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景行和霍青万万没想到,重明为了保住自己的胡说八道,竟然把袁非的注意力又引回了山海世界。这会儿,他们两个还在想方设法地隐瞒虫卵的事儿呢。
从山海世界出来,两人才知道外头竟然已经过了半个月。杨殊明被挤兑得险些站不住脚,看见他们终于平安回来倒是大喜过望,正打算借这个机会指责顾笙小题大做,就被邵景行和霍青带回来的资料给压了下去。
“鳌足柱的记录古已有之,但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发现。”祁同岷亲自主持这次会议,压根没让杨殊明插手,开口就先强调邵景行和霍青带回来的资料的重要性,最后不忘加上一句,“幸好小霍和小邵安全回来了,否则这样珍贵的资料,我们可以永远都没法看到了。”
杨殊明脸色铁青,却无话可说。张晟亲自去大荒之山看了,那地方真是一时野火烧天,一时冰寒刺骨,就算是异能者都呆不住,好容易捡着日已入,月已出的空儿跑进去,远远的就看见一堆黑色的灰烬,正是已经被焚烧殆尽的鳌足柱。那些灰烬被月入时的冰寒冻住,还能隐约看到脚趾的轮廓。
张晟也没敢再跑去把那些灰烬翻一翻,谁都不知道这一段不冷不热的时间究竟有多长,万一正在灰烬堆里翻着,月亮又落下来了呢?到时候跑都跑不迭。说实在的邵景行和霍青能活着出来,已经是运气好到爆了。
不过这样一来,之前鳌足柱为何能保存完好就成了个谜,邵景行和霍青当然是绝口不提五色蛾,其他人自然也就无从得知。杨殊明倒是质疑了一下他们两个带回来的那份拓印资料,但甲骨文又不是什么外星文字,特事科里就有精研的人,很快就翻译了出来。
“这是一份名单。”祁同岷把翻译出来的内容投影到屏幕上。
其实文字本身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一句话:共工毁坏不周山,造成大洪水,女娲为补天而炼五色石,以共工一族为祭。
再下面,就是共工氏族做祭品的人的名字,其间那些花纹样的装饰则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符阵,据后勤部的分析,主要是起到了加固鳌足柱的作用。
这份资料,邵景行和霍青商讨之后还是一字未改地拿了出来,结果不出他们所料,女娲提到了炼制五色石,却并没有说明究竟是怎么炼制的。
“以共工一族为祭是什么意思?”下面果然有人提出疑问。
“其实就是处死吧。”随即就有人回答,“毕竟就是共工一族破坏了结界,不处死不足以震慑后来人。说是作祭,不过好听一点而已。”
“但是处死犯人,还要留下名字?”
“钉在耻辱柱上?”说话的人自己也不怎么确定。死都死了,还把名字记下来,好像有点太狠了,不大符合女娲的形象啊。
邵景行有点沉不住气地看了一眼霍青。他当然明白,留下这些名字不是因为这些共工氏人是罪犯,而是因为他们以生命和异能催化出了蛹,用以维持新的符阵。也许他们是在赎罪,但同时也算是一种牺牲,女娲把他们的名字刻在鳌足柱上,其实也是认可了他们的牺牲。
“我觉得以共工一族为祭,应该与炼制五色石的方法有关。”苏正忽然开口,“这个符阵的作用,会不会还没有发掘完全?”
邵景行顿时就觉得更沉不住气了。就知道还是会有人考虑到这个问题的。也幸好鳌足柱和里头的尸骨及虫卵壳都被烧成了灰,否则特事科真可能再派人进鳌足柱里去看,那可就瞒不住了。
霍青在桌子底下伸手捏了一下邵景行的手,示意他稳当点儿。有人考虑到这个问题并不奇怪,就是要提出来,才能打草惊蛇呢。
但是他已经观察过一圈了,似乎并没有人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包括顾笙。
见到黄宇之后,霍青才知道顾笙为了他们两个失踪跟杨殊明硬杠了一场。这让他更觉得矛盾了——顾笙真的是那个手握虫卵的人吗?
“我们已经研究过了,这个符阵的主要能力是封锁和加强。”严副科长身边的一个中年女人严肃地开口,“虽然还不能说完全吃透,但这个符阵应该与炼制五色石无关。”
“可是如果没有关系的话——”苏正皱着眉头,“女娲又为什么要断鳌足以立四极?”
在传说里这是为了撑起天空不让它坠落下来,但特事科的人自然知道这跟天空没半点关系。而如果鳌足柱就是个停尸间,那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存在的必要。所以,鳌足柱必然是有用的,而这用处,就在于这个“以之为祭”上。
“你们两个怎么看?”祁同岷对于下面的争论不置可否,问霍青和邵景行。毕竟他们两个是亲眼看见完好的鳌足柱的。
霍青摇摇头:“时间紧张,我们只来得及把外面的文字拓印下来,没有时间爬上去看。”
邵景行配合地做出心有余悸的表情:“霍青本来想先上去的,幸好……”
黄宇顿时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他亲眼看见了被烧成灰又冻成冰块的鳌足柱,以及那一片灰蒙蒙的几乎是寸草不生的荒野:“要是日入之时你们还在鳌足柱上面,那可就全完了……”
杨殊明一直沉默地坐着,这时候才忽然说:“大荒之山一直是日月所入之处,为什么之前鳌足柱都没事,等你们看过了,鳌足柱就被烧成灰了?”
