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上去看看”这种主意,大概只有邵景行会想得出来,但是他这么一说,霍青在无奈之余又觉得——反正现在一时也离不开,爬上去看看呗。
于是两人就真的往上爬了。
这柱子并不很难爬。海龟——或者陆龟,反正不管什么龟吧,皮肤都不那么光滑,放大到数百上千倍之后就更是明显。体现在这根柱子上就是这里有道缝隙,那里有块凸起,不怕没有着力点。
而且还有霍青呢。这巨鳌的皮虽然坚硬,但霍青找个缝隙往里打个钉子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再加上山蜘蛛丝或金属细链的保险绳,邵景行丝毫不怕会掉下来。倒是下半截有刻字的地方他总得小心点,怕万一给踩坏了,这些土偶冲上来打他。
然而并没有发生他担心的事。这些土偶对于他们攀爬柱子这么“大不敬”的举动半点儿反应都没有,这更让邵景行确定,它们就是看守这柱子,不让人离开的。
“不让人离开,就证明这里原本是有人的吧?”邵景行一边爬,一边忍不住跟霍青说着自己的新想法,“总不会像修建什么帝陵似的……”修好之后为了防止机关被泄漏出去,就把工匠都活埋了。
霍青小心地绕过一个刻着的文字,有点无奈:“女娲立鳌足是为立四极……”又不是给自己修陵。
“我就打个比方。”邵景行还在顺着自己的脑洞往下开,“再说立四极什么的,按原本的记载,是因为女娲补的是‘天’,古人认为天如蛋壳,扣在大地上,所以才觉得断鳌足是为了放四根立柱来撑着天。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这四根鳌足并没有‘支撑’的用处,那它们做为‘四极’,有什么用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老实说霍青还没想过呢。他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原本他想过这是不是用来做阵眼的,但现在看来也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符阵——除了那四个会动的土偶之外,这里看起来就是一片荒漠嘛。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往上爬。邵景行回头看了一眼下面:“嚯,我们爬挺高了啊——哎,不对,你看上面!”
他们已经爬过了铭刻文字的那部分。从下面看,这根柱子简直是高可插天,根本看不到尽头,但现在他们爬过了有文字的那一部分之后,再向上看,就发现这根柱子其实并没有那么无穷无尽。
“原来是有尽头的啊!”邵景行喃喃地说,“这个——是障眼法吗?”开始他说爬上来看看的时候,其实是打着“能爬多高爬多高,看看上面更高的地方还有没有什么文字”的念头,但是没想到——这真能爬到头的啊!
“对,是幻术。”霍青又低头看了看下面的那些“文字”,“可能那是个符阵……”又或者有些是文字,而在其中穿插了符阵,以至于从下面看上来就觉得这巨柱高度无限。
邵景行很遗憾地叹气:“早知道真应该好好学一下符箓!”所以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说的就是有道理!
霍青嘴唇动了一下,不过话到嘴边又换了:“等回去之后,你可以找小九学一学。”
“啊?”邵景行顿时苦了脸,“那个,我就是随便一说……”符箓太复杂了啊,堪比另学一门语言,可能还是小语种的。他英语都不爱学,不想费力啊……
但是,看见霍青投过来的目光,邵景行还是硬着头皮又补了一句:“我,我回去就试着学一学……”要是姬小九不会就好了。
霍青把目光移开,还侧过头去以掩饰自己脸颊上浮出来的酒窝:“好。以后出任务,你就负责符咒了。”
邵景行垂头丧气地继续爬柱子了,深恨自己嘴快。不过几十分钟之后他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去了,因为他们终于爬到了顶。
鳌足柱越往上越粗,最后邵景行两人几乎都是半悬挂着在攀爬。要是换了从前还在当纨绔的时候,邵景行是绝对不可能爬上来的。不过就算是现在,他爬到顶之后也是一屁股就坐下了:“妈呀……”不光是累,还高啊……
想想,这柱子爬到顶的时候已经有几十层楼高了,假如是你悬挂在几十层的高楼外壁,而且还没有安全绳——好吧如果霍青在上方打下了安全钉的话,那安全绳还是有的,但如果霍青——不不不,好歹已经爬上来了,就别想那些事了。
鳌足柱的顶端,外缘是一圈宽达三米的平台,邵景行坐在上头喘了会儿气,才意识过来这应该是鳌皮的厚度。如果这样的话,那再往里就是巨鳌的肌肉和骨头了。于是他就往里爬了一爬——然后,他看见了皮壳里面的深渊,以及在深渊中竖立的一根雪白的、粗大的骨柱。
“我,我的妈呀——”邵景行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又发出了一声感叹——他还想往里爬一爬再躺下,免得滚到鳌足柱边缘掉下去呢,结果这里面也是空的,掉下去还不一样摔死!
