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山谷之中的情形, 邵景行当然是不知道的,他此时正扯着唐佳在阴暗的树林中狂奔,一边大声地唱着他唯一会唱的那首《Say you, say me》,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演唱已经大失水准,往往这一句还在调上,下一句就跑去了南太平洋。
混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树林中的黑暗对它没有丝毫影响。当邵景行唱准调的时候,混沌就停留在原地随着韵律起舞,而一旦走音,混沌便会瞬时移动到他所在的位置,倘若他们躲闪得慢—点,就可能被混沌直接压成肉饼!
唐佳披头散发,脸上手上都已经带上了伤痕——邵景行净拉着她往树木茂密的地方钻,这虽然能稍微阻止一下混沌的瞬移,可是他们刮蹭出来的声音也同样会刺激到混沌,甚至只要邵景行的声音稍微低一些, 就会压制不住这种刺激。
跑了半天, 唐佳已经发现了,这混沌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意识, 或者说它的意识不是她所理解的那种,而是更像一台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听到音乐, 舞蹈;听到噪音, 瞬移。至于其他的一切, 对于混沌都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唐佳不知道邵景行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 还是惊慌之下只知道拉着自己逃跑了。其实她觉得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来唱,至少她不会唱走调, 他们也就不用这么疯狂而危险地逃跑了。
是,唐佳承认自己前面的反应不是很好,尤其是发现祷杌对她的歌声抵抗力很强的时候,她是有点惊慌失措了——那东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最靠手的催眠歌声都起不到多大作用,仿佛是个丝毫不通音律的傻子似的。
呃,好吧,刚才其他人突然消失的时候,她也慌了神来的——但那真不能怪她啊,眼看着那条发光的路忽然就消失了,带走了所有的人,只把她和邵景行扔在了外头,换谁谁不慌啊?在这种地方跟同伴失去联系,还要面对如此的凶兽,真,真不能怪她完全懵了,别说唱歌,她连脚都抬不起来,如果不是邵景行拽着她逃跑,可能当时就被混屯压成饼了。
但是现在狂奔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冷静了一点了,至少她现在能唱歌,假如刚才能控制住混沌,那她现在也行!这样至少可以让邵景行腾出手来,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唐佳想向邵景行示意让她来唱,可是这树林里黑洞洞的,就靠那几朵迷穀毅花的光亮,俩人根本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唐佳几次想去捏邵景行的手,可是他们现在正在时停时跑地做之字形狂奔,她这缺乏训练的身体能保持不摔倒就不错了,实在没法在这种时候还能精准地向邵景行表达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刚进山海世界的时候,唐佳这会儿一准就自己开噪了,但经了这么半天的变故,她到底也,长进了一些——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最好是听知道的人指挥,而不是自作主张。
问题是,邵景行究竟知不知道怎么办呢?他现在是带着她瞎跑,还是另外有什么主意?
如果这问题放在一年以前,唐佳肯定认为是前者,但现在她不敢这么想了,至少在其他人都消失的那个时候,她惊慌失措,而邵景行还能反应过来扯着她逃跑,仅凭这一点,他就比她强很多。想想看,如果当时邵景行自己跑了,留她独自面对三只异兽……
等等! 唐佳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对了——进入钟山的路消失之前,他们面对的可是三只异兽啊,不但有混沌,还有那个什么祷杌和穷奇啊!
混沌追在他们身后,那祷杌和穷奇在哪里?是跑了,还是——正躲在黑暗之中跟踪,想着找机会弄死他们?
一想到黑暗之中可能还隐藏着两个杀手,唐佳只觉得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挣扎着把汗湿的头发甩到后面,试图在黑暗中寻找祷杌和穷奇,不管再怎么安慰自己,她都觉得这两只凶兽正伺机而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根本就是肯定在等待时机,她才不相信这两只凶兽会放过他们,毕竟怎么看,现在他们两个人都比刚才的一群人更好对付。
四周黑暗依日,仿佛这片树林里只有黑夜没有户天似的,唐佳甚至都没法确定这里究意还是不是刚才他们所在的那片树林,因为她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可是在狂奔中所有的景物都是一晃而过,她根本看不清楚。
就在她四处乱看的时候,忽然间感觉到头顶刮过了一阵风。
这阵风来得很突然,唐佳过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风不对劲——自从他们走进树林,四周的空气就仿佛粘稠的胶质一样,能看到流动的霉气在迷穀花的光照下缓缓后退,却感觉不到空气本身的流动,也就是说,这树林里没风!
如果没风,那么这风是怎么来的? 唐佳骤然想起了穷奇背后的那对翅膀。当时霍青重创了穷奇,这东西看起来完全不能飞了,但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是……
唐佳本能的想要抬头往上看,但在她拾头的—瞬间,眼角余光又瞥见两个绿色的光点,已经移动到了离她很近的地方。
一声尖叫正要冲口面出,唐佳的脑袋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绿色的光点是野兽的眼睛,这片树林里——只有祷杌!祷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潜行到了他们身边,这么近的距离!