这个问题早就在霍青和邵景行的预料之中,霍青根本没搭理,邵景行则是嬉皮笑脸:“这个真是个问题,可能是鳌足柱外头的防守措施被我们无意中搞坏了?毕竟当时在海上情况紧急,霍青使尽全力来了一剑,说不定把防护符阵什么的劈坏了。”
杨殊明被他噎个倒仰。霍青要是在海上来一剑就能劈坏鳌足柱的防护罩,那这能力真是在特事科都数一数二,得是上头倚重的强异能者。如果不是的话——鳌足柱坏不坏,就更找不到他俩头上了。
而且邵景行说得这么坦荡荡的,连责任都不屑推卸,他要是再抓着不放成什么样子?杨殊明还是在自知之明的,他现在在特事科,完全就是人厌狗憎的存在,还是少挑点毛病吧。
另外,杨殊明其实也想不出霍青和邵景行有什么毁坏鳌足柱的理由。他们两个带回来的那份符文拓件已经被证实是完整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是完整的,那毁掉鳌足柱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杨殊明是万万想不到鳌足柱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不过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没有猜错,鳌足柱本来也不是霍青和邵景行毁掉的,他们俩只不过隐藏了一些东西罢了。
杨殊明的责问果然引来不满,一个行动一组的中年人就沉声说:“时间太久,连结界都会松动破损,鳌足柱的保护当然也会失效,也许就是因为失效了,你们两个才能进入大荒之山。”
这个解释也很合理,立刻引来一片附和:“没错啊。”
“要不是小霍和小邵凑巧碰上,一个日入鳌足柱就没了,恐怕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曾经有这么个东西了。”
杨殊明更郁闷了。但他没法反驳,因为这种情况确实很有可能。虽然他觉得这些特事科的人也是格外针对他,却也没什么办法。
祁同岷似笑非笑地看了杨殊明一眼,在桌子上敲了敲,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大荒之山的鳌足柱虽然被烧毁了,但很可能还有其它的鳌足柱存在,我们根据大荒之山这个信息,或许可以试着推测其余三根鳌足柱所在的位置。如果能找到那三根鳌足柱,或许我们就可以解开全部的秘密,甚至找到女娲所设下的符阵。”
这话一说出来,已经没人再去理杨殊明了,能找到符阵就意味着可以修复结界,谁还管杨殊明说什么酸话啊,抢在某些人前头把符阵找出来,彻底把两界分隔开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仅凭着一根鳌足柱的位置,还无法准确推断其余三根鳌足柱的位置,但是至少已经有线索了。后勤部那边已经划出了大致范围,正试图再缩小一点,好让行动组的人去探查。
不过这项任务目前大家还都不抱太大希望,因为根据这次霍青一行人在山海世界里的遭遇,可以证明目前已知的“山海世界”很可能与实际的“山海世界”并不完全相同,而后勤部那边的推断正是依照了已知的地图,所以很可能要找的地方并不是实际上的“四极”。可以说,行动组的这一次寻找,很可能一无所获,最主要的就是提供更多的数据,好让后勤那边可以“修正”坐标。
从会议室出来,杨殊明一言不发,直接下了楼梯。
这次的分组安排完全就是由祁同岷和顾笙来决定了,根本就没征求他的意见。虽然霍青和邵景行最终是安全归来,但杨殊明心里明白,他算是把特事科里的人都得罪遍了,可能之前有些人对他们“监督小组”的身份还会有点忌惮或者交好的意思,但现在……他们连面子情儿都不做了。
“杨哥——”张晟算是杨殊明的铁杆,这个时候当然还是跟在他身后,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憋了半天才说,“你刚才要是别那么说……”
他是亲自去过大荒之山的,还赶上了一次月入,尽管已经跑出大荒之山,还是能感觉到追在身后的那股子寒流,仿佛只要稍微慢一步就会被冻成冰雕。月入如此,日入的情形可想而知,烧掉一个鳌足柱实在也没什么难的。
而且,如果鳌足柱是女娲布置的,这个布置能让鳌足柱在如此的冰火两重天里屹立数百上千年不倒,那张晟也不觉得凭着霍青和邵景行两个人就能把这布置毁掉。所以杨殊明刚才说那句话——即使张晟也觉得他真是有点枉做小人了。
“就霍青那个人,其实……”张晟对霍青当然是不大喜欢的,但是他也得承认,霍青那个人,根本不像是会搞阴谋算计人的。尤其像鳌足柱这么大的事儿,他们女娲派想要修复结界也得靠这个消息呢,霍青要是隐瞒,有什么好处?