“时间太久,肌肉组织都腐烂风干了吧……”霍青抓住邵景行的衣服,也向后面看过去,“只有皮和骨头还在。”
邵景行战战兢兢地爬到皮壳内缘,小心地伸头往下看去,只一眼他就咦了一声:“霍青,你快看啊!”
那些骨柱上,还有别的东西!从这里看下去,能够看清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是一具白骨,被什么东西粘着在鳌骨柱上,就那么悬挂在空中。那白骨上半截像人,但从腰往下,却是一条细长的脊椎骨,像蛇尾一样垂着,总长度——大概有四米左右吧……
虽说肌肉已经基本消失,但还有些筋腱似的东西留了下来,在皮壳与骨柱之间搭起了一条条暗红色的绳索样的天桥,霍青试了试,这些东西虽然历经不知多少年,却还保留着一点儿韧性——至少承担两三个人的重量是没问题的。
邵景行就战战兢兢地跟着霍青,从这些筋腱桥上爬到了骨柱上,期间险些吓尿两回。
不过没等爬到骨柱上,他就顾不上害怕了,因为被固定在骨柱上的蛇尾白骨不是一具两具,而是几十上百具,错落地挂在鳌骨柱上,一直延伸到深渊——不是,鳌脚丫那个部分去了。
“这是什么——”邵景行巴在鳌骨柱上,看着旁边的那具白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究竟算是人,还是异兽啊?
邵景行记得人身蛇尾这个特征在APP里有好几种生物都具备,最著名的当然是美女蛇啦!
当然,这个最著名是在邵景行的印象里,至于APP里,人家首先提到的是伏羲和女娲,这对兄妹就是人身而蛇尾,有些壁画里画到伏羲女娲兄妹成婚繁衍人类的传说时,干脆就是两条蛇尾交缠的形象了。
另外说到异兽,那也是有的。这种异兽叫做委蛇,对了,就是“虚与委蛇”里头的“委蛇”。这东西是在《庄子》里记载的,说是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特也,恶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
意思就是说这个委蛇就是一种大蟒,但人家还会穿衣服戴帽子——姬小九解释曰:应该是这玩艺经常在褪皮,有人把已经半褪的紫色蛇皮当成了紫衣,而头顶生长的红色肉冠则被当成了朱冠,这是因为这东西上半身像人,所以看见的人下意识地就会以为这东西是穿衣服的。
至于“闻雷车之声则捧其首而立”,更是蛇类典型的被惊动而立起上半身的动作了。至于为什么没人看见没褪过皮的委蛇,姬小九说得更简单:委蛇只在要褪皮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褪完皮人家就回沼泽里玩去了,当然看不到。所谓“山有,野有彷徨,泽有委蛇”,已经说明了人家的活动范围就在沼泽里,一般不爱出来。
霍青在尸骨的另一边,两人之间连着蛛丝绳,蛛丝绳的中央部位穿过骨柱的一个空隙,充当保险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白骨的头部,首先排除了委蛇的选项:“没有肉冠。”
说是“肉”冠,但总还是有一根软骨支撑的,不然光凭着肉也没法立起来啊。这根软骨,既然它存在过,就会在头骨上留下一点儿痕迹。但是现在看来,白骨的头部跟人类的头骨完全相同,并没有什么软骨的痕迹,所以不是委蛇。
“那会是伏羲或者女娲吗?”邵景行一说出来这话就知道自己蠢了,“我是说,他们的族人?”诶这也不对,女娲没事把自己的族人搁这儿干吗?而且看这些尸骨明显是被禁锢在这里的,虽然没有上锁链,但用来固着的五个点正是脖颈、腰间、双手以及尾部,这简直就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姿势嘛。
女娲弄死自己的族人?想想都不可能。
霍青沉吟了一会儿:“再去看看别的尸骨。”
“你有想法了?”虽然霍青始终面瘫,但邵景行如今对他了解颇多,很快发现了端倪。
“还要看看才能知道。”
“先告诉我嘛。”邵景行一边提心吊胆地往下爬,一边试图去蹭一下霍青,“跟我说说嘛阿青——至少告诉我你想找到什么证据啊。”喂,他不是已经表白成功了吗?为什么霍青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啊?他们可是在度蜜月——好吧这个词儿划掉——在历险呢。
霍青有点无奈地拉住他:“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明明刚才爬过来的时候战战兢兢,仿佛随时都会吓哭,这会儿又不怕了?算了,还是告诉他吧。
“共工一族,也是人身蛇尾。”
“共工——”邵景行一拍骨柱,“对啊!”姬小九给他讲过的嘛,共工“人面蛇身朱发”,这一族最容易出水系异能了——好吧这一点现在没什么用,因为无法从尸骨上看出是什么异能,但如果能找到几根“朱发”,那不就行了吗?