尖叫声被一下猛拽壹了回去,唐佳整个人都被用了起来,完全懵住了。她感觉到—股劲风从自己头上掠过,看见那对绿色的眼睛一个跳跃就到了眼前,同时她听见邵景行的歌声猛然停止,变成了—声变调的大喊,最后她听见了一声闷响——呼!
唐佳昏头昏脑地爬起来,她摔在一丛灌木里,不知压断了多少细枝,但也,因此得到了缓冲,并没有摔得很重。但是到现在她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下一刻她就看见了穷奇,穷奇的双翅都断了,被霍青伤到的那—边齐根而断,另一边则从中弯折,血肉里眦出惨白的断骨,鲜血顺着骨头滴落在地上,漫开了一片。
不仅如此,穷奇的半边身体都像被泥头车撞过似的瘪了进去,一条前腿更以奇怪的角度弯成了三折,同样有断骨从皮肉里戳出来,尖锐如刀。
当然这不是车祸,估计就算泥头车来也不可能把穷奇撞成这个惨样,原先还威风凛凛的凶兽,现在看起来只剩一口气,在地面上微微地抽搐着。而在不远处,混沌好端端地站着,只有—侧的身体上沾着的几滴鲜血,标志着它就是让穷奇变成这副惨样的“肇事者”。
发生“车祸”的还不只是穷奇,唐佳顺着低沉的鸣鸣声看去,祷杌也刚从地上爬起来——它一路上撞断了好几棵树,然而撞树的位置丝毫无损,反而是另一边那一片钢针般竖起的硬毛全部折断,七长八短地支楞着,仿佛被狗啃过一样——显然,刚才的“车祸“是三车相撞,只有混沌这辆巨型车安然无恙,其余两“车“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损失,而以穷奇为最重。
邵景行从另一边慢慢爬了起来,他一路紧绷到即将断开的神经,现在终于放松了一些。
没错,这一次三车相撞的事故,当然是他精心策划,竭力引发的,并且基本达到了他所希望的结果。
唐佳或许觉得祷杌最可怕,是因为祷杌看起来对于她的歌声抵抗力更强,但对邵景行来说,穷奇才是最危险的,因为这玩艺儿会飞!
制空权实在是太重要了,无论邵景行还是唐佳,可都没有霍青那一身金属护甲,更没有霍青的好身手。穷奇这种既可以在平地攻击、又可以在天空偷袭的异兽实在太难防备,一旦被穷奇提上半空,那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所以邵景行的第一目标就是干掉穷奇。趁它病,要它命,穷奇本来就受了伤,一次结实的碰撞可以彻底去除它的威胁,有的时候,一个“1”,要比两个 “0.5”更好对付。
事实也正如他预想的那样,穷奇现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已经完全不是威胁了,甚至祷杌也受了点伤,看起来有一条腿不太敢落地。
如果是霍青在这里,一定会夸他的。邵景行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腕上那颗鲜红的青蚨血印——虽然不知道进入钟山的路为什么忽然关闭了,也不知道现在钟山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但他还能模糊地感觉到了霍青在不停地移动,就证明霍青还活着。既然霍青活着,那他也要活着才行。
邵景行竭力不让自己去想顾融说过的那句话,他说能让大家进入钟山,却不能再送大家出来,这意味着——不,这只意味着顾融不能,并不等于钟山就真的有进无出了!他现在不该想这个问题,他应该想想怎么再把祷杌干掉,这样等霍青从钟山里出来,肯定会觉得他很棒!
是的,霍青肯定会夸他的,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居然有这么能干,竟然能在这样的危机里想出这么巧妙的主意,并目还能成功执行了计划!这要是—年之前有人跟他说,他能利用混沌屯搞死穷奇,那他肯定以为那人在做梦……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冒着念头,邵景行转头对唐佳无声地做了个口形:“唱!”
