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景少你可比从前大变样了……”别墅金碧辉煌的客厅里,说话的人上下打量邵景行,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旁边的霍青,“这才几年呢,要走在外边我都不敢认。”
他这话还真不是恭维,大家从前都在灵海那一片的圈子里混,谁还不知道谁啊?井少,那是以二和怂出名的,可是眼前这位——也就是两年没见吧,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衣服穿得也不那么讲究了,要不是身边带的这个人太过出色,他还以为井少改了脾气呢。
不过也是,听说他连集团都捐出去搞什么助学基金,以后多半是跟着他二叔从政,确实也不能像以前走奢侈华丽风了,要不然不是给他二叔招祸吗?
说话的人在心里嘀咕了两句,忍不住又看了看霍青——要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这自己衣服都穿得随随便便,身边带的可还是顶配,而且瞧瞧这一身,比他自己穿得还讲究呢,这可真是,除了二没啥好说了。
“钱少才是大变样呢。”邵景行笑嘻嘻地拍着钱坤的肩膀,“来京城两年,这派头可跟从前不一样了啊,京城就是风水好,养人呐!”
钱坤其实也挺得意自己家的生意打进了京城圈子,但他刚想挺直腰谦虚几句,就觉得肩膀被邵景行拍得一阵阵地疼,简直像被抽打似的:“咝——景少你这——手劲见长啊!”
“啊?”邵景行嘿嘿一笑,“这么久没看见钱少,一时激动,一时激动嘛。”
钱坤揉了揉自己肩膀,上下把邵景行再仔细打量了一番:“别说,景少你还真是……”刚才进门的时候光看见他衣服穿得随便,接着注意力就被他带的美人儿吸引了,这会儿再仔细看看,邵景行变化的可不只是衣服呢,人好像晒黑了一点儿,这精气神儿也跟从前不一样了……
还有这手劲儿。钱坤不由自主地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刚才是皮疼,这会儿怎么觉得骨头都有点疼了,明天早晨起来可别青肿了吧?这也不对劲啊,邵景行这四体不勤的,就是叫他打两拳,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邵景行冲钱坤一乐:“不会这两下就把你打疼了吧?钱少这几年是养得身娇肉贵了,拍两下都受不了了?啧,这可不大像个爷们儿啊……”别以为他没看见钱坤瞅霍青那眼神,给他两下长长教训罢了。
一说到不像个爷们儿,钱坤马上把肩膀挺直了:“这什么话!就景少你这两下跟弹棉花似的,别是劲儿都在别的地方使完了吧?”
两人对着哈哈笑了一阵儿,终于进入了正题:“景少这来京城这么久了,才想起来看我,太不够意思了。”
“我这不是不敢来嘛。”打太极邵景行输过谁啊,“我今天骑摩托过来的,看门的就想把我拦外头呢。”
钱坤早从监控里看见那辆旧摩托了。说真的,要是他看门,也非给邵景行拦外头不可。这说真的也太不讲究了,这人真改脾气了?
“我的错我的错,看门的眼瞎,回头我就开了他。”心里虽然那么想,钱坤嘴上却说得很好听。邵景行现在是没钱了,但他二叔那势头正好,还是不能怠慢啊,“那什么,回头我再专门给景少赔个罪。”
邵景行把手一摆:“这话就生分了,咱们谁跟谁啊。话说回来,你来京城这两年,往潘家园琉璃厂可是方便了啊,淘到好东西没?”
钱坤也是喜欢弄些个古玩什么的,当初邵景行认识他还是因为胡原呢,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景少你不知道,现在潘家园那边也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小玩艺儿,没多大意思。”
“这倒也是,好东西就那么些,谁拿在手里头都珍藏密敛的,也不会拿出来。”邵景行压低声音,“听说今天有个姓郝的?”
“郝默?你认识他?”钱坤有点诧异,“他倒是要来,不过他爸都已经——你找他干吗?”
