殚精竭虑,一算千年,捐躯任事,以挽苍生。”姬琰叹了口气,拖着已经冻得发僵的身体,向冰层之中神态安详的女娲深深鞠了一躬。只是女娲干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自己留下的十数枚五色蛾卵,到了需要的时候竟然一枚也剩不下了,以至于进入钟山的人,再也出不去。
霍青沉默地站在一旁。其实他很累。拖着烛龙跑了那么久,他不只是身体受伤,连异能都已经几,次透支。白欣虽然给他治疗了伤口,但透支的异能却无法补充,现在还能站着只是因为他不敢往地上坐——冰洞的温度也在下降,如果坐下去很可能被冻僵在地面上,再也站不起来。
虽然已经知道不可能再出去,但他还是想再坚持一下。青蚨血印的功效还能,他能感觉到邵景行还活着,那么邵景行也能知道他还活着。同理,假如他死了,青蚨血印失效,邵景行也会立刻知道。
那样,他会难过的吧?
霍青低头看了看手腕上还鲜红的青蚨血印。他多坚持—会儿也能让邵易行少伤心—会儿吧? 尽管可能也只有十几分钟或者半小时的区别,但——能让他少伤心一会儿也好啊,邵景行就应该是没心没肺的,他应该怂怂的躲起来,不该面对这样的伤痛……
其实这个时候,霍青很想再见邵景行一面,他忽然发现,其实他有很多话都没有对邵景行说。毕竟平日里总是邵景行的话更多,而他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静听。
那个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无论什么话都可以等到以后慢慢地说。可是世事的变化从不等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对邵景行说些什么了……
但是也幸好,钟山的门在那时候关闭了,邵景行没能进来。霍青宁愿留下无尽的遗憾,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搞什么“生死不离“。不要说活着的那个会承担更多的痛苦,他只想要邵景行活着,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可能邵景行会忘记他,可能他会再找到一个适合他的人,找到一个更爱他的人……
不,霍青觉得不会有人比自己更爱邵景行了,但也许对邵景行来说,只要能代替他就行。
霍青简直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些什么,直到姬琰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这里,这里有个传送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