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的夜色之中,地面突然在沉闷轰鸣中被大块掀开,赤红的火焰从缝隙中冲上来,喷起无数已经被烧得通红的砂土,仿佛一个微型的火山口。
眼看一团通红的火球硬生生将龟裂的地面顶开,就要冲出来的时候,四周的景物忽然轻轻晃动起来,出现了重影。而那小小火山口也同样先是分出一个影子,然后重新合二为一,然而重合之后,那团将要冲出地面的火球却倏然消失,只剩下被掀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和从地下随着沙石一起被抛出来的许多被烧焦烤干的鼠尸碎片……
邵景行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喘气,半天才能说出话来:“还活着吗?活着就赶紧从我身上下来啊……要被你们压死了!”
于是砸在他身上的两个人都动了动,一个接一个地爬了下来。王成刚还昏头昏脑地说了声对不起,唐佳却哼哼了一声,随即一声惊呼:“这是什么地方!”
邵景行当了肉垫,被砸得几乎要吐血,虽然两人都已经爬了下去,他还是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只从新鲜流通的空气可以判断他们肯定已经不在地底了,而周围也很安静,并没有老鼠的叫声,所以他也就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什么地方?”难道不在树林里了吗?
“这是,这是——”唐佳是叠在最上头的那一个,所以基本没有受伤,只是之前在火球里又热又憋闷,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烤得发烫。但现在四周已经十分凉爽,憋闷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她便有了心思打量四周,结果这一看,险些把她眼珠子瞪出来!
“你们看啊!”唐佳怔怔地看着前方那高耸入云的黑色柱子,简直不知如何形容了,“那儿有根柱子,好粗啊……”自己都觉得语言干巴巴的。
邵景行听见柱子两个字,猛然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根灰黑色的巨柱,从前方的树林之中高高耸起,插天入云,壮观之极。
“鳌足柱!”邵景行一骨碌爬起来,什么胸闷头昏都顾不上了。他们居然破开空间,从鼠兽的地盘掉到了又一根鳌足柱这里!
但是这根鳌足柱所在的位置,可跟上一根不一样啊。这里并不是一片荒漠,而是树林,只是现在光线昏暗,只借着几点星光他也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形。
“什么柱?”唐佳茫然地问,“这又是什么地方?”她都没搞明白,刚才不还是在地洞里吗?
邵景行没打算给她解释:“我去看看!”又一根鳌足柱,这太重要了,说不定能找到线索呢!
“等等我们!”唐佳现在是半点也不敢跟邵景行分开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
越往前走,树木就越发稠密起来,光线也就越发昏暗。唐佳走着走着,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就扑倒了下去,脸朝地砸了个结实。
“哎哟——”唐佳咬着牙,她身下好像有块石头埋在土里,突出地面的部分正好跟她的胸部来了个亲密接触。幸好这突出面还算平坦光滑,否则……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晨曦的光线透进了树林。借着这点晨光,唐佳看了看身下的那块石头,却正对上了一个黑洞——乳白色的石头正中,有个梭形的黑洞,里头还传来细微的悉索之声,仿佛是一些虫子被她惊动,正在慌乱地爬动。
“呀!”唐佳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拼命把身体一翻滚到一边,生怕有虫子从洞里爬出来。
不过这一翻过身来,她就发现绊倒自己的也是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呈三角形突出地面,看起来质地跟自己撞上的这一块十分相似。
“什么东西?”唐佳左右看看,居然发现附近的地面上有不少这样的乳白石头,只是大部分都埋在泥土之中,露出地面的部分也被野草遮掩,所以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就在她坐的地方旁边就有这么一块小石头,尖尖地立在那里,唐佳随手扳了一下,居然把它从泥土里拔了出来。
这块石头两头略粗中间略窄,像根短棒。而且在它下面,好像还有同样的石头埋在泥土之中。
“你在干吗?”邵景行急着要去鳌足柱前面看一看,见唐佳坐在地上半天不起来,不由得有点不耐烦,“摔伤了?”也没听见她叫疼啊。
“这儿有些挺奇怪的石头。”唐佳又在土里挖了一下,把一块更长一点儿的石头挖了出来,然而从挖开的空隙里看下去,下面还有类似的乳白色呢。
“石头?”邵景行走过来,把两块石头看了看,“什么东西?”这两块石头形状相似,要是连在一起,看起来怎么有点像……
“这儿也有。”王成刚从另一边的泥土里刨出了一截更大的白色石头。这块石头可就很大了,王成刚刨了好几下,只露出半截圆形的头部,下面显然还有很长一段埋在土里呢。
“别刨了。”邵景行忽然有点发毛。但他嘴上这么说,自己却跑去把唐佳刚才“亲密接触”的那块石头周围的泥土刨了开来。
唐佳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说着不让别人刨还自己刨,还专门刨那块石头,景少现在该不会是变态了吧?
