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正!”白欣又惊又急,然而她再向前冲过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空地了,连原有的树木也都一并消失,空荡荡的看起来十分突兀,好像从哪里硬抠下来的图又贴到这儿似的。
姬琰环视四周:“都聚拢!这里的空间开始扭曲了,散得太开不定会被关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用。”顾融沉声,“时间拖得越久,这里就越危险。即使不被关进碎片空间,再过一会儿,这里也要开始清洗了。”
“什么清洗?”邵景行连忙问。
白欣却一把抓住姬琰:“苏正他们去了哪里?”
姬琰嘴角又挂下了一条血线,他随手抹了一把,看着手中的罗盘苦笑:“难怪灯光照不远,这片树林全是不同的碎片空间拼起来的,就像个魔方。现在魔方旋转起来了,苏正他们的那一片已经转得远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转去了哪里。也许就在树林外面,也许……”离得很远,甚至无法寻找。
“我们的任务是进钟山。”霍青从前方退了下来。穷奇已经趴在自己的前爪上睡着了,梼杌还在甩着头抗拒睡意,但脚步跟喝醉了酒似的乱晃,一时无法进攻。
“可是苏正和杜大哥都不见了!”白欣红着眼圈拔高了声音。
“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霍青沉声,“我们进来,是为了完成任务!”
白欣不话了,姬琰苦笑:“可是进不去……”他已经尽力了,然而这里的情况跟之前预想的都不一样。
“如果强开呢?”霍青望向黑沉沉的树林,刚才那里曾经出现过一条凝结冰霜的路,证明进入钟山的门就在那里。
姬琰指了一下还在跟着歌声摇头摆尾——如果还算它有头尾的话——的混沌:“那就是我想强行开门的结果。这里,需要钥匙。”
“哪儿有钥匙啊!”张晟暴躁地。梼杌已经踩着S形的步伐渐渐靠近,而他们却不敢出手,生怕又触动了哪里。可是即使他们不动手,四周的雾气流动速度也在加快,显然这里的阵法已经被惊动,就怕再拖下去,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
“有钥匙。”顾融忽然。
“哪儿?”张晟连忙问。
“我就是钥匙。”
“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张晟猛然反应过来:“是刚才祁科长跟你的吗?他了什么?”难怪祁同岷只把顾融一个人留下,难道是交给了他钥匙?
“那是我的秘密。”顾融冷淡地,把目光投向前方仿佛已经流动起来的黑暗,“但是我这把钥匙只能进,不能出。”
只能进不能出,就意味着如果他们在钟山里如果找不到出来的路,那即使完成了任务,也可能永远被留在那里。或者不仅仅是“可能”,而是女娲在留下这扇门的时候,就是有进无出,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打算出去……
“你们自己选。”顾融两眼仍旧盯着前方的黑暗,胸前却有一团白光在慢慢亮起来。
他身上当然也戴着迷榖花,但这团光亮却显然不是迷榖花所能发出的,而似乎是从他胸腔里亮起来的。
其他人都被他“只能进不能出”的话震惊着,霍青却看了一眼他的胸膛:“这是什么?”
顾融没有回答,只是指着前方:“门开了。”
果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前方的黑暗在退却,在黑暗之中摇晃的树木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荒芜的路,正是刚才姬琰用心头血强开门户的时候所显示出来的那条路!
“走!”张晟脸颊的肌肉紧绷着,却抬脚就往路上走,“先进去再!”
“进去,可能就出不来了。”顾融的脸在白光映照下简直白得像张纸,只是没有人注意到。
张晟猛地回头,咬牙切齿:“不用这么多,你以为老子怕死啊!再了,真要是完不成任务,结界崩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去,还不是要死!”
顾融笑了一声:“那不是共工的梦想吗?”当初共工撞倒不周山,不就是想打开两界之门吗?