然而这些尸骨的脑袋上早就都是光溜溜的了。鳌足内部因为太过空旷也是有风的,所以头发即使不是那么容易腐烂的东西,也会被风吹跑。他们连找了十几具尸体都没有看见什么头发,邵景行忍不住吐槽:“该不会都是秃子吧!”
霍青悬在半空中,被他逗得差点笑出来,脚下都滑了一下,险些跌下去:“别胡说。”这么高的地方开玩笑……
邵景行也吓了一跳,赶紧闭了嘴。不过又搜索了几具尸体,他就有点不耐烦了:“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啊……”几百具尸骨呢,要是没找到头发,难道他们要再爬下去?说真的往上爬的时候还好一些,这往下爬就有点考验胆量了。而且这个骨头柱子比鳌足表皮要难爬得多啊,尤其是每节骨头中间的位置,手没得扶脚没得踩,实在不好下。
“你在这儿等着我吧。”霍青看他笨手笨脚的,其实心里也发毛啊——这万一掉下去还了得!还不如在上面等着不让他担心呢。当然,等回去了必须好好拟个训练计划,格斗和攀爬都得列入日程才行。
不过霍青才往下爬了一会儿,就听上头邵景行喊开了:“头发,头发!阿青,我找着了!”
找着了?霍青仰头看去,只见邵景行手指着一个地方,并且还在试图爬过去。
霍青一看他指的地方,顿时就明白了,忍不住在心里悄悄夸了一句:“聪明。”
邵景行指的地方,就是那些还残存的筋腱桥中的一道。
在彻底的分解和风干之前,这些桥也都曾是血肉组织,表面当然是湿润的,能够粘住些东西,自然也包括头发。
当然,事实上邵景行也只是发现了一根头发而已,大概是因为这道筋腱比较短粗,横面积比较大,保持湿润的时间比较长,或者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在它紧缩的组织里,嵌着一根长长的头发,大概五十多厘米,颜色也已经有些发灰了,但仔细辨认还能看出来,它原本的颜色是发红的。
人首,蛇身,朱发。
“所以,这肯定就是共工族人了?”邵景行看着这一具具的尸骨,心里忽然有点发毛,“这是——因为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吗?”
“是罪罚。”霍青跟他一起,并坐在两根骨头中间的交接处,那里形成一个狭窄的平台,刚刚够两个人挤在一起,“难怪外头的人偶……”那是防备共工氏的族人逃跑。鳌足柱外面铭刻的文字,也许说的就是这个内容吧。
邵景行挠挠脑袋,有点发毛:“不过共工撞倒了不周山,就把他全族都给……”连坐吗?
“只是成年人。”霍青指了指那些尸骨,“至少现在还没有看到孩子的。”
的确,这些尸骨都是四米左右的长度,基本体型相差不多,显然都是成年的共工族人。
“另外,你以为撞倒不周山的就只有共工一个人吗?”霍青摇摇头,“当时想打开结界的,可是以共工一族为首的,还有许多人。”
“但是为什么把他们弄死在这儿呢?”邵景行还有疑惑,“要论罪的话,不是应该当众处死什么的吗?”不说曝尸悬首什么的,把所有人的尸体放在这个鳌足柱里是为什么?
而且还有个问题,这个鳌足柱是先掏空了,然后再把人捆在上头搞死的吗?这么大的一只鳌足,里头的肉怎么搞空的且不说,挖了肉再捆人,这也太麻烦了吧?女娲费这力气干吗?直接把这些人钉在鳌足柱外表的皮壳上,效果不也一样吗?
“一定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霍青喃喃地说。正如邵景行所说,如果这一切没意义,女娲是吃饱了撑的吗?想当时天下大灾,女娲救灾都来不及呢,还有心思搞这些花样?所以这一定是有特殊意义的。
霍青最先想到的,就是献祭。
“用这些罪人的血来献祭,发动某些符阵。也许能够‘补天’,就是靠这样的力量。”
不过很可惜,这样的符阵一般来说都是不传之秘,霍青又不是符箓派,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什么符阵。不过他能看得出来,这些尸骨的摆放是有某种规律的,并不是胡乱摆的。否则又何必这么分批固定,全都捆起来扔下去不就完了吗?
而如果是符阵的话,那么他们还有一个笨办法……
“把这些尸骨的分布都记下来?”邵景行两眼发直,“我们还要爬下去吗?”他想死。
霍青犹豫了一下:“我来吧。你是不是饿了,先在这儿吃点东西。”幸好背包还在,里头的烤鱼烤虾烤贝肉什么的都在,他们一时倒不怕没得吃。
“当然是大家一起来……”邵景行哭丧着脸。他刚跟霍青表白了,然后就让男朋友自己在这里爬上爬下,他在旁边坐着吃零食?
于是,两个人分吃了两块烤鱼——每一块都由邵景行掰成两半,每人一半——然后起身,顺着鳌骨柱又往下爬去……