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呢,邵景行已经迅速地把那块石头周围的泥土刨开了很大一片,将“石头”的大部分表面都露了出来。现在就能看清楚了,这个东西……很像一个……骷髅头!
“这是什么!”唐佳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虽然这个骷髅头没有正常的眼窝,但下半段跟人的头骨很像,尤其是嘴巴那部分!
而且这东西这么大!这,这究竟是什么玩艺儿!
邵景行瞪着那个头骨——这玩艺他见过,在那个山洞里——这是防风氏族人的头骨啊!
“你那个——”邵景行把目光投向唐佳刨出来的两块“小石头”上,“应该是指骨。”至于王成刚刨出来的,可能是肱骨——也就是上臂骨的一端。
唐佳再次发出鸡被掐住脖子的尖叫声,又往另一边挪动。但是很快她就惨叫起来:“这里也有!”
是的,现在光线稍微明亮了一点儿,能够让他们看清更多东西——这片树林里,至少有三四具巨大的骨架,都是防风氏族人的。
“他们跑出来了?”邵景行抬头望向鳌足柱。从之前共工氏那根鳌足柱就可以推断,这四根鳌足柱的情况应该是相似的,也就是说,基本都是囚牢的作用,所以如果这根鳌足柱是用防风氏的异能者来“炼化”五色石的,那么这些防风氏族人是不应该能逃出来的。
“你说谁跑出来?”唐佳惊魂稍定,莫名其妙地问邵景行,“还有,这,这都是什么东西的骨头啊?”
邵景行哪有工夫跟她解释:“走,去前头看看!”
树林在鳌足柱四周忽然稀疏了起来,邵景行一眼就从地面上找到了一些凸起的泥块,虽然时间太过久远已经生满了野草,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地面,但他还是依稀辨认出了人偶的形状——这应该就是看守鳌足柱的泥土人偶,但已经在很早之前就被人打倒打散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邵景行辛苦地转动着大脑思索。
显然,这些人偶被打散肯定是防风氏的功劳,也许地上这些尸骨就是战斗的结果。再结合他在山洞里看见的那具尸骨以及头骨内部的蛹壳,可以断定援救行动肯定是成功了,有人带着身体里的虫卵逃了。
至于逃出去的究竟有多少人,那就不好说了。也可能只有一个,结果死在了山洞里,也可能有更多……邵景行忽然想起了大禹诛防风氏的传说——莫非原因根本不是防风氏在大会诸侯时迟到,而是因为防风氏破坏了女娲的计划?
说起来,当初在书上念到“禹诛防风氏”的时候,邵景行就有点奇怪来着。
禹虽然不像尧舜那样“以德治天下”,后来又因为传位给自己儿子,把“公天下”变为“家天下”而受人诟病,但毕竟也是为了治水行走八荒,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人物,绝不是什么暴戾之君,哪能因为一个迟到就把人给杀了呢?可要是因为防风氏做过这样的事,那就比较说得通了。
邵景行一面想,一面走到鳌足柱前面去。
这座鳌足柱跟他在大荒之山见到的那根很相似,而且上面也刻着甲骨文,邵景行掏出手机,把它们拍了下来——上次遇到鳌足柱之后,特事科后勤处专门给他们换了特殊手机,里面的零件都是特制的,极耐腐蚀。进了山海世界当然是没信号的,但还可以拿来拍照,比他们上回把文字图案描到背包衬里上是方便多了,还可以避免描错。
他咔嚓咔嚓地绕着鳌足柱拍了一圈,又想爬上去看看。虽然猜测到了里面应该都是防风氏人的尸骨,但到底眼见为实才更可靠一些不是?
“你还要爬上去?”唐佳又吓又累的,早就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了,眼看邵景行还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她可实在不想再跟这些尸骨呆在一起,“上面能有什么啊?咱们还是走吧。”
邵景行只管撸袖子:“你们在底下等着就行,我就爬上去看看。”当然,要爬上去再爬下来,这个时间可少不了,恐怕唐佳和王成刚要等上很久了,“你们可别乱跑。”
唐佳没好气地说:“往哪儿跑啊,饿都要饿死了——”她一直坐在一个土墩上,一边说话一边胡乱地把脚踢来踢去,忽然觉得裤角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就随手拂了一下,触手却摸到了一把光滑冷腻的东西,不像是树枝或野草。
唐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只见脚边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一簇暗红色的树枝,而在叶片掩映之间,一条通体鲜红的蛇盘在一根枝子上,头已经伸到了她的腿边,而她刚才碰到的,正是蛇背上光滑的鳞甲。
“啊!”唐佳惨叫着猛跳起来,“有蛇!”