这下连庄卷都咳嗽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啊,也未必你们女娲派的主张就全都对了,如果现在异能者再多一些,不定也不用这么怕这些怪物。”
他一边,一边跟着张晟就往路上走。姬琰咳嗽着跟上他:“这种时候都省省劲吧,留着进去对付烛龙多好。”
白欣望了一眼刚才苏正他们消失的地方,默然走到姬琰旁边,伸手扶着他。一层淡淡绿光从她手上延伸到姬琰身上,姬琰的咳嗽立刻停止了。
霍青一直紧握着军刀盯着梼杌,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走上路,他才向邵景行示意,让他拉着唐佳向后退。
唐佳已经哆嗦起来了。刚才她虽然在唱歌,可是耳朵也听见了顾融的话,进到钟山里头去,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了。
可是,如果不进去,眼前这还有怪物呢!怎么办?唐佳连唱歌的声音都哆嗦了,一个高音没能上去,直接跑流。
音一破,混沌惬意的摇摆突然一顿,接着四支翅膀猛地搧动,庞大的身体几乎带出了虚影,猛地就向唐佳撞了过来。
这一下实在来得太快,其他人都已经进入了那条路,霍青要挡上前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虽然只是那么几步的距离,却像是进入了另一处空间,他居然来不及!
轰然巨响掩盖了唐佳的尖叫,火焰伴着黑烟疯狂腾起,四溅的火球乱飞,然后骤然消失——混沌、穷奇、梼杌、唐佳,还有邵景行,甚至连他们刚才所在的那一片空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坡地,生满镣矮的树木。
这样的一片坡地嵌在茂密的树林里当然十分的不协调,但很快,丝丝缕缕的迷雾就聚拢过来,把它遮蔽在黑暗之中了。
“人呢?”张晟大吃一惊,转头就想回去。
“往前走。”顾融却伸手拦住了他,“门关了,我没有力气再打开一次。”
“什么——”张晟正要反驳,就看见顾融的脸白得跟死人一样,话的声音也中气不足——就这么几分钟的时间,他竟然像是生了一场重病,而且是病入膏肓的样子了。
“你怎么——”张晟看看顾融,又看看几步外的那片重新聚拢来的黑暗,“可是他们怎么办?”实在的,唐佳在人多的时候还是能充个数的,但人少了就不歇—刚才那种情景已经很能明问题了,她胆,心里一慌就根本无法发挥。
正因为唐佳的发挥失常,才使得邵景行不得不硬抗混沌,这才引发了空间的再次扭曲。现在门也关上了,外面只剩下唐佳和邵景行,那唐佳岂不更惊慌,更不顶用了?
那,那就只剩下邵景行一个人,面对混沌、穷奇和梼杌?
张晟怎么想,都觉得要完蛋!唐佳固然是个没经过训练的,邵景行可也是个半瓶子醋啊——在张晟心里,他就是个厨子,是个后勤,哪儿有真叫炊事班去攻坚的呀!
“你少两句!”庄卷扯了他一下,同时瞥了一眼霍青。
要邵景行就这么被关在外头,谁最担心?那当然非霍青莫属啊。庄卷眼又不是瞎的,难道看不出来他们俩之间那点猫腻吗?
霍青的脸色现在真是铁青的。然而他对着外头的黑暗看了一眼,就猛地转回头来,沉声:“往前走!别耽误时间!”
“你——”这下连姬琰也有点忍不住,难道他不担心的吗?
他才一个字,就被白欣拽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担心,没看见霍青手背上青筋暴突,都快要把刀柄攥变形了吗?
白欣觉得自己是最能理解霍青心情的人了,苏正现在也不知下落,可是她还是要按计划进入钟山,哪怕——哪怕也许回不去了。如果这样,不定也好,至少苏正没有进来,只要他和杜未平能收拾掉饕餮,就能回去……
也许霍青也是这样想的吧?但是,苏正是跟杜未平一起消失的,他们两个可能只要面对一只饕餮就行;而邵景行扯着一个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唐佳,要对付的却至少有三只凶兽,哪怕穷奇已经重伤,情况也……
想到这里,白欣不由得又担心地看了霍青一眼。
霍青的侧脸冷硬得像冰雪地里的一块石头,他没有看任何人,只看了顾融一眼:“走!”