“不是为他爸。”邵景行一摆手,一脸纨绔相,“那都是我二叔的事,我才不管呢。”
这才像景少。钱坤暗暗地想,怎么看他也不像个能走仕途的,他二叔还真是老奸巨滑,骗着他把财产都捐了,自己倒是狠捞了一笔资本,往后还有得升。就是可怜了这位景少,钱没了,眼前这条路又未必走得下去,有他二叔在的时候大概还能混一混,要是将来……
邵景行瞄一眼就知道钱坤在想什么。说起来自从他捐掉财产,他二叔好像是给他背了不少黑锅。不过邵景行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继续一脸神秘地说:“我是听说,他家里有从泰国弄回来的舍利子。”
“啊?”钱坤不由得失笑,“景少又玩舍利子了?”他对这种东西是不大感兴趣的,主要是舍利子毕竟是人体组织,想起来总让人觉得毛毛的,他是不想把什么人骨头之类放在家里或者带在身上的。
“舍利子怎么能说是玩呢。”邵景行严肃地一摆手,“那得说请。”
钱坤无端地想起了一个古老的相声:多少钱请的啊?咳,就这么个玩艺,八毛!
你还请,说得真跟那么回事似的……
钱坤腹诽一句,也跟着调整一下表情:“对对,是请。景少是想请舍利子?”怎么说怎么别扭。
邵景行摸摸下巴:“不瞒你说,去年遇了些怪事,有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被车轮那么大的蜘蛛追……”他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段,摸摸自己肩膀后面,“等我醒过来一照镜子,那么大一块通红的,就在我梦里被蜘蛛丝粘上的那个位置!根本不敢摸,一碰就疼!”
钱坤既然好古玩,这种故事当然也听过不少,但真发生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听起来感觉就不一样了:“真,真的?”
“我骗你这个干吗?”邵景行嗤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不在灵海呆着,要跟我二叔跑京城来吃苦啊。”
要是别人说来京城是“吃苦”,钱坤非啐他一脸不可,但邵景行这么说,就很顺理成章了,对他来说,现在穿得这么“寒酸”,可不是吃苦吗?
“那什么,你——那个基金的事……”难道不是被他二叔忽悠了吗?
“我都不敢在灵海呆了。”邵景行叹口气,“其实开始的时候,我请了颗舍利回家,镇了一阵儿的。谁知道不小心给丢了,接着我就又做梦——什么水桶粗的蚯蚓,什么人头大的蜜蜂,什么吓人来什么,但凡碰着一点半点的,醒过来身上就有伤。”
这事听起来实在太玄,但钱坤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心里一动:“景少是——经常梦魇?怎么会梦到那么可怕的东西?”
“大概是我那几天看电影看的吧。”邵景行把手一摊,“这不闲得没事,把从前的旧电影翻出来看看,什么《狂蟒之灾》啊,什么《史前巨鳄》的,大概是看多了,这做梦就全是变异的动物,可吓死我了。”
钱坤沉吟:“怕什么就来什么?”听起来好像有点相似啊,“那舍利——”难道真有用?
“这话你可别往外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请的那颗舍利,卖家是郝部长以前的司机,姓郑,是咱们灵海人。”
“啊!”钱坤不由自主地低声惊呼。郝部长的司机是灵海人他也知道,顿时这件事好像又多了一分可信,“不会那个舍利……”是从郝家弄出来的吗?
“他说是他从泰国请回来的,说时真正的高僧火化后留下的。我可不信。”邵景行故意撇了撇嘴,“这样的好东西,他怎么弄得到。”
“真是好东西?”钱坤半信半疑。古玩行里这种故事听太多了,一百个里头得有九十九个是假的,但——也不排除就有那么一个是真的……
邵景行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儿:“不说我这事,就说那个姓郑的——你知道吗,那舍利到我手里没几天,他出车祸死了,他老婆在街上跟人吵架,心脏病发,也没了。”
“啊!”钱坤这次是真的惊呼了。如果说做梦还是个无据可查的事,那么郑家两人去世就是实证了,这种事一查就知道,邵景行就是想骗人也不会拿这事骗人。
“而且你知道他老婆是为什么跟人吵架吗?”邵景行把声音压得更低,“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往外说——他老婆后悔把舍利子卖了,又找经手人想拿回去……”
“那你——”钱坤这下信了八分了,有关舍利子的许多传闻忽然间全涌进脑子,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景少真的到手一件宝贝?