混沌并没有受伤。这只天生的异兽,即使在山海世界里也是独—份儿,它天赋异禀,甚至不需要主动进食,仅靠无意识地吸收山海能量就可以维持生存甚至还能变强。虽然它并不知道变强有什么意义,但结果就是数千年以来,它的身体已经坚不可摧。
祷杌这样的凶兽,不但长相凶悍,力大无比,身上更是倒立着钢针一样的硬毛,简直是打不得碰不得,仿佛一只有毒的刺猬。
然而就是如此凶悍的祷杌,撞在混沌身上,也不过只把混沌身侧的皮肤戳出了一片白印子,连个伤口都没有。而且混沌抖了抖身体,这片白印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又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这种简直堪称无敌的生物,如果再没有“唯解歌舞”的弱点,那该多么可怕啊……
邵景行看着混沌在唐佳缓缓响起的天籁之音里安静下来,随节合拍地晃动身体,短暂地放飞了一下自己的思想,然后就转向了祷杌。
祷杌虽然受了伤,可是凶性丝毫不减,吊着一条腿仍旧神色狰狞,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邵景行,像是知道他才是设计下这场“车祸”的人。
或许是“恶”气所集,对于“美”有天然的抵触和抗拒,祷杌受到唐佳的歌声影响是最轻的,此刻更是竖起了浑身的硬毛,即使树林之中只有迷穀花的微光照亮,也能隐约看见包裹在它皮毛外面的那层黑气,甚至比树林之中的夜色更浓。
这一层恶气能让任何人都觉得头痛,祷杌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尽管有一条腿不敢落地,它仍旧纵身扑向邵景行,态度上甚至有点随便。
所以邵景行往旁边一闪就躲了过去,但祷杌本来的目的也不在于这一扑,而是抡起尾巴,就啪地抽到了邵景行身上。
祷杌生着一张人面,却眦着一对野猪样的獠牙,因此看起来特别凶恶且显眼。且这对獠牙粗长尖锐,仿佛两把短矛,一望即知其危险性。因此大多数人都会警惕这两根獠牙,而忽略了其它地方——比如说祷杌那根三米多长的尾巴。
事实上这根尾巴既灵活又有力,仿佛一根钢鞭,抽打上来的时候几乎能把细一点的小树都抽断。更可怕的是这根尾巴上竖着根根硬毛,毛尖更缠绕着黑气,只要沾染到皮肤上就擦拭不净,如果再有伤口,那更是要腐皮蚀肉,溃烂难愈了。
祷杌经常用这条尾巴来捕猎,有些小的猎物甚至会被侵入伤口的恶气导致全身溃烂而死,棒机都用不着费什么力气去搏斗,只要刺伤它们然后等着就行了。
邵景行在祷杌眼里看来,也属于这种“小猎物”,毕竟比起那些异兽来说,这种看起来白白净净,既没有尖牙利爪,也没有鳞甲皮毛,更不是身躯庞大的两腿猎物,应该只要挨它一下子就会骨断筋折,如果侥幸没有当场被打趴的话也不要紧,等到被恶气侵蚀就可以直接开餐了。
然而结果并不太如祷杌所愿,它的尾巴确实击中了目标,但预想中的情景并未出现,反而是尾巴上一阵火热,接着就是刺痛。
祷杌猛地跳开,看向自己的尾巴,那里有一块被火焰燎过的痕迹,不但覆盖于外的黑气被烧出一小片空白,连竖立的硬毛都有许多服帖地弯了下去,仿佛刚去做了个陶瓷烫。
对铸机来说,这还是它头一次吃这样的大亏——先被混沌撞伤,然后又被烧香了一块尾巴!尤其是被烧到的地方,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仿佛那火焰的灼热还留在皮肉上,正继续往里烧呢。
邵景行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原本是想闪身避过祷杌的尾巴,然后给它一个火球试试的。然而想是想得很好,付诸行动的时候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到底还是被祷杌的尾巴抽到了腿上。当然,因为他的火焰异能极其特殊,祷杌身上的恶气尚未沾到他身上就被烧掉了,可是那些钢针一样的硬主还是有几.根没能及时烧卷,于是现在不用看,他就知道腿上一定多了几个针眼儿,仿佛刚跟仙人掌亲密接触过。
更惨的是被扎了还不能出声,邵景行从牙缝里抽了口凉气,恶狠狠把到了嘴边的“哎哟“给硬咽了回去——就,还真是很疼,但是有混沌在,他不敢出声。
不过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他的火焰确实对祷杌是个克星,不但能烧去恶气,还能对祷杌造成不小的伤害,看祷杌现在把尾巴凑到嘴边舔个没完就知道了。
祷杌也没出声,毕竟刚刚惨遭“车祸”,这家伙也记得不能吸引混沌的注意。不过畜牲终究是畜牲,哪怕异兽也是—样,更何况这种兽,异能点都点在兽性了,本性仍旧是有脑子的鱼。现在还能记得的事儿,等到被激怒之后就未必会记得了。
到了这个时候,邵景行心里已经有底了——他要逼着祷杌出声,再制造—场“车祸”,只不过这次是专门针对祷杌的,包它比刚才的穷奇还要惨!
不,不过在这之前,他可能得先吃点苦头了。邵景行看着目露凶光准备再次攻击的祷杌,活动了一下还在渗血的大腿,感觉自己像个被抓进小黑屋的紫薇格格,做好了挨扎的准备——没办法啊,比起祷杌那对匕首一样的獠牙来,他宁愿被这些硬手多扎两下,毕意那对獠牙实在太可怕,如果被戳实了,不需要恶气沾染,他大概也得当场去了。他还没等到霍青出来呢,可不想死!
祷杌压低身体前行两步,接着一跃而起……回荡着梦幻般歌声的黑暗树林里,再次展开了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