张晟很想再点什么,但这个时候,就算他也觉得有点不对了——霍青和顾融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是因为想要完成任务的默契?张晟觉得好像不是。可是要让他,他又不出来。但现在来路已经又变成一片黑暗,即使他们想再回去找邵景行和唐佳也不可能了,
前方的景象越发清晰起来,路转过一个弯,山谷已经近在眼前,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寒气。路两边的草木早已枯黄,一根根的挂着霜花冰凌。如果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草叶都被冰霜封在其中,虽然连叶片上的锯齿边都保存得很好,但整株植物早就已经没有了生机。
“已经死掉很多年了……”庄卷喃喃地,把目光转向前方的山谷,“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里是真正的钟山无误了,只不知里面的烛龙,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在进入山谷之后,得到了回答。
山谷里如同万古长夜,黑且寒冷,空无星无月,唯有河水之中泛起的星点微光,照出了朦胧的景物轮廓。
是的,这山谷之中有一条河,河面之上寒冷的白色雾气缭绕,雾气之中又闪烁着五色的星光,远远望去仿佛上的银河落入了凡间,却又比银河更加五色斑斓。
“冷川……”庄卷连烛龙都忘记了,全副心神都被这条河夺走,“那水下发光的是……”
当然是无数的五色石。
冷川与其是一条河,倒不如是一张水网,主流蜿蜒穿过整个山谷,支流则像蛛网一样伸开,从山谷的入口处看过去,那些泛着五色星光的水流赫然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符阵,几乎布满了整个山谷。
“符阵……”姬琰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虽然家传《易经》,但其实本身却是喜欢画符的,现在突然见到如此复杂又安排巧妙的符阵,简直是如获至宝,眼睛都拔不出来了。
其他裙是不像他那么沉迷,张晟在吃惊之后第一个清醒了过来:“烛龙在哪里?”
“在那里……”顾融抬手指了一下。他胸前还亮着白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谷里太过黑暗,光团显得比刚才更加明亮,更映照得他一张脸仿佛白纸剪出来的,没有半点血色。
山谷高处的黑暗之中,盘踞着一条庞大的身躯,无数五色石从水波之中折射出来的光只能模糊映出一个蜿蜒的轮廓,倒是那张像似人面的脸因为阴影而轮廓更深,更加肖似人形了。
烛龙正在沉睡,双眼紧闭,从鼻孔里喷出一道道的寒气。也不知它已经沉睡了多久,反正身边的岩石连同它自己的身躯都披上了一层冰壳,闪着晶莹的光。
“符阵有什么问题?”霍青的话让看呆的众人终于回了神——是啊,他们是来修复符阵的,不是来参观烛龙的。
姬琰手上的罗盘再次疯转起来。有了之前后勤处众人群策群力的推算预演,再加上这只姬家祖传的罗盘,他的演算进展飞快:“应该是符阵有缺失,导致失去了平衡……”
越是大型的符阵所能运用的力量就越多,但如果失去平衡,就越容易造成力量的流失甚至反过来冲击符阵。女娲已经考虑到时间长久的问题,所以将符阵设于这终北极寒之地,又催眠烛龙,使这钟山山谷之中几乎成为一片冰冻的死地,以隔绝外界的干扰,使符阵永远都保持完整。
但即使如此周密的安排,也抵不过时光的年深月久,有一条水道终究因为泥沙的堆积而堵塞一部分,并随之渐渐改变了路线,自整体的符阵之中脱了开去,流向山谷之外。
这条水道,就是贺茂川祖上所发现的“冷川”。
“现在要把那条出口堵住,把这边疏通开,然后——”姬琰还没完,就突然闭上了嘴,慢慢地仰头看向上方。
不只是他,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那一声仿佛老旧的火车头排气般的巨大嘶鸣——其实刚才山谷之中也一直有着类似的声音,那是烛龙在酣睡中的吐息之声,但是现在这声音有了变化,骤然比刚才响亮了许多,这意味着……
烛龙要醒了!
