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岷嘴里的那些“年轻人们”当中的一个,也就是邵景行同志,此刻正在对着流沙焦头烂额。
“这不行啊……”唐佳腰上系着绳子,刚刚被王成刚从流沙地里拉回来,吓得脸色都是苍白的,“垫什么都不管用,还是往下沉!”
邵景行蹲在旁边,拼命地挠头。
上次他来灌题之山的时候正掉在流沙地里,要不是抓住了一只那父,恐怕就要被活埋了。记得当时他还想过,如果砍下树枝铺在流沙上面,再趴下来尽量扩大身体与地面的接触面积,是不是能从这流沙地里爬出去。
那回儿他的试验被突然出现的祸斗和猴子打断了,但现在看来不打断也没啥用处,因为唐佳刚才已经试过,以她的体重,依旧连着身体下面垫着的树枝一起往下沉,要不是腰上系着绳子被拉回来,多半也是沉下去的命。而她才不过爬出了七八米。
“也许远一点的地方会好一些……”邵景行指着前方二十米左右的矮灌木,“你看那个地方,能不能到那个地方去试试?”
唐佳忙不迭地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开什么玩笑!”她腰上系的绳子也就十五米左右,要到二十多米的地方去,就等于她要把绳子解下来,那怎么可以!
“不一定会沉的,你刚才的姿势还不标准,如果再趴平一点,不会沉得这么快——”唐佳没受过训练,叫她在地上爬她还想着要保持一点风度,注意姿态的美观什么的,根本没有最大限度地与地面接触。
邵景行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唐佳打断了:“你说得轻巧!不然你去试!”她每爬一步都感觉自己在往下沉一点,这可是流沙,陷进去是会死人的!
“你体重最轻才叫你去!”邵景行气得要死,“再说如果你往下沉,我还能想办法把你救回来,我要是沉下去了,你能把我救上来吗?”
唐佳不吭声了,但坐在地上不动,明显不肯再进流沙地里去。
“那就算了。”邵景行也恼火起来,“既然这样大家都走不出去,就在这儿等着吧。要是那些育蛇找到了方法追过来,大家就都死了算完。”
唐佳噎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你不是说那个霍青会来救我们吗?他怎么还不来啊!”
“山海世界这么大的地方,你让霍青怎么找?”邵景行也想霍青来啊,可是现在手腕上的青蚨血也没什么动静,他心里还烦呢,唐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要不是你干的这些破事,现在哪会落到这个地方!霍青现在进来找我们,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危险呢!”
唐佳被他骂得不敢出声,但低着头装死,就是不肯再去试试。
邵景行也不能真把她扔流沙里去,更不可能干坐着不想办法,只好骂骂咧咧地起来,在流沙地边缘上一边乱逛,一边想辙。
这片流沙地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一眼望去,视野能及之处全都是黄灰色,只在其中零星地长着些低矮灌木。当初他第一次掉下来的时候其实是在流沙的边缘,如果真是掉在中间,说不定连那父都不敢跑过去捞他,那可就死定了。
这么远的距离,恐怕只能飞过去了吧……邵景行发愁地想——要是他能飞就好了。
诶等等?邵景行忽然想起了钢铁侠,虽说他是没有铁甲,但要说飞的话……理论上他有个推进器也是能飞得起来的吧?而推进器,不就是喷一股气出来嘛,他也能喷呀!
唐佳只听见背后先是什么炸响,随即又是扑通一声,还以为又出现了什么怪物,急忙回头一看,就见邵景行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身后留下长长一条痕迹,仿佛他刚才是用脸擦了一会儿地似的……
“这是怎么了?”王成刚也吓了一跳。他的位置侧对着邵景行,眼角余光正好看见邵景行趴在地上往前冲了好几米才停下,仿佛一个横冲直撞的扫地机。而且顺着那条长长的擦痕看过去,有一小片地面上的草都焦枯了,好像有人刚在那儿放过火似的。
“没什么。”邵景行镇定地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掸掸衣服上的草屑沙土,“我尝试一下异能的新使用办法。”艾玛膝盖和手肘摩擦得还是有点疼的,幸好他刚才失去平衡倒下的时候护住了脸,否则要是脸先着地滑出这么远,这鼻子都要磨平了吧?