邵景行垮下脸:“别提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事啊。结果那舍利子我戴了没两天,串线断了,不知丢哪儿去了。”
“唉!”钱坤都忍不住扼腕,也忽然明白邵景行为什么来找他了,“你是想再从郝家……”他就说嘛,这无事不登三宝殿,邵景行这人虽然脾气不错,但向来只有人家贴他,哪儿有他主动贴上来的呢,这次能不请自到,果然是有目的。
“是啊,看郝家还有没有了。要是没有,跟我说说从哪儿请来的,我自己去想办法也行啊。”邵景行叹气,“京城这地方风水好,我来了之后做梦也少多了,可是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啊。你看看——”
他撩起一点衣角:“看看,这是前天晚上梦见条大章鱼,给我勒的。”
霍青安静地坐在一边,这会儿看邵景行亮出腰间的指痕,嘴角终于忍不住有点抽搐,恨不得立刻把他衣服拉下来——这也能给人看吗?
钱坤看看那些淡淡的青痕,却半点也没联系到真正的方向上去——盖因他实在想不到邵景行会把那种痕迹拿出来给他看,而且这些印痕又比较淡,模模糊糊的很难看清楚具体形状,倒确实有点像被章鱼吸盘吸过的样子。
“这还是轻的。”邵景行鬼扯扯H了,一时兴起把衣服撩起来给钱坤看,随即就想起来霍青在旁边坐着呢,顿时一阵心虚,连忙又把衣服放了下来,“至少都不怎么疼,比我在灵海的时候是强多了,估计还是京城能镇得住事儿。”
钱坤嘴角抽了一下,很想说这也不一定:“不过,景少你这做噩梦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要是请不到真舍利子,难道就这么折腾?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邵景行唉声叹气,看了霍青一眼:“阿青说,我这是不知在哪里沾上阴气了,幸好阳气壮,还能顶一顶。要是找不到真舍利,说不定就得请人给做做法事了。”
钱坤再次跟着他把目光投向霍青,简直目瞪口呆:“是这位——”不是吧,这难道不是邵景行包养的小狼狗,而是什么高人?这井少不会又被人骗了吧?
“就是阿青。”邵景行十分骄傲地说,“你别不相信,阿青可是高手,我这多亏他给我顶着呢。”
阳气壮吗?钱坤不由得腹诽,俩男人在一块儿,阳气倒是双倍的,能不壮么。
“你不信啊?”邵景行翻了个白眼,“得,跟你说也是白说,不亲身经历你也不知道这滋味。不过你也小心点,阿青说我就是玩这些东西玩太多了,要是碰的都是假货倒没什么,万一碰上件真的,惹了事都不知怎么惹的。你也喜欢在这里头混,自己注意点吧。那什么,咱们还说郝家的事。”
他不讲了,钱坤心里倒有点嘀咕,“说起来做噩梦其实也是常事,不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你看恐怖片做噩梦也是正常的,不,不一定就是沾上什么阴,阴气吧?”
霍青淡淡地说:“看恐怖片做噩梦的确正常,但持续不断地做梦就不正常了。《素问》中说,是以少气之厥,令人妄梦,其极至迷。少气,即是阳气不足。阳不守阴,神失其守,故为多梦。钱先生应该也知道,古玩这种东西,不见天日者多,阴气自盛。何况有些东西还是自陵墓中起出,埋藏地下多年,沾染上的就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他顿了顿,瞥了钱坤一眼:“尤其是惊恐之梦。恐为肾之志,肾为水属阴,梦中惊恐不休,则必有邪气客于肾。而梦太过真实,以至于醒来后记忆清晰疲倦不消,甚至伤痕犹在,这就更不能用常理解释。”
钱坤听得半懂不懂,但想到自己老爹最近的情况,好像跟霍青说的十分符合,心里不禁微微有些发颤,忍不住问:“那舍利子有用?”那不也是死人留下的东西么,就没阴气了?