所有饶目光都落在那巨大蜿蜒的身躯上,烛龙的尾巴摆动了一下,顿时哗啦啦滚下一堆带着冰霜的碎石。然后硕大的头颅又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了一线。
只这一线,山谷之中便立刻明亮了许多,那星河般的美丽景象消失了,但冰封的水道却反射出耀眼的白光,看得更加清楚了。
“不能让它醒啊!”姬琰关于符阵的下半句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喃喃地。
张晟简直要翻白眼了:“谁不知道啊……”烛龙醒了,看见他们会是什么反应?难道会是“有朋自远方来”吗?估计多半是“有肉自远方来”了吧。这么起来,不管是哪种,反正烛龙看见他们应该是挺高心。
“我的不是这个……”姬琰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只要烛龙醒过来,这山谷里的气温立刻就高了啊!到时候河水温度上升,五色石会怎么样?”烛龙吹为冬,呼为夏,证明它是冰火双系的异兽,现在睡着了发散的是低温,那醒过来呢?
关于“冷川”为何是“冷”川,特事科里早研究出了结论,乃是用低温抑制五色石的活性,使它们保持长久的休眠,成为稳定的能量来源。可如果温度上升呢?五色石,还会是五色“石”吗?
众人面面相觑,张晟低声:“是咱们把烛龙吵醒了?”但是他们已经是蹑手蹑脚了,这烛龙怎么回事,睡觉就好好睡觉,那么警觉干吗?
“可能是这个……”霍青的脸色不太好看,单手打开了身上的背包,包口里透出一线红光,是他们从地宫之中取得的那块红色宝石。
“这东西是烛龙衔在口中之物,烛龙之所以昏睡,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了这个。”换句话,一旦这东西出现,烛龙自然就会醒过来。
“女娲怎么不——”不干脆把这东西毁了呢?张晟情不自禁地埋怨了一句。
“不成!”姬琰直摇头,“毁了这东西,烛龙死了怎么办?”
要知道钟山这里之所以成为极寒之地,正是因为有烛龙之故,若是烛龙死了,这地方还能保持这样终年极寒吗?
“如果烛龙可以死,当初女娲何不直接斩杀烛龙?”烛龙固然是极强的异兽,但女娲当初能够“杀黑龙以济冀州,斩鳌足以立四方”,又为何独不能杀烛龙呢?要知道,这一条烛龙,至少能够孵化数百颗五色石呢!
张晟悻悻地道:“那现在怎么办?烛龙眼看就要醒了。”其实他很想,霍青要是不把这宝石带进来就好了,但带着宝石进来是特事科预先做的决定,也怪不到霍青身上。
不过他不,姬琰也能猜到他的意思:“女娲把宝石与地图放在一起,一定是带进来会有用处……”地图是用来指导他们进入钟山的,而宝石能让烛龙醒来,那烛龙醒了有什么用呢?
“水道……”霍青忽然。
众饶目光立刻投向下头冒着寒气的河流。这样布成符阵的水流,自然不是然形成的,那就是……
姬琰喃喃地:“以宝石为诱,让烛龙犁开河道?”这,这可真是大手笔了!
霍青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让邵景行听见这句话,怕不要瞪圆了眼睛大声惊叹,顺便描述一下他脑海里所想象出来的画面——烛龙像拉车的驴一样在背后拖着犁,而女娲站在烛龙背上,伸出一根竿子,前鄂着一根胡萝卜……
哦不,不是胡萝卜,是红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