王成刚仔细地把他打量了一下,很真诚地关心:“你的脚……”
邵景行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没事,没事。”事实上当然不是没事,他刚才控制火球在脚下燃烧,结果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这个火球也爆开了,现在一双鞋子烧得都露出了脚趾头,现在跟琴键似的都排着呢。裤腿也燎焦了,露出半截小腿,很有点犀利哥的风范。
不过他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完好无损的,别说烧伤了,连烫红的印子都没有一点儿。所以王成刚看了看,也就相信了他没事:“那你这是什么新的使用办法?”现在不是该研究怎么离开这儿么?
邵景行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是想飞却栽了下来,只好硬着头皮胡诌:“我在想,能不能再次打开空间通道,到别的地方去。”
“能吗?”唐佳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很难。”邵景行板着脸回答。打开空间确实是个办法,但他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而且就算打开了空间,去到什么地方也不好说,万一直接掉进大海……那还不如在这流沙地里呆着呢。
“那怎么办啊——”唐佳大失所望,简直想哭了。
“我这不是在想办——”邵景行话还没说完,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被一片迅速飘来的阴影遮住,心里顿时一紧,猛地往前扑了出去。只听嗤啦一声,他的外衣从背后被撕成两片,邵景行甚至都能感觉到有个尖且硬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脊梁骨划了下去,要是他再慢一步,说不定这条脊骨都要被抠出来!
耳边听见唐佳大声尖叫,邵景行在地上打了个滚,回头就见身后落了一只花里胡哨的大鸟。
这鸟乍一看简直像只小点儿的鸵鸟,长脖子长腿大翅膀,但很显然的,它会飞,而且飞起来几乎像猫头鹰一样无声无息,完全与它那硕大的体格不相符。如果不是投下的阴影暴露了它,邵景行根本就不会发现。
似乎这只鸟也有点诧异自己居然失手了,落地之后也没有立刻追击,而是抬起一只爪子,仿佛是想看看为什么没抓到。
邵景行看着这条粗壮的腿不由得倒抽了口气——这仿佛鸵鸟腿上接了一只鹰爪,简直就是违反自然啊!
“这什么东西啊!”唐佳直往后退,然后背后就是流沙地,退也无处可退。
“这个——”邵景行想了一想,表情立刻变了,“这是发明!”
唐佳一脸茫然:“什么?”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发明?谁的发明,发明了什么?这只完全不符合常理的鸟是发明出来的?
“是这鸟的名字,它叫发明!”邵景行倒退一步,苦逼死了,“离远点,离它远点!近了要死人的!”
发明,属于“五凤”之一,见载于《乐纬叶图徵》。书里说:五凤皆五色,为瑞者一,为孽者四。又说:似凤有四,并为妖……二曰发明,乌喙,大颈大翼大踵……至则丧之感也。
这五凤在APP上只有幽昌有真实照片,看起来像只比例不大协调的鹤,只是颜色格外鲜艳些。其余的几种因为尚未有人亲眼目睹,所以就只有古书里传下来的图片,说真的画得都挺一言难尽的。
不过现在邵景行明白了,敢情真不是古人画技有问题,而是这些东西就长这个鸟样儿!