杨殊明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你是说我小人之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晟徒劳地解释了一句。
“行了。”杨殊明使劲抑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不管怎么样,剩下的三根鳌足柱我们得尽快找到。”要是能抢在特事科的人前面就最好。
“这我知道。”张晟这次当然也是安排进了行动组里,同组的有两个二组成员及一个监督小组成员,对半开,行动上应该还是比较方便的。
杨殊明刚觉得心里这口气顺了一点儿,眼角余光就看见庄卷带着一个监督小组的人,跟两个一组成员有说有笑地走在后面,顿时这口气就又堵住了。
这次他被搞得这么狼狈,庄卷倒是跟特事科的人趁机打成了一片,连这次行动都跟一组成员安排在一起——特事科里,一组成员年龄平均最长,经验也是最丰富的。常规行动可能看不出来,但现在山海世界空间频繁出现异常的时候,一点经验可能就决定了成败。
祁同岷和顾笙这是有意安排的。杨殊明心里清楚。这次行动他根本没给安排进去,按祁同岷的说法,他是监督小组的组长,特事科的人没权力安排他。然后他们把张晟几人拆开来,跟祁同岷领导的二组成员掺杂在一起,却把庄卷那一伙人跟一组人员安排在了一起,算是狠狠给了他一个哑巴亏吃。
当然,杨殊明也可以自己选一个组参与进去,事实上他也确实隐晦地提了一下,想加入霍青和邵景行所在的小组,然而顾笙的回答是:霍青和邵景行这次频率突破空间,又是疲劳又是受伤,后勤组要检查他们的身体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所以暂时不再安排行动了。
这简直就是往杨殊明脸上来了一巴掌,还打得啪啪响。就算杨殊明脸皮再厚也忍不下去,所以他现在根本没有共同行动的成员,要么干脆自己单枪匹马,要么就加入别的小组,那就得受别人的领导了。
这口气憋得杨殊明简直胸闷,呼吸都有点不畅。他跟张晟简单交待了几句,就直接离开特事科总部,进了地铁站。等到他心情稍微平静下来点的时候,已经进了一处小区。
这处小区位置还不错,就是房子老旧了一点,看起来就不够整洁,显得有些寒酸。
杨殊明站在一棵树下,仰头往上看去。从这里他能看见一幢房子的三层阳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晾着几件衣服。
中年妇女年纪大概四十来岁,五官端正,还能看得出年轻时的秀美,但双眉中间深深的竖纹让她显得老态,两鬓的头发也已经有明显的银丝,在阳光下看得十分清楚。
杨殊明站在那儿默默地看着。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半边阳台,但他不用看都知道,在阳台后面的房间里,橱柜上摆着一张遗像,现在阳光一定穿过阳台的玻璃照在那张遗像上,照亮了里面的人。
那是何峰,共工派曾经的中坚,却在即将走上事业巅峰的时候突然去世,如今家人只能搬到这个旧小区……
其实以首都的房价而论,即使这个小区也不是人人都住得起的,毕竟三环之内再旧的房子也相当可观。但对杨殊明来说,他曾经当做家的那个地方,跟现在这处狭小的二居室完全不是一回事,比起何峰的家人来说,他反而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何峰的妻子并没有发现树下的杨殊明,晾好衣服她就转身进了屋子,杨殊明隐约听见她在大声地喊着什么,仿佛是在制止小孩子去摸什么东西。
杨殊明记得很清楚,她从前是绝不会这样大声说话的,永远都是用温和的声音,带着点笑意,低低地说不能这样做,不能那样做。无论是对她自己的孩子,还是何峰从外头带回来的孤儿。尤其是后来有了保姆,她就更不会喊叫什么了。
何峰的死,杨殊明一直无法接受医院的诊断。太突然了,何峰虽然不是异能者,但军人出身,日常也没中断过锻炼,怎么会突然就心脏病发呢?
虽然医院的解释是心脏问题向来隐蔽,在没发病的时候很难察觉,健康体检的心电图也很可能无异常反应,这种情况很常见云云。但杨殊明始终不肯相信。
然而,坚持不肯相信的人似乎只有他。或者说,也许还有别人并不相信这个结论,但他们也并不愿再追根究底了。毕竟何峰的突然倒下带来的是其他人的机会,抓紧时机再上一步,比追究一个死人的去世原因更重要。
不过杨殊明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坚信自己查不到原因是因为他的位置太低,无法接触到更多的核心消息。所以他才要往上走,走得越高,能做的事才越多。
只是没想到,他抓住了机会终于能进入特事科,却被顾笙和祁同岷又翻了盘。今天看他们开会时候的强硬态度,杨殊明就知道上头是什么态度了——霍青和邵景行带回来的消息太过惊人,获知这些消息无论对女娲派还是共工派都是一大突破,相比起来,他这个异能者的份量远远比不过,当然是可以放弃的,就像当初他们放弃了何峰一样!
屋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杨殊明仰着头又看了一会儿,终于转身慢慢走出小区。不过他刚跨出小区大门,手机上就来了一条短消息,是个陌生号码,只有寥寥数字,却让他猛地绷紧了后背——你想知道何峰是怎么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