“那就要看是不是真舍利了。”霍青不抬起眼睛的时候,那股子黄金军刀一样的锋利劲儿都收敛着,看起来真是眉目精致。出门之前邵景行又把他精心打扮了一下,恨不得像保养一样再打一层蜡,这会儿侃侃而谈,简直都能透出点宝光来,“高僧圆寂与常人去世不同,此为舍身,虽是死者,生气犹存,因此肉身骨殖才能结为舍利,与坟墓之中的枯骨一阳一阴,截然不同。《地藏菩萨本愿经》云……”
钱坤两眼发直地听了一段佛经,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好容易才找到空儿打断了霍青:“那什么,霍先生,就是说这个持续做噩梦,有可能就是不对劲?”
霍青反问他:“如果噩梦连连甚至影响了日常生活,普通人也会选择去看心理医生,这还不叫不对劲吗?”
钱坤感觉这话好像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那怎么才能确定究竟是沾了阴气还是普通的做梦呢?”
“这就很难向钱先生解释了。”
钱坤还有点不舍弃:“那念佛经有用吗?”
“用梵语吗?”
“凡——”钱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梵语,顿时囧了,“非得用梵语吗?”他们家就是有钱玩玩古董,一来撑撑门面,二来倒手说不定还能赚一笔,谁还真懂什么梵语啊。
霍青再次反问:“钱先生知道‘学习经典,诸神回避’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钱坤还真知道一点儿,意思是说诵读经文这种事,如果不熟练或者读错了,不但没有好处,还会伤害到生灵,所以在学习的时候就需要回避。
霍青的意思很明白,连梵语都不会,念佛经也未必能念对,又有什么用呢?
钱坤不由得有点窘迫,邵景行在旁边嘿嘿笑了一声:“钱少,要真有这么简单,我还想方设法请那舍利子干什么?说正事啊,这事你得帮帮我啊。”
这么说,这个姓霍的难道还真不是个小狼狗?钱坤心里嘀咕,嘴上回答:“那这样,我给你介绍一下郝默?”
“那什么——”邵景行又嘿嘿笑了一下,“介绍,怎么说啊?说我不知从哪儿请了他们家的舍利子,现在想再请一个?还不知道这东西郑家是怎么到手的呢。再说,我这事要被他们家知道,这价钱……我现在可出不起啊。”
“这倒也是,这东西可没个准价儿……”钱坤想起邵景行现在不比从前,倒是觉得合情合理。
“所以了——”邵景行冲钱坤挤了挤眼,“你帮我探探口风吧。要是他们家不想松手,能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也行啊。”
钱坤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能做。
郝家虽然出了个部长,但人走茶凉这种事太寻常了,现在他也不用捧着郝默,就当是个普通朋友。要是郝家自己不知道手里有宝贝,那也怪不了别人,说不上算计。另外,这东西要是真这么好,他得弄一个过来才行——今天听邵景行说这些话,他越发有点怀疑他老爸最近总做噩梦,说不定也是有点事,弄个舍利子镇一镇也好。
离开钱家,邵景行才长出了口气:“唉,跟他们说话真累啊……”以前也没觉得怎样,现在不知是不是跟霍青和姬小九这些人呆久了,居然有点不习惯了。要是现在他捐掉的财产被退回来,再让他过以前那种纸醉金迷的日子——邵景行想像了一下,居然觉得没什么期待。
“是吗?”霍青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看你说得很开心啊。”
“没有。”邵景行立刻否认,“又不能跟他说实话,很累啊,我都不会说谎的,就怕说漏了。那什么,还可以吧?”
霍青笑了一下:“我觉得不错。就是这个人——”
“放心好了。”邵景行嗤了一下,“钱坤要是听见有这种好东西,就算不全信他也得给自己弄一个,郝默手里只要有,他就肯定能挖出来。问题就是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不是从郝家来的。”
“也有可能与郝家无关。”霍青也点点头,“所以我们还得探一探唐佳的底。”
邵景行听见唐佳就有点心虚:“还要请她吃饭啊?”
霍青也不想请,太花钱了。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邵景行小声说:“不然我们再绑架她一次吧?”这个省钱呐。
霍青沉默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到时候,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