但重要的不是长相,而是这东西的异能。
《乐纬叶图徵》里记载的为孽的四凤之害分别为:至则役之感也;至则丧之感也;至则水之感也;至则旱之感也。
乍一听,仿佛并没什么了不起,因为并没有明确地说能造成什么灾害,而只是一种感应,但其实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感,即感应,而感应这东西的范围大得很,比如说——召集。
幽昌在APP的记录中就很明确地写道:所现之地,尸成旱魃。
旱魃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的人很少,可见这玩艺的可怕之处。然而幽昌出现的地方,不但自己能致旱,还能将普通的尸体制造成为旱魃一起来肆虐为害,这能力就更为可怕了。
有幽昌这个例子,其余那几凤的能力也就可想而知了。反正邵景行现在站在这只发明的面前,就已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
这是人类在还没有登上食物链顶端的那漫长时间里磨练出来的直觉,就像野兽能够感知危险一样,邵景行敢确定自己面对的是种十分可怕的东西,就像面对了一个死神。
至则丧之感也,邵景行现在算是明白了,这东西绝对能把与死亡有关的东西都召集过来!而能致人死命的东西可实在太多了。
也幸好这里是灌题之山,因为大面积流沙的缘故,这里的活物并不多,只有那父和竦斯,而这两种异兽又都比较低级。但即使如此,邵景行也看见有竦斯从不远处的树木后探出头来,原本褐色的眼珠诡异地微微发红,似乎是想上来攻击的意思。
竦斯并不食人,甚至那父也只是从流沙中拖出已死的猎物食用,说起来还都算是比较“无害”的异兽。但现在看来,在发明的影响之下,这些东西也更有攻击性了。
这可不行!再拖一会儿冲上来一群发疯的竦斯那父,这可就更没法对付了。
邵景行的念头还没转完,发明已经发出一声乌鸦般的叫声,两扇宽大的翅膀猛然拍动,扑面而来的强风卷着沙土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发明长长的脖子一伸,黑色的长喙已经无声无息地探到了邵景行的胸前。
砰地一声一团火球炸开,邵景行就地连打了三个滚,只听见发明恼怒的嘎叫和爪子踩在自己身侧发出的摩擦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打不过啊!怎么办?
邵景行一边连滚带爬地躲,一边拼命地转动脑筋——这玩艺太灵活,刚才他要不是眼睛一闭的时候就在身前放了个火球,恐怕就要被来个黑虎——黑鸟掏心了。但就算这样,炸开的火球仍旧被发明躲了过去,只燎焦了它一小撮头毛,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大伤害。
如果换了霍青来,
耳边传来的尖叫让邵景行猛地灵光一闪,顾不上嘴里全是沙土,他翻身跳起来就喊:“唐佳,唱歌,唱歌!”
“什么?”唐佳眯着眼尖叫。沙土扑得睁不开眼,她只能勉强看清那只鸟追着邵景行又啄又抓,而他全程在地上乱滚毫无还手之力。这已经吓得她想立刻逃走了,现在邵景行还让她唱歌?疯了吗!
“摇篮曲!催眠曲!小夜曲!随便什么都行,让它睡觉啊!”邵景行狼狈地又躲过一击,吐掉嘴里的沙子大声喊,“你的异能呢?用出来啊!”
“对,对,我有异能——”唐佳喃喃自语,大脑却是一片空白,“摇篮曲,摇篮曲怎么唱来着?”
“月,月儿明,风儿清?”王成刚躲在一边,唱了一句走调的歌提示。
“不是那个!”唐佳简直想拽自己的头发,“是勃拉姆斯的那个曲子……”
“随便什么啊!”邵景行连滚带爬,“随便什么都行,唱啊!”
发明一连几下都没有得手,恼怒地高叫一声,一扑翅膀飞了起来。一片阴影顿时笼罩住邵景行,那股风压压得他几乎迈不开脚步。幸好这时候唐佳的歌声终于响了起来:“安睡吧,小宝贝……”
唐佳的声音还有点哆哆嗦嗦的,但妙音鸟一开嗓依旧不凡,发明俯冲下来的动作顿时就缓慢了一些,被邵景行猛然前冲躲了过去。
“……愿上帝保护你,一直睡到天明,愿上帝保护你,一直睡到天明……”唐佳紧张之中已经想不起来第二段歌词,只好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一直睡到天明……”
但这单调的歌词却有非常好的效果,发明落在地面上,开始犹犹豫豫地踱步,似乎在睡觉和攻击邵景行之间有些举棋不定。
“好极了,别停!”邵景行扫一眼周围,有两只靠得太近的竦斯已经落在杂草丛里睡着了,远处的几只虽然没有睡着,但发明对它们的影响也被削弱,正徘徊着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该怎么干掉这玩艺?邵景行转头盯着发明——现在能够仔细观察了才发现,这玩艺身上的鲜艳羽毛像鳞片一样又厚又硬,难怪火球伤害不够呢。如果往它嘴里塞个压缩火球,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他正思考,忽然间眼前的景物又晃动起来,只听王成刚大喊了一声:“那边!那边有楼房!好像是——是城市!”声音发颤,透着一股子不敢置信的狂喜。
邵景行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流沙地面出现了朦胧的重影,仿佛有一条水泥路面重叠在上面。顺着这条水泥路看过去,远处的确是一排排的楼房,还能看见楼座之间的绿地,以及在绿地间走过的人……
“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王成刚眼睛里已经看不见那儿还有一只发明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条水泥路。重叠的景物晃得人眼睛发晕,但仍然能够看得出来,水泥路面渐渐清晰,而流沙地面则在渐渐消失,再有几分钟,这条水泥路就能延伸到他们脚下了!