邵景行猛地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也伸过来了几根树枝。
这些包围着鳌足柱的树林本来距离鳌足柱是有一段距离的,也就是四个泥土人偶原本把守的地方是一片空地——虽然这些人偶早就已经报销掉了,但空地仍旧保留着,只生长着稀疏的野草,高不过脚踝;所以之前邵景行才能一眼从地面上看出那些报废的人偶的形状。
而他要走到鳌足柱前面拍照,就等于是走到了空地的中央,距离树林的边缘已经有至少四五十米的距离,但现在,这树林竟是无声无息地悄悄前移——不,不是树林前移,而是那些树枝像橡皮筋似的拉长了,现在已经延伸到了他的身后!
“啊!”王成刚那边也发出了短促的惊叫。他一直断后,这会儿离树林最近,直接被一根树枝卷住脚踝拉倒,往树林里拖了过去。
邵景行一个火球就扔了过去。他现在准头极好,经过压缩的小火球只有花生米大小,子弹一般准确地击中树枝中段,轰一声把树枝炸得鲜血飞溅……
没错,就是鲜血飞溅,断裂的树枝茬口处流出来的竟然是鲜血样的东西,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呢。
王成刚死里逃生,连滚带爬地跑到邵景行身边:“这,这树林是活的!”要是刚才被拖进去,想也知道是不可能再出来了。
唐佳也惨叫着跑了过来:“这什么地方啊!”
邵景行喃喃地说:“宋山吧……可能是……”
刚才夜色之中,就算他是异能者,在树林之中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这些树木的颜色跟普通树木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但现在已近黎明,天边那一抹鱼肚白就足以让他看清楚了——这些树木枝干暗红,叶片却是赤红色,看起来像枫树,却又不是普通的枫树……
这个他见过啊,这不就是与育蛇共生的枫木吗?当初在那个发现防风氏尸骨的山洞里,他差点就被这些东西缠住的!难怪,原来这些枫木本来就是用来看守这里的鳌足柱的,难怪会追到那个山洞里去呢!
“怎么办啊?”唐佳死拽着邵景行,“有蛇,有蛇啊!”刚才黑漆漆的他们走在树林里都没有发现,现在想起来,他们走过的地方可能都有蛇在盯着,简直太可怕了!
邵景行被她的长指甲掐得倒抽了口气:“你别掐我!”育蛇是木系异兽,他用火就能烧。问题是这一片树林看起来无边无际的,烧不完呐!
“树枝伸过来了!”王成刚也大叫了一声。要说在鼠兽的地盘上他还能保持一点镇定,那现在实在是镇静不了——这些能够迅速生长的、还会流血的树木实在是太诡异了,让人打从心眼里发毛。
爬到鳌足柱上去?邵景行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但随即被他自己否决了。
他们所站的位置已经在泥土人偶倒下的地方,可见这些人偶损坏之后,已经根本不能对枫木和育蛇造成什么威胁了,所以他们即便爬上鳌足柱,育蛇也有可能跟上去。而且就算它们不跟,只要围在四周,还不是能把他们围死?难道他们还真能靠抓育蛇吃,在这儿坚持十年八年吗?
所以还是得逃出去。
但是,有路可逃吗?肯定有的。否则当初那个防风氏族人是怎么逃出去的呢?
“跟我来!”危险在前的时候,邵景行的脑袋从来都是转得飞快——跟着防风氏族人的尸骨走,那最可能是当初他们逃出去的路!
唐佳快疯了:“那是树林里!”邵景行是不是脑袋坏掉了,这是要自投罗网吗?
可是邵景行根本不听她的,一手拉着她,招呼上王成刚就往树林里冲。他手劲奇大,唐佳被他拉着完全身不由己,眼看就冲进了树林里,一眼看去四周的枫木树枝似乎都在蠕动,仿佛枝叶之间不知有多少条蛇在吞吐着血红的信子,吓得唐佳放声尖叫起来:“啊——”
尖锐的叫声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邵景行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几乎要吐出来。他刚暗叫不妙,就模糊地看见挡在面前的枫木,那些原本向他们伸过来的树枝竟然向后缩了回去,连同枝叶间的育蛇都掉转头,顺着树枝往后爬了——唐佳的声音,起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