“唐佳!”邵景行看着突然出现的景物也是惊喜了一下,但随即就发现由于唐佳的分神,发明已经重新睁圆了眼睛。而且这次它看的不是邵景行,而是那些楼房了——两个世界再次小范围重叠,而发明显然对这个新鲜的世界很感兴趣。
“什,什么?”唐佳的注意力根本收不回来,“咱们能出去了啊!”如果不是还有十几米的流沙地没有消失,她现在就要拔腿狂奔了。终于,终于能出去了!
“继续唱啊!”邵景行大吼,“发明要清醒了!”不能让发明飞出去,前方显然是个居民区,要是被这东西飞过去,那后果恐怕比鼠兽蹿进村子还要严重!
“我,我——”唐佳的眼睛粘在那条延伸过来的水泥路上,勉强又唱了几句,还是忍不住了,“路伸过来了,咱们快走吧!”进来时候的经验已经告诉了她,这种重叠的时间不会太久,如果重叠结束,她照样还会被留在山海世界里的。
“不行!”邵景行断然拒绝,“现在不能走,先把这只鸟搞定!”
“怎么搞!”唐佳觉得自己要疯了,“它不睡啊!”尽管她唱着摇篮曲,但发明始终没有睡着,而且还在走来走去:“你打它啊!把它打死!”
“我在想办法啊!”邵景行也没想到发明这么能抗,他几次试图接近,但反而好像把发明搞得警惕起来,反而没了睡意,“你用心唱啊!”现在这样断断续续的,发明说不定会渐渐清醒,那就更难搞了。
然而这个时候水泥路已经伸到了极限,距离他们只有七八米了。这个距离只要用力一跳,再在流沙地上走几步就可以越过去,王成刚甚至已经率先跳过去了!
男人助跑之后跳出了四米多,虽然因为双脚落地冲击力太大,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但毕竟水泥路就在眼前,他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在已经陷到膝盖的时候终于触及了那坚硬的路面,并且扒着路边的砌石,把自己从流沙里拔了出来。
“你认真唱!让它打个呵欠!”邵景行还没发现王成刚已经出去了,他全心都放在发明身上,手里已经凝聚起了一个压缩火球——看来看去,还是把火球塞进发明嘴里杀伤力最大。
然而就在这时,景物又晃动了起来,水泥路面竟然渐渐虚化起来——这次的重叠竟然只维持了不到十分钟就要结束了!
唐佳眼看发明还在竭力睁开眼睛,再看看开始虚化的水泥路面,忽然转过身去,整个人都扑到流沙地里,拼命地向前爬:“王总,拉我!”她不要被留在山海世界里,王成刚都出去了,她为什么不能出去!
“你别走!”邵景行徒劳地喊了一声。
但唐佳已经头也不回地向外爬,而她的歌声一停止,发明顿时清醒了过来。但它没有攻击邵景行,而是望向前方陌生的景物。似乎是看见了更多的人,它兴奋地嘎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向那一排排楼房飞去。
“唐佳!”邵景行大吼。然而水泥路面从接触流沙地的这一端开始迅速虚化,流沙地恢复,而水泥路则迅速缩短。于是唐佳被王成刚拽上水泥路之后,两人就不得不往后飞快地退去,根本顾不上邵景行了。
不过流沙却并不能妨碍到发明,它巨大的翅膀一搧就飞上了半空,虽然身体看起来过于沉重,但它的速度却很快,看起来只要几秒钟,它就能穿过正在扩大的流沙地区,在重叠结束之前进入真实的世界。
然而发明才飞到一半,就听见背后轰地一声炸响,紧接着有个人像炮弹似的冲上半空,一头撞在它腹部,随即抱住它的大腿,挂在了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